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霜白霞紅

剛穿越過來時還是春天,現在卻已入冬了,太陽衝破雲層,枝頭殘霜未消,褚明錦縮在袖子裡的手攥著馮丞斐寫下的那紙休書,走得甚是艱難。

似乎這一走,就再不能回頭。

──不是不相愛,可惜愛情在權力面前一堪一擊,無未來可言。褚明錦想,他們的愛情會不會最終靜靜地死在陰暗的角落裡,像屍首的殘骸那樣泛著渾濁的顏色?

人活在世上,為什麼要有纏纏繞繞的無形強索將人捆得前行艱難?為什麼就沒有平平坦坦的道路走下去?

褚明錦心口半點不痛,只是覺得委屈得慌。慢吞吞又走了一段路,突覺得胃裡有些噁心,早上恩愛過後,早膳也沒吃,噁心乏力,吐出來的卻只有酸水,沒東西可吐了,可就是越來越想吐。

褚明錦拖著腿挪了幾步,倚到小道邊的竹叢下,剛扶住竹子定住身體,嘔嘔連聲又吐了出來,這回吐的不是濁黃的酸水,褚明錦呆呆地看著地下那攤紅紅的東西,愣了又愣,才想明白那是血。

「大寶,你在那做什麼?」側後方廷宣的聲音傳來,褚明錦飛快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唇,一隻腳極快行動,將那攤血跡用泥土遮住。

剛剛腦子暈乎心頭憤懣不平,吐出這一口血褚明錦反而清醒了。自己真是太不經打擊了!挺起胸膛站直身體,褚明錦笑著轉頭。

「相爺。」褚明錦喊得一句相爺,張著嘴巴言語不能了。

方廷宣手裡挽著鳳書寧,昨日潑潑辣辣的姑娘如今小鳥依人地偎著方廷宣,眉眼一看就是雨露剛浸潤過,柔軟多情。

這兩人差了很多歲吧?昨晚才剛第一次見面吧?第一秒一見鍾情,第二秒就嘿咻了?

