「你被辭退了。」
猗蘇呆愣了片刻才聽明白伏晏話中的意思,訥訥地訕笑:「我又做錯什麼了……」
「不,這次你沒犯錯。」伏晏側轉頭看著她,神情平靜。
「哈?」她一嗆。
伏晏的眉頭稍緊,眼神卻依舊如凝滯的秋水:「至今為止,辛苦你了。」
「作弄我也要有個度……我被嚇到了,成了麼?」猗蘇僵硬地彎起唇角,空握的雙拳發顫。
「你覺得我像在作弄你嗎?」伏晏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眼睛。
他的目中剝去了素日的浮光矯飾,只有沉靜,沒有戲謔,沒有嘲諷,反而令人心驚。
猗蘇別開臉,嗤笑數聲,聲音尖銳起來:「讓我全權承擔忘川一事的是你,輕輕巧巧把我辭退的人也是你。君上的身份就用在這種地方?」
伏晏眯了眯眼,唇線向下繃緊。他坐正了,緩緩道:「抱歉。」
他道歉了,猗蘇反而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喉頭宛如堵了厚厚的棉絮,半晌才聲音低啞地問:「出什麼事了?」
玄衣青年垂睫的神情淡漠,他食指在几案上叩了叩,便要開口。
「是實話還是謊話,就算是我,也分得清。」猗蘇輕聲說:「如果不準備說實話,君上大可不必開口。」
伏晏抬起頭看向她,與她的視線在半空膠著了片刻,靜靜道:「如意失蹤了。」
「所以呢?」猗蘇向前一步,雙手撐在伏晏面前的几案上,手指因用力微微泛白:「就算她再來尋仇又如何?我都不怕,你又在憂慮什麼?」
伏晏彎了彎眼角:「你不怕,我卻並無護住你的把握。」
他的嗓音比平時要低上許多,愈發顯得溫和。猗蘇聞言一震,隨即抓起手邊的綠松石鎮紙就往伏晏面上擲過去:
「你不但嘴巴毒,死要面子裝腔作勢,沒公德心沒同情心,心胸狹隘、睚眥必報,還是個自以為是的膽小鬼!」
伏晏揮袖將鎮紙拂開了,被逗樂般一笑:「你說得沒錯。」
猗蘇冷著臉沒說話。
「所以,你何必要屈居於我這般差勁的人手下?」伏晏的口氣輕描淡寫,他俯身將鎮紙拾起擺回桌面,垂眼勾勾唇角:「我倒是沒想到你反應會這麼大。」
猗蘇也覺得自己鬧的動靜略大,便咬著嘴唇退後一步。
局勢掌控在了他手中,伏晏便繼續篤定地道:「夜遊最近都會在凡世,你可以到他那邊待一陣。有他在,又是在冥府外,諒如意也沒法動手。」頓了頓,他復笑笑地看著她道:「當然你若要去別處,我也無話可說。」
「君上已經安排妥當,我又還會有什麼異議?」猗蘇摘下上裡的腰牌擱在几案上,低頭向著伏晏微微一笑:「這大半個月我過得很開心,謝謝。再見。」
伏晏看著她走出房門,起身走到室中懸掛的斗方邊,兩手背在身後,雙眼定定看向畫中的山水。
「明明不捨得還要把人家趕走,還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麼……」胡中天突然從屏風後頭爬出來,向伏晏做了個鬼臉。
伏晏回頭冷冷盯他一眼,走回案前,拿起那綠松石鎮紙就朝胡中天扔過去:「閉嘴。」
胡中天伸手接住了,嘻嘻幾聲笑:「謝謝,我想要這個好久了。」說著他蹭到伏晏面前,將一旁架子上的文書抽了幾卷下來翻了翻,嘀咕:「你還蠻忙的嘛……」
「再多說一句就把你重置。」伏晏一招手,便又有幾卷文書自另一邊的箱籠裡飛到面前,他撩了胡中天一記:「磨墨。」
胡中天就嘟嘟囔囔地踮著腳磨起墨。
日頭漸升,映在地上的陰影便逐漸擴大。等伏晏將這幾卷公文批覆完,他臉上神情也再無一絲異常。
「誒,怎麼突然就飄來那麼多烏雲,又要下雨了真是討厭……」胡中天坐在兩個壘得高高的隱囊上頭,把玩著鎮紙道。
伏晏抬眼看了看,漫不經心地將公文翻過另一頁。
不多久果真大雨如注,卻下得爽氣,瓢潑一陣便止歇轉陰,只是空氣中瀰漫著潮氣。
猗蘇在雨落下前就已經回到了三千橋。阿丹終於等到她回來,不免一陣質問,猗蘇絞盡腦汁糊弄了過去,只說之前是為自己惹的事善後,終究是沒把自己受傷的事抖露出去。
方才她一時沒想周全,如今細細思量,如果她繼續留在冥府,說不準會連累到阿丹。如意一事,不能讓阿丹知道分毫。
念及此,她打起精神道:「從今日起,我再也不用上樑父宮受氣了。」
「喲,怎麼?你終於甩手不幹了?」
「那倒不是……是我被辭退了。」猗蘇露出合宜的訕笑,別過頭:「別提了……」
