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花殘蘭敗

「寶寶,你別生我的氣好嗎?這世上,我其實只有你一個親人。」馮丞斐在心中無聲地說著,雙臂緊了又緊,褚明錦被摟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感受到馮丞斐週身流露出來的無言的沉重的憂傷,褚明錦有些心疼,情不自禁地回抱他……

鳳雙溪在櫃檯裡坐了許久,陰鷙的雙眼要把樓梯看穿時,褚明錦與馮丞斐相偕著下樓了。

馮侍郎名滿京城,風頭無人能敵,鳳雙溪識得他的,一時間本就陰沉的臉更陰了——大寶竟然與褚大小姐的夫郎不清不白,難道褚大小姐新婚被送回家,跟她有關?

鳳雙溪心中不願責備褚明錦,把帳都算到馮丞斐身上,瞬間很想衝進灶房,拿一把菜刀,把馮丞斐那張美絕人寰的臉砍花。

「鳳兄,咱們上午商量的事,你留意著,掌櫃解決了,早些回鄉去進貨。」褚明錦看慣鳳雙溪的冷臉,也沒放在心上,叮囑了兩句便與馮丞斐一起走出酒樓。

「這位大掌櫃的臉色真難看。」馮丞斐笑道,口中批判,心裡卻很快活,鳳雙溪臉色越難看,越表明寶寶不在意他。剛才眼角看到鳳雙溪那要殺人似的噴火眼光,他的心情更愉悅了。

「他這人就這樣,整天沒個好臉色,不過對生意還是很在意的,腦筋也靈活。」褚明錦笑道。

「寶寶,咱們也不缺銀子,不做生意可以嗎?」雖然知褚明錦對鳳雙溪沒有什麼情意,馮丞斐還是想從根本上杜絕隱患。

他的小心思,褚明錦心中透亮,只是不太願意去遂他的意,腳步略頓,目光凝視著前方,平靜地道:「格非,我想立身於世,不能太依賴別人。」

要不然,某天你再一乘小轎把人送回,我能怎麼著?這話褚明錦沒有說出來,她心中想,格非是不可能再把自己一乘小轎送回的,繼續經商賺銀子,只是上輩子的拚搏不休的性格在作祟。

「寶寶你想做就繼續做。」馮丞斐沒有堅持,沖褚明錦笑了笑,輕輕攬過住褚明錦的肩膀,為自己剛才的話道歉之意。

褚明錦聽得窩心,回眸一笑,低聲道:「把手鬆開,這是在街上呢。」

兩人並肩緩步行走,一路上欣賞路邊鋪子裡的物件,有一搭沒一搭說話,走過兩條街道後,馮丞斐止住腳步,眼巴巴看褚明錦。

褚明錦開始不解,猛一下回神,這是到了要分路的路口了,侍郎府和竹林小舍與褚府都不在一個方向上。

「咱們這樣給馮侍郎知道了,可不好。」褚明錦面上為難,嘴裡說著煩惱的話,小手卻愛憐地勾過馮丞斐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輕刮了一下。

「寶寶……」馮丞斐被撩拔得物兒騷動,嘴唇微啟有苦難言。

他比褚明錦高出近一個頭,凝視著褚明錦時,半斂著的漆黑的睫毛眨呀眨,目光純潔,柔軟的兩瓣嘴唇微微上挑,含笑帶癡,褚明錦看得醉了,差點就要投降不作弄人了。

褚明錦忍了又忍,總算不讓自己點頭,扭了扭撒著嬌道,「我還是回馮府去,免得給逮住了,連累我娘。」

咱們本來就是夫妻,沒人會逮你的。馮丞斐不能說,想想回侍郎府也成,自己再像前晚那樣,偷溜進東苑私會。

「我送你吧。」馮丞斐道。離晚上相見還要隔好長時間,能一起多呆會兒都是好的。

「傻瓜。」褚明錦淺笑,手指輕戳馮丞斐額頭,道:「你送我?怕人不知道我和你……」

褚明錦巧笑嫣然,彎彎翠眉下一雙明眸盈滿秋水,馮丞斐心頭騷癢難耐,癡癡看著黑漆漆的眼珠子動也不動,褚明錦被他溫潤的黑眸看得身體發軟,不敢再留戀,轉身快步離開,馮丞斐張口,卻沒有喊不出話來。

褚明錦走出很遠,回頭看去,馮丞斐還站在原處,微風吹起他的寬袍,月白色的衣衫如白雲飄飛,秀美絕倫的人兒像雲端溫潤的柔光,凝神細瞧,卻又像水珠飛濺霧氣氤氳的寒江春水。

