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在自酌館,唐念青繼續講她的故事。
轉眼到了大四前的暑假,她放棄了考研,決定考個公務員。
在國考培訓班裡,她遇到了衛明和詹梓一。
詹梓一和唐念青一屆,也是個活絡的有名人物,只不過此前和唐念青混得不是一個圈子。唐念青待人向來疏懶卻也和氣,一來二去就和詹梓一熟稔起來;雖說追究起來,是詹梓一主動來和她搭話,聯繫也是唐念青被動得多。
唐念青幾乎沒什麼同性朋友,也樂得有人作伴,沒過多久詹梓一便儼然是閨蜜一枚,朋友圈點名第一個圈的必定是唐念青,有什麼歌頌女孩友情的文章也必定笑呵呵地分享並加上一句「給笨青青看」云云。
衛明是詹梓一的發小,白淨微胖,戴眼鏡顯得很斯文,時常「奉命」給詹梓一和唐念青帶早飯帶零食;和跳脫的詹梓一不同,衛明話不多,見到唐念青常常只低頭靦腆地微笑。
唐念青那時候罕見地進入了空窗期--她決定專心備考,暫時無暇分心戀愛。但詹梓一卻極力撮合唐念青和衛明,總是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青青那麼好的女孩子,怎麼好便宜了外人,衛明你可要加油嘍!」
這種時候,衛明便會微微漲紅了臉反駁:「玩笑不可以亂開!」
唐念青對此略有些反感,但詹梓一像是打定了主意,她便乾脆當沒聽到,該刷題繼續刷題,該看手機繼續看手機。
因此,當衛明發來微信問她週末是否有空時,唐念青的第一反應是回了句:「梓一找我有事?」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才回了倆字:「不是。」
唐念青愣了一會兒才發覺對方是在約她出去。她不由啼笑皆非地拍拍自己額頭,嘲自己最近還真是讀書讀傻了,連這都看不出來。可她實在對衛明沒什麼想法,便婉拒:「不好意思,我週末想再多看看書。」
「好吧。」衛明居然就真的放開了這茬,也沒和其他男人一樣多加些「那就下次一起出去吧?下周?」之類的話語,倒是老實得可愛。之後衛明再也沒提這事,唐念青也就一笑而過。
等天氣真的寒涼下來,國考筆試過後,衛明才又一次約她,這次是在學校附近的餐廳碰到時當面提的:「週末音樂會我正好有票,你有興趣嗎?」
唐念青忍住了耍花槍問「為什麼不帶梓一去啊?」的念頭,思索片刻:「好啊。」
她看到衛明臉上孩子一般的驚喜。這是她在眾多前任和追求未遂的男人臉上從未見過的,單純到近乎傻氣的快樂。
不知為什麼,唐念青在那一刻覺得自己踩著的恨天高有些夾腳。
之後的事,唐念青只是一筆帶過:她就像是就傳奇裡的浪子,終於為老實笨拙的愛而回頭,認認真真地談起了真正的戀愛。衛明是第一個讓唐念青生出結婚念頭的男人。即便她知道和衛明的婚姻生活只會平淡不驚,但她發覺自己嚮往已久的正是這平淡--還真是教科書般的、遊戲花叢後懶回顧的結局。
即便是說起和衛明最為甜蜜的時光,唐念青的口氣都很淡,甚至顯得有些刻意。猗蘇捕捉到了這微妙的維和,轉而恍然:唐念青肯定是恨衛明的,卻不知又是因為什麼司空見慣、但也足以令當事人肝腸寸斷的橋段。
「在國考面試結果出來前夕,我已經做好了畢業就和衛明結婚的打算。」唐念青的指尖在桌面畫著圈,指甲在木紋的橫斷處停下,她的聲音也乾澀起來:「就在那時,我發現衛明外面另有了人。」
她抬起頭,漫不經心地將髮絲往後一撩,唇角的弧度涼薄:「而且那個女人,是詹梓一。」
蘭馥和猗蘇交換了個眼神:她們都並不十分驚異。
顯然察覺到了聽眾的情緒,唐念青呵呵地低笑了幾聲,單手撐著臉頰歪頭:「真是俗套的故事,對不對?」
猗蘇和蘭馥都沒答話。
唐念青自顧自地說下去:「那時候我固然難過得像天都塌了,但還不至於去死。畢竟我是很怕死的。」
可是當她理所當然地和衛明提出分手,事情的發展超出了她的預料。
衛明像是一瞬間撕下了斯文靦腆的面具,露出狠戾的神色:「你居然還有臉和我提分手?」
唐念青愣在當地,過了片刻才顫著聲音道:「你什麼意思?」
衛明上前兩步,鉗住了她的肩膀:「唐念青你給我弄清楚狀況,我願意不管你的過去把你介紹給我父母,是我抬舉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以後不要再讓我聽見分手兩個字!」
唐念青僵在原地,直到對方颶風般地衝到門口要離開,她才竭盡全力找回了聲音:「我要分手。」
這四個字說得纖弱卻也果斷。
之後的事,她只記得衛明的那件天藍襯衣猛地到了眼前,轟地一下從眼前到耳根蔓延的全是轟然的熱氣。遲滯地思緒停擺了許久,尖銳的疼痛讓她漸漸清醒過來:衛明打了她。
她捂著受傷的額角右眼,艱難地抬頭,卻看見拳頭又一次攜虎虎風聲而來。她下意識往一側閃,衛明卻揪住了她的頭髮又一拳擦著她太陽穴砸下。
唐念青後知後覺地尖叫起來,下意識地脫下還沒離腳的高跟鞋,用鞋跟往對方面上揮去。衛明沒想到她還有這狠勁頭,短暫的失措後愈加暴怒,捋了袖子便又要掀起一陣狂風驟雨。
可唐念青反應比他更快,一腳蹬開鞋,赤腳竄到門口,她將玄關的小花瓶往鞋櫃上一砸,手拿著大塊尖利的瓷片,喘息著慘笑:「我不介意和你同歸於盡的。」
衛明眼鏡被唐念青方才的高跟鞋攻擊打下,一時沒找回來。沒了眼鏡,他微胖的、滲著汗珠的臉孔白得不自然,耳根卻血紅血紅的駭人,一雙細長的眼竟有些陰險。哪裡還有半點唐念青喜歡的老實憨厚?
