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端未問原由,直接點頭答:「好。」
兩人分頭探尋石屋入口,說也奇怪,先前粗略看過便沒看到有門,這廂仔細摸索,仍摸索不出能由何處進入。方石塊塊緊密堆砌,接縫細微,前後左右渾然一體,除去那窺孔外,再也找不出異端。
來回探了一陣無果,常歡覺得有些不妥,攔著韓端小聲道:「入口好像不在外面。」
韓端擰眉思索,「可能隱有機關,又或者是從別處進入。」
常歡眼光一閃:「對,一定另有門路,不如我們去問問蕭姐姐?」
「她…」韓端欲 言 又 止,遲疑半晌道:「她在這裡住了沒多久,不一定知道。」
「總要嘗試一下,若她不知道再另想他法。」
話音剛落,就聽蕭盈盈喚聲傳來:「常歡,韓端!你們看好了麼?快走吧!」
「哎!這就來!」常歡嘴裡脆聲應到,再看一眼那窺孔,想著地上的血人,心裡揪痛不止。
韓端見她面白唇青,低道:「此地不宜久留,若你真想救他,我夜間再來一探。」
常歡怔怔望著石房,緩緩搖頭道:「傾城樓裡的古怪太多了,你絕不可再夜入此處,我們想想別的辦法,先出去再說。」
韓端又拉著常歡走出,剛入陽光下,常歡立刻綻開笑臉,打趣美人道:「蕭姐姐膽子小哦,那處不過是個石頭房子而已,沒什麼可怕的。」
蕭盈盈嫌惡地看那林子一眼,撇嘴道:「以前有人說這林中好多惡鬼,都是陰魂不散的冤死鬼,這還不可怕?」
「我可不怕鬼。」常歡爬上馬車,「怎麼蕭姐姐還會相信這些無由之語?」
「寧信其有,莫信其無,對鬼神還是敬畏些的好。」
「嗯。」常歡笑嘻嘻地點頭,「你在這園子住過麼?」
「唔,住過幾年。」
「一直沒進去那牢房看看?」
「沒有,那麼可怖的地方我怎會去。」
常歡咯咯笑了,「不看看真的虧了,那房子很有意思的,居然沒有門。」
「哦?」蕭盈盈掛上一臉驚奇,「沒有門?那人怎麼進去?」
常換一呆,她真的不知?試探計策失敗,只得洩氣的搖搖頭,「我也很想知道。」
回到雲樓,常歡無心思再與美人作戲,更無心再上樓去與季凌雲寒暄,一跳下車便道:「謝謝蕭姐姐和韓端陪我去找簪子,你們先休息吧,我回客棧了,替我跟季大哥說一聲,我就不去擾他養傷了。」
蕭盈盈沒有意見,兩下告辭分別。常歡想走,卻見韓端依然坐在車架上。
「你不上樓去?」
「我送你回客棧。」
常歡抿抿嘴道:「我暫時不回客棧。」
「去哪兒?」韓端雖表情冷酷,眼神裡卻明顯帶了關心。
「去找一個朋友。」
「我送你去。」依然沒有廢話,依然語氣堅定。
常歡頓了頓,低道:「我去找龍天。」
韓端沉默半晌,開口還是那句「我送你去。」
常歡觀他面色,沒有一絲不快之意,便不再推辭,指出方向爬上馬車坐定。
晌午大街,行人少了些,馬蹄得得向長龍鏢局駛去。常歡隨馬車的顛簸搖晃著身子,一改往日說說笑笑的習慣,眉頭鎖愁,情緒低迷。
韓端不時轉頭看她,鞭子甩得心不在焉,偶爾低咳兩聲。兩人的面部表情都有些僵硬,看起來像在生氣似的。一路行過,也無半句交談。
拐了一個街口,聽得韓端一聲淺淺嘆息。常歡開口:「你怎麼不問我?」早已察覺他的目光,知他存著關心,只是問不出口罷了。
「問什麼?」韓端似鬆了口氣。
常歡微嘆一聲:「問我那人是誰,我為何要你救他。」
韓端唇角輕揚,「不想說就不要說罷,我並非一定要知道。」
常歡苦惱的敲敲自己額頭,轉身盤腿面向他,皺著眉道:「你都不問我救的是好人還是壞人,也願意幫我?」
韓端面色一柔,垂下濃密雙睫道:「你怎會救壞人?」
「如果就是壞人呢?」
韓端深深看她一眼,低道:「如果你要救,我會幫忙的。」
常歡眯起眼睛:「因為我們是朋友是麼?」
「是。」
常歡搖頭低道:「這樣可不好,即便是朋友也不能…幫忙做壞事。」
韓端一直偏頭看著她,眸色愈柔。「我知道你不會做壞事。」
常歡苦笑一聲,傻韓端呀,我說的可不是自己。沉吟一陣,她又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季凌雲今年多大了?」
韓端一愣,不僅僅是因為常歡話題轉的迅速,更是因為她的口氣,不但不再使用尊稱,而且說出季凌雲三字時,似乎有些咬牙切齒?
