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驀然回首

瑤妃就是六月夏天孩兒面,哭得凶,淚水收得也快,皇帝見她不再哭得又咳又喘,暗鬆了口氣,心中卻對吳晗撲在瑤妃身上豎起棍子一事,再消不去醋妒。有心想問瑤妃,吳晗有沒有喜歡她,卻又覺得問也是白問。

往日兩人見面,少不得急急躁躁恩愛一番,這晚皇帝沒了心思,內監進來請示是否傳晚膳時,他借勢站起來讓瑤妃回宮,假意看不到瑤妃戀戀不捨的目光。

瑤妃走後,內監總管把方廷宣讓他轉告的話稟知皇帝,光宗皇帝面無表情地聽著,心中卻掀起滔天巨浪。

——置之死地而後生

方廷宣話裡的意思,是要他貶斥瑤妃,做出李懷瑾無緣帝位的樣子?

方廷宣竟是要棄了馮丞斐,扶持李懷瑾嗎?今日之前,皇帝聽到方廷宣支持李懷瑾會很高興,可此刻,他卻泛不起喜悅的情緒。

懷疑的刺一旦種下,再難以拔掉。

皇帝用過晚膳,躺在寬闊的十個人睡在上面都不嫌窄的龍床上,看著金絲垂帳發怔,腦子裡將自己活著的四個皇子和馮丞斐掂了又掂,亥時初,光宗皇帝用力揉了一下發澀的眼睛,發出悲涼的一聲長歎。

其實不用再掂量哪個兒子當儲君,哪怕李懷瑾真不是他的兒子,只要沒有聲張出去,便無人可以取代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皇帝裹著騰龍黃袍的身軀微微顫抖,衰弱蒼老的臉上現出無奈妥協之色。

「來人,傳旨,瑤妃無德,削妃號,貶入冷宮。」

這日早朝因後宮的突變而異常沉默,鄭建業沒有對瑤妃宸妃的被貶說什麼,方廷宣沒上朝,六部似乎也沒什麼事奏,皇帝在一片沉寂中宣佈退朝。

「父皇。」李懷瑾在正陽宮外等著,見皇帝下朝急忙迎上來,他昨晚在宮門外站了半宿。

「沒有旨意宣召進宮,你是越來越放肆了。」皇帝本就緊蹙的眉毛皺得更緊,厲聲喝道。

「兒臣請父皇讓兒臣心裡有個明白。」李懷瑾沒被嚇得急忙告退。

「你想要什麼明白?」皇帝冷笑,「朕的決定,容你置啄嗎?朕需要你同意,才能處置自己的妃嬪嗎?」

皇帝吃了火藥一般的話噎得李懷瑾意外不已,一時間沉靜了下來。

皇帝瞟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進殿而去。

「皇上,信王爺在宮門外跪下了。」

「讓他跪去。」

皇帝心中又疼又恨,一陣揪心一陣快意,想著是自己兒子時心是疼的,想著跪的也許是吳晗的

兒子時,心中就恨不得李懷瑾一直跪下去。

「皇上,現在天很冷了,信王爺只穿了薄袍,奴才看他凍得臉都青了。」

往日皇帝見了李懷瑾一副笑模樣,太監不敢不稟報。

「逆子,這倔脾氣到底像了誰。」皇帝怒罵,想忽略,眼前卻不停閃過李懷瑾凍得黑青的臉。皇帝心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心疼便心疼,卻又懷著恨,鬧不清兒子到底是自己的兒子,還是瑤妃偷情生下的。

按了按額頭,皇帝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哼了一聲,道:「侍候朕御花園賞景。」

眼不見為淨!

雖是入冬了,御花園裡仍不乏四季常綠的香蘿籐蔓,綠葉紅實煞是可愛,皇帝臉色轉好了許多,帶著內監悠閒地漫步四顧,郁氣大消。

「清芬姐,你說我該怎麼辦?」

「這……我也想不出主意,你怎麼就這麼倒霉。」

籐蔓纏繞的花架另一側傳來張惶的說話,光宗皇帝腳下一頓,心道這是哪個宮的宮女砸了差事,怕主子責罰了。

光宗皇帝張嘴正想喝斥,那頭又傳來說話。

「我怎麼知道那時殿內是那種情形?換了你你也想不到,皇后娘娘和泰王殿下明是母子,卻行夫婦之事。」

皇帝張開的嘴說不出話,面色一陣紅一陣白,紅紅白白交替,渾身亂顫,忽然兩手抱頭,大叫一聲倒到地上,中風一般抽搐不停。

「皇上,皇上……」內監大驚。

「別聲張,把那兩個宮女關起來。」

皇帝在眨眼的時間裡就冷靜下來,冷酷如寒冰的眼眸注視著眼前簌簌發抖的兩個宮女。

「把事情的以過詳細道來。」

「皇上……」兩個宮女淚水漣漣拚命搖頭。

「別怕,老實說,朕可以保你們倆不死。」

「奴婢也不知道更多實情,奴婢方才往中宮送洗好的衣裳,進門見到處靜悄悄的,奴婢一時好奇,聽說皇后中宮陳設華美,想偷偷看一看,就避了人閃進去,卻……卻看到皇后娘娘正和泰王爺……」

「和泰王爺做什麼?」

「和泰王爺親嘴來著……」

「把這兩人關起來,好好看著,不許走漏半點風聲,如果她們給人殺了滅口,朕就讓你給她們抵命。」

皇帝自己設計過皇后淫-亂宮闈,皇帝從沒把李懷瑾之外的其他皇子當兒子,可是不在意不疼愛是一回事,兒子和正宮搞到一起,卻是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帝王的臉面往哪裡擱?

