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雁驚猿啼

房中不見馮丞斐,可是,此情此景,哪需要他在場?

格非碰了褚明容的身體?褚明錦不敢相信不願相信,痛苦、憤怒、恥辱、失落……混亂的難以言說的各種情緒糾結在一起,像毒蛇啃噬著她的心。

彩繪琉璃燈華麗耀眼,褚明錦握緊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手掌心,很疼,可是更疼的是那已不會跳動的心,如此深重入骨的疼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褚明錦很奇怪,自己怎麼還能若無其事地站著,郭氏的哭呼,使褚明錦幾近窒息的心夾雜進刺刀見紅的怒潮。

「大小姐,你要為你妹妹做主,不能讓她白白給馮侍郎糟蹋啊……」

褚明錦深深地吸氣,掙扎著要讓煩亂悲憤的情緒冷靜,眼前的一切那樣清晰明顯,可她卻總以為這讓她無法置信的場景只是夢境。

郭氏還在聲嘶力竭地嚎哭著,楚楚可憐的哭聲不能掩飾她妝容精緻的一張臉上的得色,褚明錦無法忍受,匆匆地掃了地上一動也不動故意裸著身體的褚明容一眼,抬起腳步,踉踉蹌蹌朝外面走去。

「大小姐,你不能走。」郭氏堵住褚明錦不讓她走。「馮侍郎沾污了明容,你要給個交待。」

馮侍郎是我的夫君,你要我給什麼交待?讓出自己的夫郎?還是作主給自己的夫君納妾?褚明錦看著郭氏啟啟合合的紅唇,悲憤交加,極想一巴掌扇過去。

褚明錦的手舉了起來,郭氏精緻的一張臉出現裂痕,嫵媚的吊梢眼閃過惶恐,褚明錦想,自己此時必定是眉目猙獰的。

甩這個女人一巴掌,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對褚明錦說話,就在這時一個極細微的如游絲一般的念頭閃過褚明錦的腦海,微細得如蜻蜓的翅膀掠過水面,輕微的波痕甚至讓人看不出異像,卻又是那樣的清晰,如暗沉的天幕驟現又瞬間消失的流星,僅僅細小的一個發現,就讓她理清了所有的一切。

此時是午夜,郭氏若是突然得到消息,當是雲鬢散亂衣裳歪斜,可她服飾整齊髮髻整齊,臉上甚至抹了脂粉,嘴唇塗了朱丹。

褚明錦轉身看向地上,散落在地上的是紗衣抹胸長裙,褚明容雖然髮髻散亂,可也還是梳髻不是披散著頭髮。

誰在自家閨房睡覺不散了髮髻換了裡衣褻褲睡覺?格非只要不是誤入將褚明容當成自己,就不可能去碰褚明容。

褚明錦左右掃了掃,沒有看到馮丞斐的衣物,心中更安定了。凝神再細看褚明容腿間的血跡,褚明錦更加堅定馮丞斐沒碰褚明容的想法。若是失身流的血,應是從那處往下流淌,可褚明容大腿間的血跡,是單獨的一塊,四周是潔白的肌膚,從形狀看,恰似是手指沾了血擦上去的。

輕移幾步坐到椅子上,褚明錦揚起唇角,輕笑一聲,道:「四姨娘,你說馮郎污辱了明容妹妹,有何依憑?」

郭氏一呆,她本來是讓褚明容纏住馮丞斐,來個捉姦見雙的,剛才沒見馮丞斐,本想先聲奪人,趁著褚明錦心緒煩亂坐成此事,料不到褚明錦還能如此鎮定。

「大姐,我都這樣了,你還……」褚明容不挺屍了,坐了起來嗚嗚悲泣,眼角瞄向那守門的婆子。

「大小姐,奴才可以作證,是馮侍郎沾污了三小姐。」那婆子走了出來稟道。

「你可以作證?就是說,你看到馮郎在侮辱三小姐?」褚明錦溫聲問道,深邃如沉淵的雙眸看著那婆子,聲音輕柔,唇角透著笑意,可那婆子愣是覺得有絲絲細小如針的鋒芒向她扎來,扎得她心裡著慌。

「是……奴才是看到馮侍郎沾污三小姐。」郭氏在看著,那婆子顫抖著咬牙不敢改口。

「三小姐是情願的嗎?反抗了嗎?」褚明錦細聲問道。

輕細的聲音如冰冷的寒刃,在肌膚上激起層層的顫慄,婆子牙齒打顫,郭氏瞪道:「三小姐自然是反抗了,是不是?」

婆子鼓起勇氣,飛快地說道:「是,三小姐拚命反抗了。」

褚明錦哦了一聲,站了起來,一手扶著椅背,在那婆子以為她不會再問話之時,猛一腳揣去,婆子慘叫一聲,仆倒地上。褚明錦上前兩步,又一腳踩上婆子胸膛,疾聲罵道:「親眼看到三小姐受辱時拚命反抗,卻不上前護主,這樣的奴才,留著何用?」