唐念青覺得自己真是瞎得可以。
她知道衛明不敢動。可她也沒有繼續和對方糾纏的勇氣,拾起地上的手包就奪門而出。
梅雨季的天轉眼就雨落如帶。唐念青失魂落魄地到了樓下,在旁人異樣的眼光裡才察覺自己原來光著腳頂著一臉傷就這麼走了出來。
到了這份上,她要臉還有什麼用。
唐念青小時候和男生為了漫畫書打架的狠勁又回來了,她轉身衝著衛明公寓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大喊:「衛明你有本事打女人,有本事腳踏兩條船,就別沒膽子承認!」
她這麼一吼,拎著菜籃匆匆買菜歸來的主婦們便嗡嗡地議論起來。有個阿姨甚至上前來給她撐了傘問她要不要去醫院。
唐念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之後的記憶都像是被雨水打濕的日記,糊糊的一團只有曖昧的顏色。她似乎是攔了出租車回到了住處,在手包裡摸索了半天都沒找到鑰匙,才懵懵地明白自己是把鑰匙落在了衛明那裡。
明明不是什麼大事,找個鎖匠和物業說了再配一把就是。
可唐念青卻像是被抽乾了力氣,坐在門外將臉埋在膝蓋上盡情地哭起來。
原來,衛明一開始愛的也不過是她的皮相和她名聲帶來的虛榮。
可以想見,當初如果唐念青選擇了拒絕,她在衛明口中最後也不過會成為「還真以為自己有多女神的賤人」;而不幸的是,她真的淪陷了,淪陷在了衛明的「真情實意」裡,只換來一句「不過是個公交車而已,還有臉向我苛求忠誠?」她這麼想著便又放聲大笑,笑著笑著又嗚咽起來。
記憶裡,她大學四年都沒這麼哭過。
雨一直在下,鄰居進進出出,大都只是看她一眼繼續走自己的路。
唐念青哭夠了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她麻木地站起來,揉揉僵直的腿,打算去看看換鎖的鋪子是否還開著,才走了幾步,身後車燈閃爍數下,那司機還按了幾下喇叭。
她木木地轉身,看到從黑色跑車裡走下個男人,隔了雨簾依稀是查子南的模樣。
唐念青那時只有一個念頭:逃,快逃!
她不想看見查子南,也不想讓查子南看到自己這般的落魄。
查子南是她的原罪。老天又何必一定要讓他目睹自己的罪罰?
「我送你去醫院。」查子南卻追上來,聲音很淡。
唐念青緩緩轉過身,露出個難看的笑:「麻煩查少了。」
她視線模糊,看不清對方的神情,踉踉蹌蹌地跟著他的腳步往車上去。在車上她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頭上的傷已經處理完畢,正在躺椅上打點滴。她緩緩掃視四周,已經沒了查子南的人影,不知該說是慶幸還是失落。
她身邊放了一隻袋子,裡面是街邊小攤十塊一雙的山寨洞洞鞋。
唐念青已經懶得去思考這是善意還是諷刺了。醫院網絡信號差,她便發了條短信給查子南:「謝謝。」
沒有回音。唐念青也不在意:本是意料中的事。
吊完針,她一個人回家,先去補配了鑰匙,進門泡了個澡,倒頭就睡。醒過來的時候,手機叫個不停,電量不足,三位數的微博消息,微信未讀消息一堆,還有未接來電和短信。
她慢吞吞地換藥,泡了碗燕麥片下去,再開冰箱發覺已經空了。
打起精神來看手機消息的轟炸。
衛明的咒罵,刪除。詹梓一的無數語音,沒聽就刪除。不熟的同學別有用心的詢問,刪除。微博的at和私信,草草掃過一眼,唐念青原本利索的動作便停住了,啪地一聲,手機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