傻瓜格非,褚明錦唇角高高翹起,步履輕快往褚府而去,她沒打算回侍郎府。

褚陳氏要管家事,也不像蘭氏對褚明錦百依百順疼得不像話,褚明錦回府後,去褚陳氏跟前露露臉,告知自己回府了,又去了蘭苑。

蘭氏見了褚明錦,自是無限歡喜。

「錦兒,你躺著歇一會,姨娘去弄水果給你吃。」

「好。」

蘭氏弄的水果有些像現代的什錦水果,只是現在是夏天,在糖水裡再加了冰,清爽可口。褚明錦也很喜歡吃。

褚明錦歪到軟榻上躺下,馮丞斐的臉龐在腦子裡揮之不去,弄得她仰臥側臥都不得勁兒。

「瞧你就這點出息。」褚明錦狠拍了一下自己腦袋,坐了起來,不睡了。

不睡覺沒事可做,褚明錦眼睛到處掃視,想找本書翻翻,書沒看到,倒給她看到梳妝台上的一張紙。

那張紙泛黃古舊,邊角微翹,年代久遠,褚明錦隨手拿起來瞟了一眼,開頭的稱呼是蘭妹妹,筆法勁健有力,男子字跡,像是情書,褚明錦急忙放了回去。

門口就在這時傳來腳步聲,褚明錦回頭見蘭氏站在入門處不動,眼睛看著那信,微泛淚光,不覺尷尬,急忙解釋道:「蘭姨娘,我只看了個開頭。」

「沒什麼,看完也不礙。」蘭氏低歎。

蘭氏許是心有所屬,老爹對她不理不睬,自己要不要求老爹,讓老爹放了蘭氏自由,使她能與有情人團聚。

褚明錦心不在焉地吃著水果,吃完了,有些憋不住,低聲將心中所思說了出來。

「不用了,我當時要給老爺做妾時,就沒想過還能回頭。」蘭氏輕輕地搖頭,挽在臂彎的紫色輕紗揚起,半遮住她的臉,朦朧憂鬱,恍然若仙。

蘭氏是在給自己老爹做妾前認識那人的,褚明錦不解地問道:「五姨娘,我爹和我娘不像是會強迫人的惡家主,你怎麼會?」

怎麼會心有所屬,還給她老爹作妾?

「老爺和大姐沒有強迫我,是我主動要給老爺作妾的。」蘭氏幽幽歎道。

「因為什麼?」

——因為貧窮。

蘭氏低泣著訴說著往事,褚明錦呆呆地聽著,悲憫不能自禁。

蘭氏家在燕京城郊的小山村,她是棄嬰,養父母家有一男孩潤郎比她大了兩歲,兩人青梅竹馬長大,大人也默許了他們的婚事,因為家貧生活無著,蘭氏十三歲時賣身進褚家,賣身契定的是三年,三年快期滿了,本來團聚在望,潤郎卻生病了,家中赤貧無錢治病,當時褚瑋倫正在為沒有子嗣著急,不停地納妾,蘭氏主動找到褚陳氏,願意給褚瑋倫作妾,得到了納妾的聘銀二十兩銀子,把銀子給了養父母,潤郎有銀子求醫,得以活命下來。

「五姨娘,那時你怎麼不找我娘借銀子呢?」褚明錦悲哀地問道,覺得自己老爹太絕情了,一對有情人就這樣僅因二十兩銀子成了陌路。

「老爺那時候的家財,遠不如現在,一家子人住著二進院子,婢僕也只得三四個人,生活只是寬裕,算不上富貴。」蘭氏低歎,二十兩銀子,於現在的褚家,只是滄海一粟,於那時的褚家,卻是一大家子兩三個月的花銷,那時候,丫環的月銀,也只有一百文,她猶豫過好久,找褚瑋倫借銀子,怕是借不到的,潤郎的病一天重似一天,不能再拖,只能一咬牙給褚瑋倫做妾室。

「五姨娘,你喜歡的人現在娶妻了嗎?要不,我找爹說說情,讓你們團聚。」褚明錦難過地道。

「不要。」蘭氏臉色刷地白了,身體抖個不停,驚慌失措地拉住褚明錦的手:「錦兒,千萬不要,他現在仕途如意,家庭美滿,我已是不潔之人,不要再去打擾他了。」

「仕途如意家庭美滿?」褚明錦變了臉,秀麗的一張臉寫滿寒意,「五姨娘,你為了他賣身為妾,他不思把你贖出去,卻娶妻生子快快活活過他的日子,這人叫什麼名字?現居何官職?」

「不,錦兒,你誤會了,他以為我死了……」蘭氏急得流淚,帶著哭腔喊道:「錦兒,你千萬別找他的麻煩。那年,若是給他知道活命銀是我賣身得來的,他必會不管不顧找上門來,我當年跟娘約好的,在他科舉得中後,告訴他我暴病死了,也讓大姐和老爺吩咐了門上的,凡是找我的,一概說暴病死了。」

褚明錦聽得一顆心沉甸甸的,蘭氏情郎離散,女兒早夭,每日以淚洗面,卻還不改初衷,連褚府大門都不邁出一步,是怕與那人偶遇吧?這難道就是溫婉善良的蘭氏的命運?這是性格使然,還是這個時代女子的必然命運?

不由自主的,褚明錦想到自己這具身體的前身,抖然覺得渾身發軟,飄忽無力,悲傷之餘,忽而明白前身那時自縊的心情,整個人怔呆住了,腦中一片空白。

格非,咱們的幸福,是建築在一個苦命女子涼薄的命運上。

蘭氏靠在桌上嗚咽著,房間裡迴響著她哀苦淒涼的哭泣聲。許久之後,褚明錦回過神來,拿了帕子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歎道:「五姨娘,你告訴我他的名字,我保證,不報復他,只是找他問一問,若是……若是他心裡還念著你,你就跟了他去,豈不比現在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