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蕪菱本還一籌莫展,想不到救援卻來得很快,她被虜獲的第五天,她正愁著的時候,就見到繁絲進來,面上有些不對。
陸蕪菱不動聲色,瞥了錦鯉一眼,沉默著放下手中筆,喝了口茶。
今天四皇子不知道抽什麼風,非要她幫他抄經。
陸蕪菱其實字也就是比一般閨閣女兒好些,和那些名家大家沒法比,她自小聰明,聰明的孩子就不容易下苦功,何況她又沒人從□著她練字。
到底抄經做什麼?難道是為了祈禱他能順利篡位,得登大寶?
菩薩會保佑這種逆行?
陸蕪菱一邊暗自詛咒他,一邊抄經。
因為錦鯉要看著她,有時需要去吩咐個飯食,也會讓繁絲出去說,繁絲這兩天,聽了陸蕪菱的吩咐,有意多出去,探探地形情況。
陸蕪菱看到繁絲的臉色,便覺得她有所獲,看了看錦鯉,道:「早些吃了午膳,我今日抄經可是乏了,一會兒歇個午覺。」
錦鯉和繁絲擺飯,雖軍中一切飲食從簡,但四皇子卻吩咐了給陸蕪菱和自己一樣的份例。饒是如此,也不過四個菜,一個湯,一道果子,一道甜品而已。
不過比照起藏在地室裡的飲食和逃亡時的吃的,這簡直就是盛宴了。
陸蕪菱無聲無息用完飯,賞了繁絲和錦鯉各一碗菜,便要歇午覺,叫繁絲伺候她。
錦鯉知道陸蕪菱不喜歡她總湊在面前,便樂得也去自己睡個午覺。
繁絲伺候陸蕪菱更了衣,在門口留意了一下是否有人,便掩了門,到陸蕪菱睡的拔步床上,把一個包了蠟的小紙團塞在陸蕪菱手中。
陸蕪菱看了她一眼,便迅速展開紙團。
紙團上字跡陌生,寫著「受命將軍,來救姑娘,後日午後,賊軍會師,府中人少,姑娘可於房中等待。」後面寫了個龍飛鳳舞的「秦」字。
字寫得不好,只能說還算規矩,一看便不是文人所寫。
陸蕪菱沉吟著,她首先想的是,此事是否有詐,會不會是四皇子有意所為,來試探自己。
轉念一想,便是如此又有何懼,反正落在他手裡了,不過是待宰的羔羊,他大不了立時將她污了或者殺了,就算不來這碼事,要是逃不出去,遲早也要被他吃乾抹淨。
若是別的勢力陷害,似乎也沒必要提前通知自己。
那就權且當它沒問題。
如果是真的,便要想,自己有什麼可配合的?
還有,如果只救自己一人,周侍衛紫燕他們怎麼辦?
她低聲問:「繁絲,給你的人是誰?可曾說什麼?」
繁絲也把聲音壓得極低,道:「是個尋常的粗使婆子,還低聲問了我一句丫鬟們可是在東後院。我當時有些驚訝,就沒反應過來,有人來,那婆子也便走了。後來我想,確然當初我們是在東邊的哪個地方關著的。」
陸蕪菱沉吟,若是問了丫鬟們關的地方,這是也打算救助丫鬟們了。來者是羅暮雪的手下,斷然沒有不救周侍衛那幾個同僚反要去救丫鬟的道理,所以,自己可以不用擔心周侍衛他們?
但是,故意問繁絲這個也可能是讓自己可以放心跟他們走……
那就有可能有詐……
她一時間琢磨不透,突然覺得如張良那邊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的人物,實在是應該名揚千古的,有時候,蛛絲馬跡確實可以讓敏銳的人覺察出隱藏在其後的真相,但有時候,卻真是難以判斷的。
如果自己不是聽繁絲復述,而是自己在場聽到那人的話,能否從語調情緒裡判斷出真假?
但無論如何,總是不會更糟了。
乾脆,可以什麼都不想,只做預防。
陸蕪菱在接下來的第二天,把能帶的東西略微做了整理,她沒有什麼能用作防身的,四皇子給她的釵環都是鈍的,屋子裡連根繩子都找不到,最後,她藏了幾根針,趁夜裡又拔了兩根蠟燭扦子。
她想起話本演義裡張飛類的人物常有的對話:殺一個夠本,多殺一個就是賺了。
不由微微笑了。
她心裡只有積郁,沒有殺氣,不想殺人,也不需要墊背,但是如有必要,她也將不會手軟。
晚膳過後入夜時候,四皇子又來了,看上去比前幾天更加疲倦一些,但是面上依舊是笑嘻嘻的,進來便把婢女驅出去。
陸蕪菱沒有跟他說話,也不理會他。
他要她抄的佛經,她已經抄好了,放在桌上。
四皇子翻閱著,翻到最後,吁了口氣,輕輕說:「你不問我是替誰抄的?」
陸蕪菱微微側臉看著他,目中沒有悲喜。
四皇子輕輕笑了笑:「替我母妃。」
「我們逼宮失敗逃出來的時候,我母妃逃不出宮來,雖然現在還沒有消息說她薨了,但是我知道她肯定不在了。」
陸蕪菱心中微微震了下。
「太子和皇後太恨她了,不會容她多活一刻,不告之天下,無非希望還能必要時牽制我……」四皇子說著,走到陸蕪菱身後繡墩上坐下,看著鏡子裡正解著釵環的她的面龐,一手伸出來,輕輕撫弄她一縷黑潤的秀發,漫不經心般說,「你肯定要說,早知道如此,為什麼還要為了大位拼成這樣……其實,從我十歲起,我就知道,有一天父皇不在了,我就必須反,否則,等著我和母妃的,只有一死而已……當然,天下如此誘人,我也不是不想要……」