怎麼辦?鄭怡春有鄭家這棵大樹靠著,光憑一個宮女的說辭,根本治不了她的罪。光宗皇帝狂躁地思索著,從金冠裡散落下來的幾絲頭髮雜亂地貼在他冷凝乾枯的臉側,使他整個人更加蒼老與憔悴。

一定得治死鄭怡春!皇帝在腦子裡不停地說著,他的腦子急速地轉動著,卻想不出能置鄭皇后死地的計策。絕望中皇帝腦子裡突然閃過一道亮光,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忽然見到浮木般,皇帝緊緊攀住,死死抓著心中那個念頭不放。

——馮丞斐足智多謀,定能幫他想出治死鄭皇后的策略。

「快,宣馮丞斐見駕。」

即便馮丞斐想出的計劃失敗了,他也可以推到馮丞斐身上,治馮丞斐的罪平息鄭家的怒火。

「老爺,你的腿這樣子,怎麼進宮?宣旨的公公就在廳中,要不要奴才扶你過去相見,說明情況,請他啟奏萬歲,不要進宮了?」

「聖駕見召,哪能不進宮?」馮丞斐搖頭,語氣平靜,說話的時候臉上浮起一個淺淡的笑容,濃密的眼睫遮掩下,那雙幽黑的眼眸閃過冷酷的光芒。

皇帝急急召見,看來佈局已邁出成功的第一步,很快就能收網了。

「這腿怎麼回事?」皇帝其實已聽說馮丞斐的腿傷沒治了,面子上表示關心。

馮丞斐輕描淡寫道:「無礙的。」

談話斷了,皇帝有些不自在,視線在別的地方停了一下,回過頭來想跟馮丞斐說鄭怡春與李懷琳通-奸一事,這一打眼對上了,猛然間便發現馮丞斐瘦得可怕,他原本風華絕代,臉部線條優美柔和,現在卻瘦削得稜角分明,下巴尖尖的能刺傷人,而他的臉色,先時潤如珠玉,冰雪般清新,現在卻是死灰般的蒼白,若不是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皇帝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是那個絕色無雙迷倒燕京城無數女子的馮丞斐。

「格非,你怎麼憔悴如斯?」皇帝吶吶問道。

「臣家遭巨變。」馮丞斐抿了抿嘴唇,澀聲道:「臣今日給夫人下了休書。」

真的休妻了,自己的計劃成功了,皇帝說不清喜還是憂,看著馮丞斐的憔悴,忽而想到,眼前這人才是自己不用懷疑的親生兒子,忍不住心頭一痛。

皇帝一時說不出話,馮丞斐也不著急,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皇帝開口,面色淡定,從容不迫。

「格非,這事幫父皇參詳一下……」皇帝沉不住氣先開口了。

兒臣覺得,那個宮女的話不可信。」馮丞斐淡淡道:「皇后若是真與泰王爺有私,怎會不令人嚴守宮門,竟給一個浣衣局的宮女撞見。」

「這……因為有破綻,才是真實的。」皇帝搖頭表示不贊同。

馮丞斐在心中冷笑,粗淺拙劣的計策,卻能令皇帝中計,只因皇帝冷酷的一顆心早就認定鄭怡春的死罪,也不把李懷琳當兒子看待。

「父皇的意思是?」

「幫父皇想個計策,置鄭怡春於死地,報她害死你母妃之仇。」

「一般罪名致不了皇后之罪,只能是這個母子通姦之罪,如此一來,泰王爺……」馮丞斐沒有往下說,靜靜地看皇帝,如此一來,李懷琳也只有死路一條了。

「不用考慮他。」皇帝揮手,連猶豫片刻都沒有。

「皇上可以將此事不管有無,均坐實了……坐實後,不公開罪名,只是幽禁皇后和泰王,可防止把鄭家逼上絕路背水一戰率軍反叛,時間長了,軍心瓦解,鄭家要反叛就很難成功了。」

「好!好!唔,就依你所言。」皇帝連聲叫好,緊皺的眉頭鬆開了。

「皇上若無其他事,臣請告退。」

「嗯,去吧,傳朕話讓備步攆送你出宮。」

「謝皇上。」馮丞斐躬身告退。

鄭家垮台顯而易見,皇帝說了那麼多,卻半句不提先前許諾過的要傳位給自己的話,馮丞斐心頭平靜,臉上帶著輕風明月的悠然。

有方廷宣支持,他若要拼,也不是拼不上,只是,他一點也不想要那個位子。

李懷瑾還在宮門外地上跪著,馮丞斐拖著傷腿走到離他幾步遠時,突地一個趔趄搖搖欲墜。

「格非……」一聲驚叫,李懷瑾極快速地奔過來,扶住馮丞斐的身軀,只是他跪了許久,膝蓋麻木了,把馮丞斐扶住後,自己卻站不住,撲通一聲跌跪地上,跌跪下去沒有及時縮回扶著馮丞斐的手支撐身體,整個人隨後倒到地上去,頭上的紫玉冠碎了,額角也擦去了一小塊皮,滲出點點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