「二十七歲。」
「蕭姐姐是不是很喜歡他?」
韓端哪曾遇過這般直白的問題,結舌道:「呃…這…也許…」
常歡似乎並不想知道答案,又似乎早已知道了答案,她不作聲了,手指不斷按著兩邊額際,看起來急躁又煩悶。
韓端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開口的意思,輕道:「你心情不好?」
常歡嘆口氣:「沒有,挺好的。」
韓端實在不善與人溝通,不曉得還能再說些什麼,只好繼續跟著她一起沉默。
到了鏢局巷口,常歡下車敲門詢問,卻得知龍天還未回來,距他前去已有三個時辰,常歡心裡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這個時辰師傅應該還在宮裡,就是不知蕭傾城是否已經回梅園去。那石房中的人到底是誰?是哥哥…還是龍天?常歡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心「撲通撲通」亂個不停。
「還去哪兒?」韓端溫和問道。
常歡爬上車,沉臉道:「哪兒也不去,回客棧睡覺!」莫名其妙的口氣極沖。
韓端的淺笑倏地消失,整個人又封入萬年寒冰之中。
車近客棧,見到店門口站著熟悉的藍色身影,正左右張望,臉上焦色顯現。
常歡呼了一口氣,直覺這大半天來被自己死死壓住的急悶就快要爆發出來,車還沒有停穩就慌著蹦下,對韓端道:「我師傅回來了!」
韓端垂下眼簾,沒有作聲。
常歡心裡一動,頓住步子,歉然道:「韓端,對不起,方才我不是有意對你發火,我是…我是那個…」
韓端立即抬眼,搖頭道:「你多心了,我沒有介意。」
抿嘴望了他一會兒,常歡放柔聲音:「謝謝你幫了我的忙,又送我回來。快回去休息吧。」
「好。」
她剛欲邁步,韓端突然低聲急喚:「常歡。」
「嗯?」
韓端的臉上莫名泛出幾絲淡色緋紅,說了一句話,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常歡湊近耳朵,「說的什麼?」
「有事一定…一定要去找我幫忙。」聲音略大,卻結巴了起來。
常歡勉強扯出微笑,點了點頭。韓端是真朋友,誰說的這句話?是哥哥啊。即便他是季凌雲的好友,常歡仍然很相信他。
這廂兩人說著話,那廂藍兮目光已掃了過來,見到他倆頭挨頭湊在一起先吃了一驚,緊著喚聲中就帶了不快:「歡兒!」
常歡瞥他一眼,堅持與韓端告了別,這才回身走向客棧。
到了藍兮身邊,被他一把牽住,蹙眉望韓端掉轉馬頭駕車遠去,氣對她道:「你為何又與他在一起?去做什麼了?」
常歡平靜道:「師傅上樓,我有話對你說。」
藍兮一怔,歡兒的口氣有些奇怪,是…冷淡?
