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接駕

  梁家老爺子今年七十一歲,算是黑一代。

  他年輕時加入過香港的三合會,後來因為犯了事兒跑路,之後便廣泛混跡於澳台及東南亞地區。三十出頭時祖墳噴火,在澳門靠賭場發了跡,一氣兒娶了四房太太,延續了七根兒香火,算是值回了四輩子的票價兒。

  和有些黑道大哥一賺了錢就匆匆洗白不同,梁老爺子覺得自己天生就是混黑道兒的,生是黑人死是黑鬼,生的七個兒子也都一水兒的按照大佬的標準培養。到年紀了就給幾句就業指導、一筆啟動資金和幾個保底兒的小弟,撒出去讓人自個兒慢慢混。混一陣兒,他再跑來給點兒專業建議,看不順眼就大刀闊斧地替兒子整治一番,也不管人家反對還是贊同。

  可以說,自九十年代以來,他就把兒子當成了自己罩著的地盤,時不時過來巡個場子抖一下威風,好讓人家記著他才是老大。

  梁笙一聽說他來就頭疼,心說老頭兒還真會挑日子:他手上新收的地盤雖然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但新老兩邊兒場子的人手都還在磨合階段,這時候最容易出問題。老爺子要是看著哪兒不順眼,決定插手攪合一下,這塘水就徹底渾得沒法兒弄了。

  他叫來幹將,囑咐他先飛過去把這邊兒的情況跟老爺子交代清楚,省得他自以為了不起,再一不留神把兒子給害了。

  幹將又撇著嘴嘟噥一句這點兒破事兒也來找我,你該請個特助了。

  梁笙但笑不語,肚子裡幸災樂禍地嘀咕說,老子等著看你交任務的那天。

  送走了幹將,梁笙又抓緊時間給自己地盤兒重新整治了一番,一些比較敏感的生意提前談妥,等老爺子來的那天,親自帶了五輛車,去機場接人。

  老爺子捯飭得跟意大利黑手黨似的,西裝革履,戴一頂配套的紳士帽,連鬢的灰白鬍子修得整齊服帖,帶著幾個跟班昂首闊步地從貴賓通道走出來時,乍一看好像是走紅毯的肖恩康納利。

  梁笙迎上去請安,簡單交談幾句就引著人上車,又問:「你那十八銅人呢?怎麼才見著倆?」

  老爺子身邊兒有個專屬保鏢團,走哪兒都帶著,人數常年維持在十八個。團員們個個神勇無敵,心狠手辣,令行禁止,毫無底線。

  梁笙的一身功夫就是在當年的十八銅人那兒學的,其悲慘情狀,至今想起,仍忍不住罵娘。

  老爺子先一步鑽進車裡,摘下紳士帽扔到身邊兒,漫不經心道:「快黃金週了,定不到一塊兒去,讓他們飛明天的。」又看梁笙一眼,「要是在你的地盤兒上還能出事兒,老子直接抽死你算了,省得給我丟人。」

  老頭兒在港澳台地區待了半個世紀,但跟家裡人說話的時候,張口還是利落的普通話。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吳儂軟語顯不出大佬的氣勢。

  梁笙不以為意,笑了笑就叫司機開車,直奔為老爺子準備的度假別墅。

  路上,老爺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了幾句生意和官場上的事兒,又閉著眼睛歇了一會兒,突然道:「聽說你最近收了個男人,跟死了的那個小痞子長得挺像?那小痞子我還真沒撈著見過,要不趁著我這次來,帶來讓我開開眼唄?」

  梁笙看他一眼,不動聲色地笑道:「怎麼,怕我再離家出走一回?」

  老頭兒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地回道:「我還真挺怕的。」

  梁笙心裡一突,下意識看一眼表,正好是花楠下課的時間。他沉默一會兒,盯著老爺子輕聲問:「你的保鏢到底來沒來?」

  老爺子也不說話,就面無表情地跟他對視。

  梁笙高聲:「停車!阿鴻跟我上SUV!」

  司機阿鴻立即急剎,輪胎在馬路上擦出一聲刺耳的尖叫。車裡的無線電開著,梁笙一叫停車,前後的四輛車也都趕緊停下。整個車隊在馬路正中定住,三個開SUV的司機不用吩咐就自己下車,把車門大敞著讓到一邊。

  梁笙和阿鴻跳下車,選了最前頭的那輛鑽進去,梁笙關了車門打開挨拍得,向阿鴻飛速道:「開警燈,用最快速度趕過去!」說完又掏出手機,還沒解鎖就看見花楠的小藍點兒開始移動,不到一會兒,移動速度又比之前快了許多。

  梁笙胸口一涼,不敢再打電話讓花楠分心,轉而撥給附近場子的小弟,叫他們迅速帶人圍街,遇到追人的馬上攔下,押在原地等他過去。掛斷電話之後又打給警局,通知他們今夜那一片兒不要出警。

  梁笙這麼緊張不是杞人憂天,老爺子那是有前科兒的。

  六年前,梁家老三在澳門包了個豔舞女郎,不知怎麼著就認定了是真愛,鐵了心的要登記結婚。老爺子聽了說,那就把人請來我看看吧。

  結果人當然是請來了,醫生也跟著來了。女人臉上包著厚厚的紗布,渾身都是血,脾據說也破了。一問,說是十八銅人一現身,那女的就拚命跑,慌不擇路一頭撞車上了。

  老爺子嘖嘖感慨幾聲,問一句老子很可怕麼,就把人送到醫院悉心治著,又開了張後頭一串兒零的支票給她,說你跟了我兒子這麼長時間,老子也不能虧待你,咱們買賣不成仁義在吧。

  女人經此一役算是被嚇破了膽兒,梁老三倒是跟老爺子大吵大鬧了一番,又天天去醫院陪著。奈何女人一見著他就跟犯癲癇似的,癲著癲著,真愛就癲成了過眼雲煙。

  所以梁笙不是怕老爺子跟人見面,而是怕十八銅人「請」人的時候使陰招。

  他掛了電話,雙眼緊盯著挨拍得,計算花楠可能會往哪個方向逃,他又該在哪兒接應。然而卻總是不能專心,腦海中一直閃著花楠血肉模糊的樣子,捧著挨拍得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梁笙一拳揮出,狠狠砸向車身鋼架,轟的一聲巨響過後,他甩甩手,深吸一口氣,重新將目光拉回小藍點兒附近。

  拳面上傳來的鈍痛讓他稍稍鎮定了些,梁笙一邊盯著地圖,一邊默默道,狗崽子給老子爭氣點兒,你敢一頭撞車上,老子就讓你一屁股撞皮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