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陸蕪菱也無法,只能磕頭謝恩。
羅暮雪沉默著,也磕頭謝恩,但是陸蕪菱故意拖延,不肯嫁他,又何嘗不是一目了然。
他面上便沒有喜色。
方微杜歎息一聲,也謝了恩。
方微杜和陸蕪菱皆非官身,本來賜宴沒他倆什麼事,到現在,聖上龍心大悅,便叫陸蕪菱先回去,方微杜留下賜宴。
方家皇帝還是要留給新君用一用滴,自然要籠絡一二,陸家卻已完了,沒有什麼價值。不過皇上也不是不念舊情,陸緯雖然不是什麼清官,卻也不是什麼貪官酷吏,幫他料理戶部這些年,大賬目還是清楚的,也算能吏了,何況也是翩翩才子,落得如此下場,雖是他自己大事上頭糊塗,皇帝心裡,也未免有些可惜。
無傷大雅的情況下,皇上還是願意照顧下他的後人,尤其是深得他喜愛,本身又是才華橫溢的陸蕪菱。
皇帝自然沒有想過,陸家後人會憎恨他問斬陸緯,抄了陸家什麼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況陸緯又不是無辜被冤枉。
現在皇上覺得自己已經很對得起陸家。
陸蕪菱叩首退下,捧著皇帝賞賜的金玉如意,依舊維持著端莊步履,裙裾不驚,緩緩退出。
實際上經歷這一番看似平靜,實則緊張的御前應對,她又發著燒,渾身疼痛,確實是已不堪忍受,每走一步,都是折磨,更是覺著頭重腳輕,似乎連路都看不清楚,周圍的宮牆,也模模糊糊。
幸而她還是堅持出來了……待到出了宮門,挨到馬車前,已是癱軟在迎接她的繁絲懷中。
端木嬤嬤因怕陸蕪菱逃跑或是出其它事情,是叮囑派了兩個親兵隨車的,馬車帶著兩騎親兵,晃晃悠悠回到羅府。
陸蕪菱被扶上床休息,其實她已經不太難受,卻只是昏昏沉沉,仿佛身體裡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上了床沒多久便昏昏睡去,沒多久,便燒得厲害起來。
繁絲一直照顧她,摸到她額頭滾燙,又是憂愁又是傷心,只好繼續給她擦拭額頭,又拿煎好的藥來餵她喝下。
陸蕪菱進宮發生了什麼事,繁絲這樣的奴婢卻無從得知,她滿懷憂慮,在車上擔心了許久,好容易姑娘出來了,卻虛弱不堪,也沒法問,若不是她帶出來的金玉如意明擺著是聖上所賜,應該不是壞事,繁絲此刻,也不知道該擔心成什麼樣了。
陸蕪菱喝完藥繼續睡了,繁絲照顧她之余,有了空暇,不免要胡思亂想。
皇上既然都有賞賜,可見是好事,不知道……繁絲越想越有可能,不禁一掃煩愁,興奮起來:皇上會不會赦免了姑娘的官奴身份!
可惜陸蕪菱昏昏沉沉,也無從回答她。
挨到晚間,羅暮雪回來了,便是他這樣的人,一天下來,身上也帶了疲憊,但依舊沉默堅穩。他到陸蕪菱房中來看望她,陸蕪菱依舊未醒,好在發了汗,燒已退了些,摸著雖熱,卻不太燙手。
羅暮雪沉默著,撫摸她額頭,繁絲默默退到後面。
羅暮雪在陸蕪菱床前坐了半晌,默默看著她。繁絲本對羅暮雪怨氣甚重,但此刻看他斂眉如劍,眼若冰霜,一張面孔毫無笑意,卻不禁嚇得不敢上前,又恐他突然發怒傷了陸蕪菱,憂心不已。
好在他只是看了陸蕪菱半晌,最後便站了起來。
問了繁絲陸蕪菱不曾吃過東西,蹙眉道:「不吃東西也不成,不是囑咐了給燉燕窩粥?」
銀吊子上燉個燕窩粥什麼的,羅府還是有的。
繁絲低頭斂眉回答道:「晨起是餵了一晚的,從宮裡回來姑娘泰半在沉睡,不曾怎麼醒轉,勉強餵了藥喝,說是沒胃口……」
羅暮雪皺眉,冷聲道:「令人去做,一會兒待她醒了餵她。」
繁絲小聲答應是。
羅暮雪便離開了。
陸蕪菱最後在亥時醒了,被餵了燕窩粥,可惜後來又吐了,折騰一夜,繁絲不曾合眼,真正是衣不解帶。
好在清晨時終於退了燒,陸蕪菱也醒了,看到繁絲雙眼熬得通紅,她也不禁心中感念,讓她速去補覺,換了五月來替班。
終究是年輕,白日裡未曾再發燒。
下午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方微杜公然找到羅府來求見。
他帶了十幾僕從,皆鮮衣怒馬,自己坐著四匹青馬所拉的古式厚轅車,車懸白帷,所過之處,人皆側目。
更有市井童婦,爭相聚集,欲一睹方公子如玉姿容。
這對於方微杜,不過是常態耳。
昨日宮中事,已有流傳民間,便有那消息靈通人士,在那裡講著如同說書,言者得意,聽者甚眾。
實在是宮中不免太監之流,百官也多侍從,此事又戲劇性又無須保密,內容為下至廣大市井百姓上至名門貴婦所喜聞樂見,一夕之間,傳揚甚廣。
今日得見緋聞男主角,又是這等人物,還親自打上門去,簡直刺激得眾人八卦之血沸騰不已,恨不得隨之進去,全程觀賞。
方微杜的童兒也生得清俊,跳下車,上前叩門送上拜帖。
羅暮雪恰好今日輪休,恰好在家!