「我們以前相識。」方廷宣看出褚明錦的疑惑,微笑著解釋了一句,深深的酒窩將那張儒雅溫和的臉點襯得充滿活力。

「恭喜相爺鳳姑娘。」褚明錦微笑著拱手,又道:「多謝鳳姑娘相救之恩。」

「文謅謅肉麻麻兮兮的。」鳳書寧鬆了方廷宣撫了撫雙臂,撇嘴道:「你這麼個說話方式,我起疙瘩了。」

一個念頭閃過褚明錦腦海,褚明錦剛想開口試探,方廷宣朝她伸了手過來:「你手裡拿的什麼?」

「休書。」褚明錦遞了過去,馮丞斐休妻為的是讓皇帝和鄭家不要再對她不利,要讓人人知曉的,無需隱瞞。

方廷宣看了看休書,臉上沒有怒色,搖頭道:「格非這休書可是寫得不合格啊,七出之條一個沒寫,你也一條沒犯,他日你要申冤,本相替你作主。」

褚明錦苦笑著道謝,方廷宣遞回休書,若無其事道:「我和書寧近日要成親,不知彤君能否接受,你到我府裡住,幫我開導開導彤君。」

方廷宣是想做出護著她的姿態給一乾等著落井下石的人看,褚明錦哽咽著應了聲好。

方廷宣這日誤了早朝,要上朝理事,褚明錦拉了鳳書寧一路,兩人先到褚家,褚明錦得先和褚瑋倫和褚陳氏蘭氏講自己被休了,免得他們從外面聽到消息,驚乍傷心。

「娘,你怎麼胖成這樣?」褚明錦有好些日子沒回娘家了,見到褚陳氏大吃一驚,褚陳氏胖得身材整個走樣,腰身圓滾滾的。

「怎麼這樣子說娘呢。」褚陳氏戳褚明錦額頭,有些羞惱。

「娘,你得減肥了。」褚明錦不怕死地接著又捋褚陳氏的痛處,「娘,雖說四姨娘送走了,可爹有銀子有人材,難保不再納妾,你還是注意一下。」

「你爹現在才不會呢!」褚陳氏臉飛紅霞,扭扭捏捏道:「你爹前晚才誇我,說胖些好,柔軟。」

褚明錦捂嘴笑,看來老娘迎來春天,與老爹漸入佳境了。

不知蘭氏現在怎麼樣?是不是與老爹續了緣,褚明錦想起楊潤青,抱愧不已,把鳳書寧留給褚陳氏招待,自己急忙去蘭苑找蘭氏說悄悄話。

褚陳氏胖了許多,蘭氏卻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唇角兩個酒窩更深了,面色白得幾近枯黃,整個人憔悴蒼老,看起來比褚陳氏還要顯老。

「錦兒,你回來了。」見到褚明錦,蘭氏眼睛一亮,灰濛濛的一個人恢復了幾分神采。

「嗯,蘭姨娘也不來看我。」褚明錦依著蘭氏撒嬌,明知蘭氏不敢去侍郎府,是怕遇上楊潤青,卻還是悄悄打探。

「姨娘看你和姑爺很好,放心了,不去擾你們了。」蘭氏淺淺一笑,滿臉寬慰看褚明錦。

她和馮丞斐很好?褚明錦一陣驚顫,懷裡的休書燒紅的鐵板一般,灼得她難受,看來自己被休一事,還是瞞著蘭氏和褚陳氏好。

「蘭姨娘,我爹最近對你好嗎?」褚明錦顧左右而言他。

「老爺這陣子對我好了許多,蘭苑裡的供給,現在都是大姐看著,也很好。」蘭氏低聲道,神情有些惘然。

看這情形,不用再問了,蘭氏是沒有和老爹怎麼樣,褚明錦小聲說起那日去楊府的經過。

「大小姐,老爺聽說你回來了,要見你,在廳中等著你。」褚陳氏的丫鬟過來傳話。

「蘭姨娘,我先走了,一會再來。」

「嗯,去吧,姨娘做好吃的,呆會你過來吃。」

「最近還好吧?為何臉色這麼難看?翠竹和翠屏兩個呢?怎麼沒貼身服侍你?」褚瑋倫觀察得細緻,很快看出褚明錦是強撐著。

「馮郎的腿受傷了,她倆留府裡照顧馮郎。」褚明錦笑道,看褚陳氏與鳳書寧說得親熱,朝老爹使個眼色,褚瑋倫領會得,站了起來,道:「跟爹來書房一下,有些帳本幫爹參詳參詳。」

一式的黑檀傢俱使書房顯得氣勢壓人,褚明錦有些無力地摸出休書遞給褚瑋倫。

先時只是把人送回,想不到以為女兒終身有靠了,卻連休書也下了。

褚瑋倫鐵青著臉,好半晌抬頭,盯著褚明錦問道:「怎麼回事?」

褚明錦把自己這些日發生的一樁樁事約略說了,褚瑋倫越聽面色越沉,褚明錦說完了,褚瑋倫怒道:「這些都怪不了你,是女婿朝堂上的事殃及你了,怎麼能給你下休書?」

「馮郎是為了保護女兒。」褚明錦小聲替馮丞斐分辯。

「你啊!」褚瑋倫站起來轉圈,連連歎氣,道:「這休書一下,你的聲名掃地,你有沒有想過?要保護你,把你悄悄地送到給人尋不到的某處藏起來即可,何必休妻?」

要對自己不利的,除了鄭家,還有手眼通天的九五之尊,能躲到哪裡去?

馮丞斐沒明說皇帝是為了使他夫妻分離,只簡單說假失貞一局是皇帝所設,褚明錦自己也沒弄明白怎麼回事,跟褚瑋倫更說不清,也不辯解,垂著頭聽褚瑋倫教訓。

褚瑋倫又訓了幾句,頹喪無比地癱坐椅子上,道:「也許是爹不自量力害了你,咱們商家之女真的高攀不上權貴,罷了,你去休息兩日,陪陪你娘和五姨娘,然後跟爹到商號裡去理事。爹看著,戴曉為人厚道機敏,學識也不錯,本想給你二妹妹入贅的,前些日爹拿言語試探他,他看不上你二妹妹,你二姨娘和二妹妹也不願意……」

