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山獵

山獵比起在一片平原獵場打獵,要難得多。

達官貴人,愛好此者並不多見。只因山路能行馬者少,有時尚且要步行很遠,山間多林,危險也多,而獵物卻不好發現,也無法驅使一大群獵犬去把獵物都趕出來讓人射。

不過羅暮雪自然是個中高手。

十幾歲以前他都住在山裡,同村中高明的獵人習得一手高超獵技,□歲以後,他母親幾乎都是靠他養活的。

今天他打扮格外不同,裡頭黑色短打勁裝,穿了一身皮軟甲,也是黑色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皮,大量的皮系帶綁在腰間大腿,越發顯得腰細腿長,肩膀寬闊,比起平日黑鐵甲銅甲時的冰冷肅穆,格外顯得靈活而精神奕奕,背上背了他的愛弓,腰間掛了鋒銳的獵刀,靴筒裡插了匕首。

身後十幾親衛穿著都大致相仿,卻讓人一眼只看到他,再也移不開目光。

羅暮雪看到陸蕪菱不由自主盯著自己看,便朝她微微笑了笑。

陸蕪菱臉紅,扭過了脖子去。

莊子前空地上人聲馬嘶犬吠,熱鬧極了,因為預備狩獵,莊子裡養了十幾只好獵犬,莊頭令人牽了出來,除了羅暮雪和他的親兵,還有十幾個莊上的莊丁獵戶,步行牽著獵犬。

這裡頭僅只有陸蕪菱和繁絲兩個女子。

便有人偷偷瞟她們。

繁絲也紅了臉,扯扯陸蕪菱衣袖道:「姑娘,咱們不去,在家等著罷。」

山上路難走,也確實不適合陸蕪菱這樣的深閨嬌弱女子,但羅暮雪卻有個東西急欲給她看,故而聽了繁絲此語,便道:「你在家等著罷,你家姑娘跟我去。」

繁絲一聽便急了,但羅暮雪沒等她說話,便對陸蕪菱道:「一會兒你還是與我同乘一騎,我抱著你,不用怕,若到了馬兒行不得之處,」他指指後面一角,「我讓人備了肩輿,莊丁帶上去,若真走不得了,你就坐那個。」

又對繁絲道:「沒有多余的,你也走不得路,就不帶你上去了。」

繁絲急了,「我家姑娘自己如何放心?要不讓婢子步行跟著吧。」

陸蕪菱怕羅暮雪厭她沒規矩,連忙道:「繁絲,你別去。」給她使了個嚴厲的眼色。

繁絲只好欲言又止地閉緊嘴,眼神顯然還是表示不贊同。

陸蕪菱看看那肩輿,極為簡單,就是兩根木棍扎了一個籐編的,像是扶手椅又像是筐的東西,猶豫道:「要不我和繁絲在家等吧,你們早去早回?那笨重東西讓人扛著實在累贅,山路本就不易行,還要抬著我……」

旁邊獵人和莊丁高聲笑道:「姑娘放心,幾百斤的野豬我們照舊抬下山哩。姑娘這點不重的。」

跟羅暮雪來的親兵便有人斥道:「拿陸姑娘跟野豬比什麼?沒規矩!」

羅暮雪撐不住笑了,邊笑邊道:「你別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男人力氣比女人大多了,他們走慣了山路,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陸蕪菱實則心中也好奇,她還從沒上過山,便答應了。

場上實在太亂,繁絲著急,給陸蕪菱帶了汗巾手帕點心盒,又問水怎麼辦。

羅暮雪他們卻是有行軍用的皮水囊。

繁絲嘴上不好說,心裡擔心她家姑娘哪裡受得了這些。

陸蕪菱卻覺得很有趣。

這時一只獵犬沖到了陸蕪菱身邊,那狗很大,抬頭便能夠到陸蕪菱胸口。繁絲忍不住叫起來,羅暮雪也一驚,連忙動手趕走狗,怕陸蕪菱嚇得狠了。

陸蕪菱卻伸手摸了摸那大狗的頭,面上還帶著笑容。

羅暮雪鬆了口氣,道:「你竟不怕狗。」

陸蕪菱道:「狗兒最是忠實,待人溫柔,有甚好怕的。」她喜愛動物,原先也養過一只小狗,只那狗並非常作富貴人家寵物的叭兒狗,而是下人給她尋來的尋常柴狗,小時候極為可愛,稍大些卻被賈氏使人丟出去了,嫌它丟臉不體面。

陸蕪菱哭了很久,郁郁寡歡好幾個月,那時候她才六七歲,賈氏是她完全不能抗衡的存在,連父親也說她不懂事,給他的妻子惹麻煩。

大姐平時並不太搭理她,這件事後卻讓她母親留下的陪房給她尋了一只白色叭兒狗來,也極可愛的,陸蕪菱卻不肯要。那時候還很小的她已經明白,什麼都不能做主的時候,身邊喜歡的人和事物越少越好。

羅暮雪也很喜歡狗,原先作為一個獵戶,狗是他最忠實的伙伴,所以聽了陸蕪菱的話,自然覺得很順耳,不由朝她微笑,就差沒摸摸頭說「好孩子」了。

他領軍有道,雖然這些莊丁們未經訓練,不過親兵們是令行禁止的,很快也就調配好,准備出發了。

在繁絲依依不捨的目光中,羅暮雪一把將陸蕪菱抱到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一行人出發了。