接拜帖時,羅暮雪正同他的師爺在第一進議事,連師爺都惱了:「這方公子公然上門,意欲何為!」
羅暮雪雖對方微杜極為警惕,也不喜歡,但也並不像對四皇子一般厭惡其人。當下沉吟道:「便去會一會他!」
圍觀眾人便見羅府中門大開,請方微杜入內。
一時人群中「嘖嘖」稱歎。
「這羅將軍好氣度,還不將人打出去!」
「莫不是騙進去打一頓?方公子可是文質彬彬的書生……」
「嘖嘖,一會兒不會上演全武行吧?」滿是期待的口氣,深恨不得隨之進去一觀。
「哎呀,傷了方公子可如何是好?」滿是惋惜,自是出自女子之口。
「唉,這陸二姑娘恁的好命,有方公子如此癡心相待……」
「好命什麼呀,也不得在一起……」
「可憐啊,紅顏薄命……」
「薄命個屁,她一介官奴,哪裡配得上方公子?何況還失了身!羅將軍肯娶她,已經是好命極了!」
方微杜的車停在第一進庭院中,童兒揭開帷幕,他抱著一張琴下了車,這般清雅雍容兼具的風姿,確實是令人觀之忘俗,連庭中本來個個都虎視眈眈的親兵護衛,也不由暗中贊歎。
方微杜被請到第二進院子正廳裡。
不多久,羅暮雪帶著師爺隨侍進來了,拱手為禮,朗聲道:「不知方公子突然蒞臨,有何指教?」面上不喜不怒,態度不恭不倨。
方微杜雖未帶笑容,聲音容貌卻似令人如沐春風:「唐突而至。乃為二事。」
羅暮雪仍是不動聲色,「哦,不知哪二事?」
方微杜微微一笑,如朗月破雲:「一是昨日將軍問我,覬覦□妾,可為君子乎?」
「某夜來思慮,覬覦□妾,實為不妥,不過陸二姑娘至今尚未為將軍妻,亦不是將軍妾,故而某問心無愧。」
後面隨侍已經忍不住搶道:「陸姑娘是我們將軍買來的,是將軍所有,覬覦旁人東西,難道就對了?」
方微杜未曾開口,他的童兒便帶著童聲清晰道:「既是貨得,我們也可商量再重金貨來,你們肯不肯再說,公子又不曾強買強賣!」
師爺慢悠悠道:「陸姑娘如今已是良家子,不可再貨買,此言勿提。只是聖上已經賜婚給我們將軍,只差完婚,方公子還能抗旨不成。」
方微杜又是一笑道:「某不敢行大逆不道之事,只是自幼家中與陸家通家之好,某與陸二姑娘,情勝兄妹,故而今日來問問陸姑娘可要回鄉待嫁。」
陸家也是河西望族,只是陸緯卻是分支,這一支,只有陸緯一人出息,余人都不過是鄉間務農。
羅暮雪聲音低沉道:「多謝方公子好意,不過蕪菱她染了疾,正臥病,不宜長途勞累,所謂事急從權,何況聖上親口命我帶她歸家,我二人皆無父母,便以君命為先,不拘俗理了。」
方微杜微微抬起臉一笑:「既是臥病,請容我探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