兩人進了房中,常歡將門閉住,雙手按在門上半晌不動,喘息又緩又長,藍兮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拍拍她的背道:「怎麼了?」
常歡悶道:「出事了。」
藍兮一驚:「出了什麼事?」
常歡轉身,緊緊皺著眉頭,盯著藍兮的眼睛道:「我哥哥放了季凌雲之後,就被蕭傾城抓了!」
藍兮驀地後退一步,詫異瞪大雙眼,吶然道:「歡兒你…」
是的,知道了,所謂的秘密已經揭開了,滅門、仇人,苦心隱瞞了多年的真相便是如此麼?可常歡卻覺得自己好像並不在意,她現在最關心的,是這世上唯一個和她血脈相牽的人。
閉上眼睛,常歡無力道:「我等了你一天,只因龍天說你可能會有辦法,我想把哥哥救出來。」
藍兮仍在驚詫中沒有緩過神來,他想過一萬次常歡得知真相後會表現怎樣的情緒,悲傷?憤恨?衝動?惱怒他瞞了多年?更將安撫她這些情緒的說辭想了一個遍,卻惟獨沒想到她此刻竟是如此冷靜。
常歡走去桌邊倒了一杯水,仰頭喝盡又道:「我本想去求蕭盈盈,但她對季凌雲有意,正想著要抓到綁他之人給他報仇,萬一季凌雲對她說過我哥哥的事,她是決計不會幫忙的。」頓了頓又道:「我今日去了傾城樓,在梅園私牢裡發現了一個人,但那牢房無門進入,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救他。」
「什麼?」藍兮越聽越驚訝,顧不上理清思路,急上前按住常歡肩道:「你膽子太大了!怎能探人私牢?」
常歡面無表情,撥開他的手冷道:「你有沒有辦法救他!」
藍兮驀然一頓,仿似才反應過來一般,吶然道:「譚傲在傾城樓?」
「不錯。」
「你從何處得知?」
「龍天告訴我的。」
「他怎麼說?」
常歡強耐著咬了咬牙,「他說我哥要他幫忙引見蕭傾城,後等待不及自己去了,早間便傳出梅園昨夜擒到盜賊的消息,龍天去看過那賊,說就是我哥。」
藍兮腳步一動,「我去找龍天。」
「別去!」常歡拉住他,「他去了梅園,到現在還沒回來。」
藍兮怔了一會兒,眼中漸漸浮出疑惑,半晌喃道:「譚傲為何要去傾城樓?難道那人…是蕭傾城?」
「蕭傾城怎樣?」常歡問。
藍兮摸著桌邊坐下,手上捏起常歡方才喝過的茶杯轉來轉去,眼睛盯著一個地方眨也不眨,半晌突然舉起空杯喝了一口,沒喝到茶水,他也不在意,放下杯子道:「歡兒,你氣師傅沒有早些告訴你麼?」
常歡默了,也挨住桌子坐下,又將那杯子拿過來倒了一杯,悶道:「我不知道。」倒完了水又遞去藍兮面前,「早告訴我又能怎樣?最多不與那人來往,我一絲武功也無,怎麼報仇呢?」
藍兮追問:「你的家慘遭滅門,難道你不會恨他?」
常歡呆望著桌面,低道: 「若要聽我實話,我只能說,不管是哥哥來尋我之前還是之後,我始終都覺得自己只有一個爹,就是我爹。我的親爹娘…我…我真的不記得了。季凌雲從師傅你帶我識他起,就一直溫文有禮,我與他往來交談都很友好,突然告訴我他是我的什麼仇人,這叫我怎麼辦?不與他說話也就罷了,我實在想不出,實在想不出…我難道該去殺了他?」
藍兮愕然,半晌長嘆一聲,心頭如放下大石:「若早知你是這樣想法,為師又何必苦瞞你這麼多年?」
常歡頓了頓,忽然道:「我家的事是爹告訴你的嗎?」
藍兮沉重點頭。
「季凌雲今年二十七歲,十五年前不過十二歲,他怎能滅我家滿門?我爹是不是記錯了?又或者同名而已?」