「爹,馮郎給女兒下休書只是權宜之計。」

褚明錦見老爹打算起她棄婦再嫁了,嚇得急忙打斷老爹的話,本來還想著在相府住兩日後,閒來無事到商號裡幫老爹的忙,此時不敢了。「爹,相爺很疼愛女兒,吩咐女兒到他府裡做客,廳中那位鳳姑娘,是相爺的未來夫人,不日將成親。」

褚瑋倫哦了一聲,愁容盡掃,面露喜色。

方廷宣若只是喜歡他女兒,沒有那個年輕的夫人,他還不放心。如今人家夫人也有了,且年青貌美,容色比之女兒有過而無不及,不用擔心方廷宣老牛吃嫩草對他女兒存心不良。

「錦兒,相爺若真喜歡你,你得便提一提,認相爺為義父也不錯。」女兒若是能認方廷宣作義父,便是被休棄婦,身份也大是不同,不愁覓不到良配。

「唔,這個女兒瞅著機會提一提。」褚明錦點頭應好,只要老爹別把她和戴曉湊一對,先應下亦無妨。

父女倆又說了會兒話,前頭來人催,道相府來接人了。

褚明錦去和蘭氏道別,二姨娘三姨娘褚明繡褚明華都沒使人請來相見,一是時間緊迫,二來她穿越過來這些時,跟她們不親近。

依理,妾是奴小姐是主子,二姨娘和三姨娘自然不敢等褚明錦來跟她們相見,聽報褚明錦回來,兩人都靜悄悄地梳妝打扮了,等了些時,逶迤著到前廳去時,褚明錦早走了。

兩人有些無趣,結伴往回走,三姨娘歎道:「以前咱幾人,老爺最不待見五妹妹,可如今,雖說寵愛都給了大姐,然蘭苑的供應,聽說比咱們兩個好了許多,快趕上大姐了,五妹妹算是熬出頭了。」

「可不是。」二姨娘酸酸道:「咱們雖有女兒,可不若她有眼光,自小捧著大小姐,如今大小姐得了勢,她也跟著得勢。」

三姨娘跟著點頭,道:「大小姐可真了不得,四妹妹那麼得寵,只因得罪了她,落得那般淒慘的下場。」

聞人雄的事,褚瑋倫連褚陳氏都沒說,二姨娘三姨娘只從表面一點皮毛去猜測,兩人均認為是褚明錦做的圈套害郭氏褚明容,一齊歎氣,為郭氏不平。

郭氏先時獨寵,連褚陳氏都不放在眼裡,自然更不會去為難無寵的二姨娘三姨娘,她倆個對郭氏不討厭。如今走了個郭氏,本以為能得一絲半絲寵愛,不料褚瑋倫忽然間念起褚陳氏的結髮之情,深悔早先寵妾滅妻,要彌補褚陳氏,每晚只宿在褚陳氏上房中,待她們兩個比先時更冷落了。

倆人心懷不平,二姨娘的怨惱更多,褚瑋倫前幾日和她提起,想讓戴曉入贅為婿,與褚明繡結親。

褚明繡這些日子抹淚哭個不停,二姨娘則悲恨不已,同樣是褚瑋倫的女兒,僅因嫡庶之別,褚明錦能嫁給風華絕代的侍郎爺,自己的女兒為什麼得贅一個做管事的沒有傲人家世的下等人?

褚瑋窮人發家,沒有多少門戶成見,看中戴曉的人品,一心為女兒的幸福著想。二姨娘婦人眼光短淺不能領會,生生斷了女兒幸福還不自覺。

「若是四妹妹還在……」三姨娘歎了口氣,她也在擔心褚明華的婚嫁大事。

若是郭氏還在府裡,正室便不能壓著她們,自個女兒與郭氏死去的女兒一樣是庶出,想必要讓郭氏幫她們爭取利益也容易些。

二姨娘心思轉了轉,附到三姨娘耳邊,低低地嘀咕起來,三姨娘不停點頭,兩人耳語畢,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