那婆子啊地一聲慘叫,再沒聲息,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暈了。褚明容呆住了,便是郭氏,也一時間怔呆呆不能言語。

「還有誰目睹了三小姐受辱?」褚明錦的視線掃向圍站著的丫鬟。

「我們……沒看到……」嗖嗖極快的,一圈人急速的往外退。

「都沒看到?」褚明錦又問道,聲音冷洌尖銳。

「沒有,奴婢沒看到。」芙蓉閣裡的丫鬟異口同聲道。

「今晚三小姐出什麼事了沒有?」褚明錦挑眉一笑,復又沉了臉,眉目肅然,語氣中隱著雷霆之勢。

「什麼事都沒有?」十幾個腦袋同時搖頭,十幾張嘴異口同聲道。

褚明錦這是要將此事壓下,郭氏回過神來,怒道:「大小姐,你就這麼容不下你妹妹?你妹妹已失身於馮侍郎,你不為她做主也罷,還想壓下此事麼?」

「明容妹妹有沒有失身於馮郎,四姨娘心中有數。」褚明錦毫不退縮地迎上郭氏質問的目光,帶著輕鄙的漠然,冷冷一笑,道:「四姨娘以為,馮郎是誰想攀上就能攀上的嗎?四姨娘若是不顧明容妹妹的名聲,儘管鬧開好了。」

拋下這句話,褚明錦無視氣得發顫的郭氏,呆若木雞的褚明容,還有一屋臉色慘白的丫鬟婆子,緩步往外面走去。

看似平靜溫和的言語卻刮起層層寒氣,郭氏嘴唇哆嗦,一雙手不自覺地攥緊帕子。這個人不是褚家那個謙和容讓的大小姐褚明錦,絕對不是。

大門外,站著褚陳氏和七八個管事婆子,也不知來了多久了。

褚明錦從褚陳氏眼裡看到不敢置信,看到悲傷絕望。

略微一愣之後,褚明錦苦笑,隱瞞了那麼久,看來,褚陳氏起疑了,自己剛才的言語,可能與前身會說會做的,差別太多了。

「娘,你來了。」褚明錦有些疲憊地笑了笑,這一晚先是一驚一乍又甜又苦,著實再沒力氣去平緩褚陳氏的懷疑。

「錦兒,你沒事吧?」褚陳氏的目光很快換了,慈愛而溫和。

「沒事。」褚明錦走近褚陳氏,壓低聲音道:「娘,把屋裡都是誰記下,明日在我爹回來之前,把這幾個人遠遠地發賣了。」

「你不是相信女婿沒碰明容嗎?」褚陳氏小聲問道,又道:「賣掉你郭姨娘的得力之人,我怕你爹回來了要發脾氣。」

「沒碰她,這消息也不能給傳出去。爹發脾氣有我擔著,不礙,娘只管聽女兒的。」褚明錦抿緊嘴唇,狠狠道:「郭姨娘若敢阻攔,你命人把她拖下去關起來,一定要按女兒說的辦。」

褚陳氏點了點頭,褚明錦又小聲加了一句,道:「娘,你放心,馮郎現在很疼女兒。」

你女婿很疼女兒,他會給女兒撐腰,爹也不能拿女兒怎麼樣。褚陳氏聽出褚明錦言下之意,放了心,手一揮,跟在她身邊的婆子進了裡屋。

褚明容會在芙蓉閣裡做出一副被馮丞斐強了的模樣來,想必馮丞斐去過芙蓉閣,褚明錦很想找馮丞斐問清楚,然而,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將此事壓下,她相信馮丞斐沒有碰褚明容,此事,她萬不想鬧嚷出去。

侍郎府那晚,馮丞斐異乎尋常的軟弱之態表明,他捲入到奪位之爭了,他一直說娶妻又棄妻是有苦衷的,如今看來,只怕是皇帝在操縱他,雖不知皇帝的最終目的,但是無論如何,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不能給皇帝有利用傷害馮丞斐的機會,也不能給馮丞斐的政敵有抨擊他的機會。

