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蘇回手拍拍胡中天的頭讓他去,走到伏晏身側,靜靜地道:「不換個地方說話?萬一鬧起來,大庭廣眾的也不好看。」
伏晏被她的態度激得一勾唇,涼涼地哂道:「你是想鬧起來?」
兩人的視線膠著了片刻,各自分開。伏晏轉身回了房中,回首盯了猗蘇一眼。猗蘇緩步跟進去,便見著伏晏手掌翻覆結了個手印,朝著她面無表情地說:「不用換地方了,外面聽不見這裡的響動。」
猗蘇便在一個蒲團上坐下,克制地道:「我知道你因為什麼不高興。」
伏晏立在多寶閣邊,聞言一側首抬抬眉毛,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你生氣我繼續讓胡中天追查白無常的事。」猗蘇呼了口氣,將話清楚說出了口,如釋重負般鬆了肩膀。她看著伏晏的眼睛,盡力擺出誠摯的表情:「其他的事都可以商量,只有這點,我不能讓步。」
伏晏回轉身來,平淡無波地道:「我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猗蘇聞言立即搖搖頭,澀然一笑:「對我來說,還沒有。」
伏晏的眼神便凝住了。他看了她一會兒,近乎是從牙縫間擠出一句:「你究竟想要如何?」
「查明那時的真相於我而言非常重要。」猗蘇毫不示弱,一字一頓地回道。
「真相?」伏晏嗤笑一聲。
猗蘇握緊了拳,挺直了脊背,微微抬高了聲調:「是,真相於我而言尚未明朗。我倒是不明白了,為何你要對此這般介懷?」
「那你可否告訴我,你那所謂真相又為何重要到這地步?」伏晏繞到几案另一側,臉容緊繃,眼中好似蒙上寒霜。
「我以為你應當清楚,那時的真相,還有白無常,於我本就意義非凡。」猗蘇起身,隔著張矮幾與伏晏對視。只是一眼,彼此的態度便分明。她忽然就疲倦起來,沒有耐心再圍著同一個問題繞圈,轉而尖刻地問:「難道君上就容不下白無常曾經存在過,非要我若無其事、好像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我怎麼敢?」伏晏冷笑一聲,下巴揚起又像是擺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態。
「君上何止是不敢?」猗蘇被他的態度觸怒,言辭也愈加尖銳起來:「一句話就讓我不要再攙和唐念青的事,又是一句話就想讓我把過去抹得乾乾淨淨。可實在對不住,我可從來不是俯首聽命的料。」
伏晏靜默了一瞬,眼神冷得駭人。他吐出的每個字都如同冒著寒氣:「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我對著幹?」
猗蘇僵了僵,轉而哧哧笑了兩聲,一臉嘲諷:「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我怎麼有這個膽子。」
「呵,你寸步不讓,歸根結底不過因為那個人是他。」伏晏揉了揉眉心,陳述事實似地平淡道。
猗蘇知道彼此話都說得過火,卻無法抑制住心底的那股火氣。她深吸了口氣,儘量平緩地回道:「我也應當說得很清楚,將他就此拋之腦後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絕無可能。但這與你在我心中的份量,並無絲毫妨礙。」
伏晏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嘖」了一聲,口氣陰冷:「哦?因為他都鬧成這樣,還叫無絲毫妨礙?」
「若不是你耿耿於懷連我追查都要插手,我何至於要同你鬧?」
伏晏向後一靠,雙手抱臂,冰冷冷地道:「倒是我心胸狹隘了?」
「是不是你比我更加清楚。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本沒有限制我行動的權利。」
這句話戳中了伏晏的逆鱗。猗蘇很清楚他有多憎惡姬靈衣對他的束縛,如今被暗指同樣控制慾過剩,伏晏自然不可能心平氣和地接受。
他無言地和猗蘇對視片刻,一甩袖子就揚長而去。他還算有涵養,沒摔門而是將門帶上了。
猗蘇看著他離去的方向,有些懊悔地咬住下唇,卻沒追出去。
她不知不覺被激得大發脾氣,臉色緋紅,如今一陣夏風吹過來,她稍稍冷靜了些,又有些委屈起來。因為夜遊提到了亡靈本不應出現在漱玉谷,猗蘇自然就起了疑心,便拜託胡中天再加調查。她沒料到伏晏反應會這麼大,直接將問題扯到他和白無常孰輕孰重上。
若說對方是醋了,猗蘇卻毫無安撫的雅興:她自覺並未做過火,甚至還考慮到伏晏可能會不樂意,因而儘量隱秘行事。
念及此,她便出了書房,捏了個訣便隱匿身形出了上裡。真到了奈何橋邊,猗蘇又一時不知往何處:去三千橋,難免會被阿丹看出端倪;到忘川別處亂逛,在這當口可謂是自作孽;也不好貿然拜訪齊北山等人……