阿丹挑起柳葉眉,手叉腰問:「丫頭你到底犯了什麼事,讓君上他直接把你裁了?」
「這個……不好說。」猗蘇垂下眼,儘量歡快道:「總之我想先出去散散心,你別擔心。」
阿丹的眉峰就蹙起來,她卻沒刨根問底,只狠狠戳了猗蘇兩下:「到哪兒去?」
「凡世吧。」猗蘇看向忘川幽深的水波。
阿丹看著她沉默,欲言又止。
猗蘇笑睨她一眼:「他的事我還是會查,不過也不急在這一陣。」
紅衣的女子就扁著嘴用尖尖的指甲指著她,恨鐵不成鋼似地搖搖頭,最後只長長地嘆息:「痴兒!」
猗蘇笑嘻嘻地湊上去晃了晃她的胳膊:「我不在的時候好好過啊,也別和黑無常置氣了。」
「還用得著你說我?」阿丹點了點她的額頭,呸呸數聲:「快滾快滾,到凡世逍遙去罷!」說著利落地消失在水波間。
猗蘇其實並不知道到何處去尋夜遊,便漫無目的地在鬼城亂逛。到了東市卻迎面撞見個面熟之人,她思索片刻才想起來是楊彬,不由驚訝地瞪大了眼。
楊彬看見她,抓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來:「謝姑娘好。」
「閣下怎麼還在這裡?」楊彬一事不是已經圓滿解決了麼……相信杜縝已經捏著證據大殺四方。
楊彬臉上就現出可疑的紅:「那個……我和你們領導,啊不……君上說了一聲,現在這裡幹一段時間的活。」他舉起腰間的木牌,笑道:「就是個跑腿的。」
「冒昧問一句,這又是為何?」
「唔……」楊彬苦惱地抬頭看天,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想等杜縝那女人也來了再轉生。」
猗蘇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便笑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加油啊。」
楊彬嘿嘿地笑了,爽朗地一甩頭:「謝姑娘也加油。」
猗蘇總覺得這貨誤解了什麼,卻拿捏不準,就乾笑著告辭,繼續在街上閒逛。一邊走,她一邊思忖著尋找夜遊的方法--難道還要到溯世閣找一找?腰牌都沒了著實麻煩。現在她不想看見的頭號人物就是上裡的主人。
「姑娘不來看一看這新進的石榴石簪子嗎?」
猗蘇不知不覺就在一個首飾攤子前駐足,聽了攤主吆喝才回神,客套地笑笑便要離開,發間卻驀地被人插了根步搖,含笑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謝姑娘,好久不見。」
一回首,正是夜遊。
今日他倒是精神,大白天的也一副情場聖手的模樣,眼角眉梢盡寫著爽利的風/流,抬手就扔給那攤主些銀錢:「這步搖我買了。」
猗蘇摸摸步搖的穗子,有些不習慣頭上的重量,便要拔下來:「無功不受祿,我不好……」
話都沒說完,就被夜遊打斷了:「好馬配好鞍,美人就要配珠玉嘛。謝姑娘整天黑衣素面的,我看著就可惜啊……」
猗蘇挑挑眉:「大人玩夠了沒有,盡興了就啟程罷。」
「有我在,你怕什麼。耽擱這點時間,不會叫人殺上門來的。」夜遊言笑吟吟,拉著她就往東市熱鬧之處走。
走了半途,他忽地就止步,把猗蘇往旁邊的窄巷一拉,笑眯眯地道:「好了,我們啟程。」
猗蘇不由就回頭看了看身後:「方才有人跟蹤?」
「沒有,只是以防萬一。」夜遊聳聳肩,走在前頭領路,這暗巷斗折蛇行,繞來繞去最後居然到了鬼門近旁。夜遊捏了個訣往猗蘇身上一拍,就若無其事地和鬼門守衛胡侃起來:
「哎,還沒休息就又要到凡世當值了,上回欠你的酒還沒還。」
「貴人事多嘛,不急不急。」守衛笑笑,便側身放行。
夜遊壓低聲調:「我這邊還帶了個人,是任務需要,老兄你別聲張。」
守衛凝神往猗蘇的方向瞧了一眼,會意地點頭:「成,我信得過你。」
於是猗蘇就又和夜遊站在了鬼門外的無形平台上,面對四處飄飛的三千條幅。
「去哪裡?」
夜遊微微一笑:「謝姑娘會喜歡那裡的。」說著,他揚手一招,便打開了條幅上的門洞,帶著猗蘇大步躍進去。
【小劇場】
裁判:我都看不下去了!經理你在幹嘛!!!
伏晏:沒讓你說話。
夜遊:那我上咯?
伏晏:沒讓你說話。
胡中天:其實是你自己不想說話吧。
伏晏: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