除了這個原因,也因她惱極郭氏母女,要殺殺她們的囂張氣焰,讓她們認清,正室和嫡長女,不是她們妾室和庶女能欺負的。

褚明錦翌日沒有去侍郎府,一早起床後就到議事廳去,協助褚陳氏發賣掉昨晚在場的那些婆子丫鬟。

被褚明錦踢了一腳的那婆子沒有死,可也傷得不輕,褚陳氏問褚明錦怎麼辦,褚明錦讓褚陳氏派兩個心腹之人靜靜送去酒樓鳳雙溪處。

「跟酒樓掌櫃說,這是俞大寶托他照管之人,請大夫醫治,看管好。」

「越性打死了算。」褚陳氏皺眉道。

「不。」這人還要做為證人,重要時刻在褚瑋倫面前駁回郭氏與褚明容的誣賴。

「這個酒樓是怎麼回事?為何不把人送到侍郎府?」褚陳氏問道。

「娘你別管,女兒自有主意。」

因為,她相信馮丞斐沒碰褚明容,褚瑋倫可不會相信,不送去馮府,也可免以後褚瑋倫與郭氏說那婆子在侍郎府被馮丞斐軟硬施壓收買了。

為了要遠遠打發走那些人,所謂的賣,也只是拿了極少的象徵意義的一點賣身銀子,賣人自是遭到郭氏的強烈抗議,褚明錦命了人把郭氏拉下去看守著,褚明容那裡,一早讓人守著芙蓉館不給她出來。

晌午時分,連同郭氏和褚明容的貼身丫鬟在內,昨晚在場的十五個人除了那守門婆子,全部發賣完畢。

「好生奇怪,往日她們懼著你爹寵你四姨娘,娘的話雖然也聽,像這般跟你四姨娘死扛的處事,卻是執行不了的,今日為何這般順利?」褚陳氏嘀咕道。

是很順利,連褚明錦都覺得受到的阻力太小了,她卻不知,府裡的下人中,也有商號裡管事們的親屬,她那日在商號裡露了一手,管事們對她很是欽佩,褚瑋倫無子,家業的繼承少不得在女兒中找一個人,大家隱隱地覺得非褚明錦莫屬,這些猜測在府裡的下人中已傳開了。並且,她先前被棄惹人輕視,如今夫妻和好,褚府裡的一干下人,自然不敢開罪她這個侍郎夫人了。

褚明錦沒去馮府,馮丞斐卻命了馮翌過來了。彼時褚明錦剛與褚陳氏剛發賣掉那些婆子丫鬟,還在在議事廳中坐著。

「老爺讓奴才問,夫人身體無恙否?」

「很好,什麼事都沒有。」褚明錦笑道,靜靜地看馮翌,她猜馮丞斐讓馮翌過來,應是還以為自己不知他的身份,不敢露面,讓馮翌來告訴她昨晚發生的一切。

果然馮翌接著道:「老爺讓奴才過來,是想見褚老爺褚夫人轉達幾句話,請褚老爺褚夫人整肅門風。」

「馮管家且慢著。」褚明錦止住馮翌的話,看向地上侍立的管事婆子:「使兩個人去請四姨娘和三小姐過來。」

郭氏何曾受過這般委屈,一路鬧嚷,及至進了議事廳,見馮翌在場,為著體面尊嚴,忙禁了聲。褚明容隨後也來了,抹著淚倒進郭氏懷中哭。

褚明錦看向馮翌,笑道:「馮管家請講。」

「老爺說,請褚老爺和褚夫人約束貴府的三小姐,切莫禮義廉恥一絲不顧……」

馮丞斐昨晚擔心褚明錦的病情,讓那守門婆子帶路,及至到了芙蓉閣門口,鼻端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褚明錦是不薰香的,他霎地起了疑,當即轉身便要離開,褚明容堵住他,請他進內室看望病人。

「我家老爺說,三小姐拉拉扯扯不讓他離開,著實不知羞恥,我家老爺念著夫人的面子,沒有發作,只罵了幾句便離開了。老爺說,若不是看夫人面上,就要讓人扯了褚三小姐去見官。」

褚明錦無聲地笑了,格非傻瓜可真不傻,精滑的很,什麼扯了褚明容去見官?官府哪管這樣的事,這是嚇唬郭氏母女倆,同時又給自己抬臉了。

自己看到的那些場景,想來是格非走後,褚明容自己弄出來的,她先時是與郭氏約好了要栽贓陷害誣攀上格非的吧?可惜格非見機快脫身了,捉姦沒有雙,她白糟蹋自己了。

褚明錦猜得一絲不錯,褚明容聽了郭氏的話,要趁機攀上馮丞斐,不料馮丞斐在房門口便轉身離去,褚明容連他的袖子邊角都沒扯住,正懊惱時,遠遠聽得郭氏與褚明錦的聲音,眉頭一皺,脫光了衣裳,沾了一片胭脂塗抹到大腿根,做出一副失身的模樣,要逼褚明錦同意她進侍郎溪府作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