她沮喪地在中裡城中走了一陣,不知不覺就到了自酌館門前。猶豫片刻,她悄悄地進門,穿過熱鬧的天井和大堂,再次來到了那日唐念青失蹤的地方。
才在那裡坐下,猛地就從上頭的緣廊上翻下個人,笑眯眯地趴在酒桌對面說:「謝姑娘不和我飲一壺?」
猗蘇總覺得近日碰到夜遊的次數有些多,挑了挑眉婉拒了:「你也知道我喝不來酒。」
夜遊自顧自變戲法似地從身後取出酒壺和個酒盅,單手支頤睨了猗蘇一眼:「說不定我就是想灌醉你呢?」
他已經很久沒有拿這種事和猗蘇開玩笑,猗蘇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由怔忡了一下。而後,她的第一反應是:「你又知道什麼了?」
「看來還真有什麼。」夜遊優哉游哉地嘬了口酒。
猗蘇便知道自己又被這細作頭子坑了:那分明是試探。她不由就橫了夜遊一眼,儘量嚴厲地道:「哦?」
夜遊笑笑地打量她兩眼,斷言:「而且問題還挺嚴重的。」他擱下酒盅,漫不經心地道:「該不會是我剛和你說的那事吧?老大真因為胡中天查的事發火了?」
猗蘇想否認,但也知道再否認亦是徒勞,便索性認了:「嗯。」
「吵完轉頭就跑來自酌館?你這是存心要氣死伏晏?」夜遊慢吞吞地說,臉上卻帶笑,眼睛裡有善意的調侃。
猗蘇聳聳肩:「不知怎麼就跑到這裡來了。」
夜遊被噎了一噎,轉而換了笑面:「那麼乾脆玩大的?」
「你要幹什麼?」猗蘇警惕地向後仰了仰。
「去不去凡世看看唐念青過得如何?」
這是個很有吸引力的提議。猗蘇仔細思考了片刻,將伏晏可能的反應,這舉動帶來的後果前後梳理了一遍,而後非常果斷地道:
「我去。」
夜遊顯然被她的魄力驚了一下,隨即噗嗤笑了:「那在下也就捨命陪君子咯?」
於是兩人說走就走,不久就溜到了鬼門關外,往凡世而去。
※
唐念青醒來的時候是下午,日光透過病房的塑料隔簾照在她臉上,沒多少熱度反而很舒服。可她卻覺得痛苦得要死……是的,比死的感覺還要難受。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來自己好像是知道死是什麼感覺的,但具體的細節又一點都回憶不起來。
胃漲得難受,喉頭有什麼管子插著。她想吐卻覺得胃中空空,只有空空的噁心泛上來。她隱約知道自己在洗胃。
昏昏沉沉間不知過了多久,那些器械終於離開。
唐念青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晨光遍地。
她僵硬地往一邊別過臉,嘗試活動四肢,驚奇地發覺自己還能動,只是太過無力不可能起身。
床邊的藥櫃上有一碗有些腐壞的水果,她盯著蘋果上褐色的暗斑看了一會兒,艱難地轉向另一個方向,沒料想看到了一張臉。
查子南。
他怎麼會在這裡?
查子南原本在看手機,抬起視線便和唐念青對上了。他愣了片刻,起身就按了床邊的醫護鈴。值班護士聞聲前來,略作檢查,轉頭對查子南道:「沒什麼了,過幾天再洗一次胃就能準備出院了。」
這態度顯然是誤會了查子南和唐念青的關係。
查子南抿抿唇,仍然禮貌地道了謝,在原地踱了兩步最後坐回床邊:「你父母正好出去了,很快就回來。」
唐念青沒有問為何對方會在,輕聲道:「麻煩你了。」
查子南神情微妙地看了她一眼,兀地開口說:「你很愛衛明。」
唐念青將臉轉正,看著天花板低低地回答:「是啊,可惜我瞎了眼,愛上的是個人渣,還傻到因為他自殺。」
「聽說你那時……有抑鬱症。」
唐念青也不否認:「大概吧。」
查子南起身,整理外套衣褶的動作一如既往地秀氣溫存:「我得走了,你保重。」
「學校見?」
查子南的腳步頓了頓,他說:「嗯,學校見。」
默默站在病房一角圍觀全程的謝猗蘇和夜遊這時交換了個眼色。唐念青的結局出乎意料地普通。如夜遊此前半途所言,自冥府還魂的人不會記得半死狀態的事,此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有向黑白無常求證了。
她心情便又有些黯淡,伸了個懶腰向夜遊道:「回去吧?」
夜遊懶懶道:「謝姑娘先回去好啦,我再混一會兒。」
於是猗蘇便一個人溜回了冥府,才到了忘川邊便隱隱覺得不大對勁:岸邊的人也太多了。
她撥開人群擠進去,不由抽了口氣:
中裡人流最為熙攘的三生橋下赫然吊了具忘川住民的靈體。
【小劇場】
胡中天:(嚴肅臉)老大,其實你昨天晚上就知道阿謝來找我查事情了對不對?
伏晏:……
胡中天:但是你希望阿謝能和你說,結果她沒有,對不對?
伏晏:……
胡中天:啊還有,阿謝到自酌館去了,夜遊也在。
伏晏:……
胡中天:Σ(っ °Д °;)っ他們一起跑凡世去了,真的不要緊嗎?!
伏晏:……
胡中天:我真的不是在自言自語,老大用表情回答了我所有的話。(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