藍兮搖頭:「從康州帶你走前,他要我繪了凶手的相貌。」
「確是季凌雲?」
「不錯。」
「少年模樣?」
「嗯。」藍兮輕道:「歡兒,你怪師傅麼?是師傅護你過甚,才一直沒向你說出。」
常歡無奈一笑:「我知道師傅心意,怕我會背上家仇過得不開心,你瞞我…」聲音低下,「我不怪的。」
藍兮有些激動,隔桌握住常歡的左手:「歡兒,你真的懂事了。」
常歡心中微暖,右手覆上藍兮的手,「可是師傅,我不記得爹娘,是因為我沒了幼時的記憶,但哥哥卻是我認下的,他那麼疼我,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啊,無端端被抓……」常歡苦下臉,「師傅你想想辦法去把他弄出來!」
藍兮沉默一陣,開口道:「歡兒,既然你已知曉,那還有一事我也不再瞞你。」
「什麼?」
「爹當年要我繪的凶手像是兩幅。」
「兩幅?」常歡驚訝,「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便是滅譚家滿門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季凌雲,另一個是…」
「另一個是誰?」
「我不知道,從未見過那人,季凌雲那時確是少年,但這一個人卻已是成年。」
常歡站起身來回急走:「有兩個?我哥哥知道麼?」
「知道,你哥擄走季凌雲卻未殺他,我初想是為了探知那人下落,你哥後來親口告訴我季凌雲已說出真相,但他不肯透露那人身份,只說要去…」
「求證!」常歡接口,把藍兮嚇了一跳,「你怎知的?」
常歡大駭:「那日跟你在客棧後牆說話的人……果真是我哥哥?」
藍兮眨眨眼睛,「你聽到了?」忽然想起那天回客棧後常歡的異常表現,原來是以為他串通了壞人。
常歡撲到藍兮身邊,「他怎麼樣?他的嗓子怎麼了?」
藍兮再次握上常歡雙手:「為救季凌雲受了火炙,若早醫治應無大礙。」
「可他被抓了,怎麼醫治?」常歡腦中一個激靈,詫然道:「我哥說去求證,莫非…莫非另個仇人在傾城樓裡?」
藍兮頷首:「我也是這樣想,而且畫中人……著紫衣。」
常歡眼前一蒙,身子隨即向後一仰,藍兮忙起身摟住她的腰:「歡兒!」
常歡恍惚靠向藍兮胸前,喃喃道:「紫衣…竟會這麼巧?」
藍兮撫上她的腦袋:「莫急,不能肯定的,畫中人未帶面具。」
常歡騰地推開藍兮,瘋了似的亂道:「他為什麼要帶面具,一定是怕人認出!我哥哥一定看到了他的臉!蕭傾城這個混蛋,這個畜生!他敢殺人!他還敢做噁心事情,不知道會不會…會不會對我哥哥…」
藍兮接口:「動手?」
常歡一急什麼也顧不得了,朝藍兮叫道:「對!動手!師傅你還不知道吧?蕭傾城他喜歡男人的!他買過小男孩的!他給韓端下過春藥的!」
藍兮愕立當場,半晌不能言語。驚愕並非全然為了得知蕭傾城的「嗜好」,更是因為這「嗜好」竟是由常歡告知。他的小徒兒,什麼時候知道了這些?
腦中著了那把警惕之火,常歡再也冷靜不住,慌著向門外奔:「不行,我要去告官,我要救我哥。」
藍兮幾步上前一把攬住她,沉聲道:「在京城告他無用,我帶你去要人!」
常歡頓步,茫然回頭:「怎麼要?」
藍兮抿下薄唇,平靜道:「那要看他有何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