他輕紅的唇輕輕吻了吻她的發梢,微笑說,「我的母妃,其實真的是個蠻討人厭的女人,陰私手段層出不窮,我也只是她爭寵的利器……換了我是皇後或太子,我也不能容她活著……不過,就算她一直忙著爭寵,沒工夫理我,我心裡也很討厭她,她總還是我的母妃,她死了,我還是有一點難過的……你就替你夫君給她抄幾本經吧,保佑她下輩子做個平平常常,被人嬌寵喜愛,不用手段也能好好活著的女人。」
陸蕪菱的發尾在他手中周旋,漆黑的光澤越發襯得他十指如玉,「……呵,我母妃要是活著,肯定很討厭你……」
陸蕪菱在鏡中沉默著,眼神沉靜幽深,如明澈的潭。
四皇子站起來,慢慢俯身在她頭頂親了一口,「我的菱兒乖乖的,我會保護你不用去操心後宅那些惡心陰私的手段……不用變成我母親那樣……」曼聲膩長。
陸蕪菱輕輕笑了笑,垂下睫毛。
四皇子幫她把已經拆了一半的發髻慢慢全部解下,拿著梳子一下下給她把披散的一頭秀發全部梳順了。好半天,才收起恍惚的笑容,真切了些,道:「明天我舅舅的主力北伐軍的東枝會到濟南府同我會師……我表妹也會來。
明天午後我讓人先送你出府,免得被我表妹所害。這丫頭承得她們家的好手段,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若是被她逮到機會,恐怕會把你炮烙活烹,她表面看上去刁蠻任性,讓人以為她不過是個被寵壞的嬌小姐,以為她這樣的必然疏於心計,不難對付,實則她骨子裡吃人不吐骨頭……只怕比我母妃還厲害三分。」
陸蕪菱皺了皺眉。
四皇子道:「放心,我能保住你,我可不比漢武帝手軟,她將來欲求冷宮還要看我給不給她機會……等將來啊,我的菱兒母儀天下,我一定不給你留下權妃白白耗費你的心力精神,整個後宮,我只設低位妃嬪,你可以留得精神去勸課農桑,去濟世救人,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將來青史之上,可以說我是個謀朝篡位的,但是你,肯定是個不拘一格的賢後……」
陸蕪菱終於忍無可忍,轉頭看著他說:「我覺得你不適合做天子。」
四皇子瞳孔收縮了一下,卻依舊笑道:「為何?」
陸蕪菱平靜說:「你情緒太多,不夠冷靜。」
四皇子「哈哈」笑了兩聲,道:「你的意思是,只有像大皇兄那樣的俗物才適合當天子?」他伸手撫著她下頜,低聲說:「所以,你也喜歡羅暮雪那樣庸俗可鄙裝模作樣冷酷無情的男人?」
陸蕪菱雖然明知道四皇子的手放在那裡可能隨時是要來掐她脖子的,卻還是被「庸俗可鄙裝模作樣」的評語微微驚了一下,低聲說:「不知這十二字評語從何而來?」
四皇子不屑笑道:「他要是不庸俗可鄙,裝模作樣,怎能從那般出身那麼快爬上來?累積軍功,說得容易,戰場上出生入死,敢打敢殺的男人多得是,能領軍的,聰明的,也不是沒有,別人怎麼沒他爬得快?他在低位時,首先,要讓周圍人都服他,這樣,才能引起高位者的注意。我讓人查過他,他十三四歲謊報了年齡從軍的,這樣年紀,就心狠手辣,一次突襲戰,他一個人就殺了五百多人,投降的俘虜都沒放過,為何,不就是為了領功?這樣冷血無情功利之徒,周圍人卻說他面冷心熱,為人仗義,不是裝模作樣是怎麼得來的?就跟我表妹用跋扈來掩蓋心機是一個道理,他本來就無情,這一面自然不用裝,就像我表妹本來就跋扈,還能由著性子來……他一面用手段震懾了別人,偶爾露點小恩小惠,別人自然覺得他是面冷心熱了……
然後,他便引起了程果毅的注意,程果毅這人到底是有點天真的,看到這般奇才,當然好奇了,他的冷漠高傲這次怎麼不堅持到底了?卻和程果毅很快打得火熱。這難道不庸俗可鄙?
到了京裡,他一個泥腿子出身,那麼快就字也會寫了,話也會說了,從連碗盆水盂都分不清的鄉下獵戶,變成了長袖善舞……這得多野心勃勃才能做到?而我父王這麼老道的人還居然稱他耿直鋒銳!
最裝模作樣的就是,長盛王認出了他是他的私生子,滿朝都心照不宣,他一面不肯認長盛王,不假辭色,可如果不是長盛王給他撐腰,他能如此氣焰囂張,一個小小的四五品將軍連我這個皇子都不放在眼中?」
陸蕪菱本來對羅暮雪的事情所知不多,對他的觀感全部來自她自己的主觀,突然聽到這樣一番信息量過大的話,一時有些怔住。
四皇子將這麼一番話宣洩而出,鬆開了握住陸蕪菱下巴的手,出了口氣,徐徐道:「陸蕪菱,我最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你要是往常有些喜歡方微杜,倒是正常,可你若是喜歡上羅暮雪,你可就太無識人之明,他跟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最後他笑著將面頰輕輕貼在陸蕪菱一側面上,看著鏡中人影,微微笑道:「菱兒,你和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就是為我生的……」
陸蕪菱沉默徐久,問道:「你打算送我去哪裡暫避?明日幾時出發?給我派多少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