初進了山倒好,山中幽靜陰涼,只有山泉潺潺,蟬鳴鳥啼,陸蕪菱覺得呼吸一口都心胸暢快,同羅暮雪道:「以前聽得‘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雖覺神來之筆,能想象得到,但不到如此山間,卻是無法真正體會得這番感受。」

羅暮雪正抱著她,聞得她發上絲絲馨味,懷裡便是軟玉溫香,不免心猿意馬,只不過限於周圍人多怕她難堪才忍著,聞言道:「菱角兒讀的書是多了,去過的地方卻少,將來我帶你走遍江南塞北,去看江南的柳樹桃花,塞北的草原牛羊。」

他聲音清越動人,這話低聲說在耳邊,便是聖女也要動心,陸蕪菱也忍不住動容,手兒攥緊了鞍前鐵環,好半天才低低「嗯」了一聲。

羅暮雪聽得不過是這樣一聲含糊不清的「嗯」,卻仿佛有扇門驟然在他面前打開,裡面便是他向往已久的天堂……她答應的是以後要同他走遍江南塞北,實際上是不是答應同他一直在一起了?

一時間滿心的歡喜竟似要溢出來。

他忍不住雙臂收緊,將她緊緊抱住,又低頭在她耳邊低語道:「山中風大,冷不冷?」

陸蕪菱被他有力的雙臂緊緊抱緊,他的身體熱熱的完全緊貼著她,嘴唇擦著她的發絲耳朵,溫熱的呼吸噴在耳朵上,忍不住覺得面熱頭暈體軟,心砰砰直跳,身上十分異樣,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話來。

她忍不住為自己的異樣驚慌煩躁,因身子發軟,好容易攢些力氣,推開他些,道:「不冷的。」

羅暮雪知她害羞,微微一笑,略放開她些,坐直身子,去關注獵情了。

周圍卻是喧囂起來,狗兒們都訓練有素,雖然不時去叼個兔子,趕個野雞,但不是大獵物卻是不會這樣輕易整群激動起來。

莊子裡的獵手都很嫻熟,立刻開始打著忽哨指揮狗上前圍住,男人們紛紛下馬,往樹木草叢深處去找,陸蕪菱睜大眼睛看著這對她來說很陌生的場面。

終於,一頭野豬被狗和獵人驅趕,慌不擇路跑了出來,羅暮雪放開陸蕪菱,從背後取下弓,箭筒裡取出箭,搭上,拉滿,手臂和弓弦都蓄滿力量,然後鬆開……

箭矢去如流星。

野豬幾乎是在弦響時便應聲倒地。箭對穿它的眼睛。

立時歡聲雷動。

男人大都喜歡行獵,這是從遠古流傳下來的生存本能。

而陸蕪菱從弓弦,箭掠過耳畔的聲音,只感覺出了力量,也深刻覺出男女力量的差異,尤其一個年輕力壯,有武藝傍身的男子。

只是有人踢了踢那已經不動的野豬,小聲道:「呀,還在餵奶呢,這豬。」

聞言羅暮雪下了馬,近前查看,果然肚子下面都是鼓鼓囊囊的,一時臉上就些微有些懊喪。

之前獵了幾只山雞兔子,大都是狗獵的,陸蕪菱並沒怎麼看到獵物屍體。這次卻是獵物大,完整看到了,不過野豬本生得黑□□的,丑陋得很,又沒流許多血,她也沒甚感覺,但是突然聽得這個,她本就是善感之人,立即便想起有幾只小小的野豬在洞裡等著媽媽,媽媽卻一直不回來,它們哼唧著,越來越餓,卻根本不知道媽媽再也回不來了,最後……

不是餓死就是做了別的動物的一餐。

驀然便難受起來。

獵人們一般不打懷孕的,或是餵奶的母獸,以免涸澤而漁,不過有時候沒注意,打了也就打了。歡呼聲雖然低了,大家還是高高興興去捆野豬。

陸蕪菱難受了會兒,想想人活在世上,終究是要吃別的生靈方得活下去,誰也沒法改變的事兒,也便想通了。

下面打獵,就算有沒打死的,難道男人們打獵,她就在一旁悲天憫人,求大家放了,讓男人們都白忙活不成?

那養殖豬牛羊雞鴨的,都不再殺,平白養著不成?

難道自己又能從此不食葷腥?

弱肉強食,物競天擇。如此而已。

可她卻也終究沒了行獵的興趣。

羅暮雪翻身上馬,陸蕪菱便央求道:「我累了,咱們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不再打獵了。」

羅暮雪點頭便同意了。

於是指揮獵人們割下一條野豬腿,剩下的和別的獵物一起讓人帶下山去,只留了四個親兵,兩個抬肩輿的莊丁,余下人馬狗都先下山。

陸蕪菱有些懨懨的,不太願意坐那竹筐般的肩輿,羅暮雪看著天色還早,便道:「那我們繞後山吧,後山尚有可以行馬的道兒。」便又打發了那兩個莊丁也下山了。

繞後山安靜走了大約半個時辰,便到了山腰之上,實是已經無可以馬行的路,羅暮雪也怕馬兒失了蹄折斷腿,便下馬牽著馬兒,順著小道又走了一盞茶功夫,眼前卻是一棟木頭屋子!

羅暮雪道:「此山最妙便是有溫泉,我令人在這溫泉邊建了這個屋子,最近新刷了第三遍桐油,沒有家什還住不得人,回頭修好了,可以花錢令人來修條路……」言語間不免流露幾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