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桃林足有十來畝,也不知是何人何時栽種,因結的果子小,除了山下調皮的孩子會在夏末上來摘果子玩,平時很少有人過來。姑娘們有心動的,家中大人卻擔心山路難走或惡人出沒,都拘著自家姑娘不許出門。再遠的人家,就不知道這邊有處美景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展懷春不是附庸風雅之人,但「忙裡偷閒」來賞景,他還是被這片繁茂桃花驚艷到了,慢慢朝裡走去,漫無目的,想往哪邊走便去哪邊,完全憑心意。
阿榆像個小丫鬟般乖乖跟在他身側,偶爾被桃樹枝擋住無法並行,她便退到他身後,趁機偷偷盯著展懷春看,桃花她看慣了,看有頭髮的美人賞花可是頭一回。可惜女施主不喜歡給她瞧,之前她光明正大看,被女施主嚴厲訓了一頓。
日頭漸漸升高,春光越來越明媚,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惹人犯睏。其實各處桃花都差不多,展懷春有點看夠了,就近坐在一株桃樹下,取下竹筒仰頭喝水。因身上衫子衣領太高,磨得他喉結不大舒服,所以喝水時他一手往外拽著衣領,怕被小尼姑置疑,沒敢解開。
喝完了,見阿榆也坐了下來,想到她對這條路的熟悉,展懷春靠著樹幹問:「你常常來這邊看桃花?」
阿榆點點頭:「有時候跟師父一起來,有時候跟幾位師姐一起來,師祖也帶我來過。」
展懷春好奇了:「尼姑不是應該待在庵裡唸經嗎?怎麼你們好像整日遊山玩水無所事事?」
「會唸經啊,但師祖說我們喜歡念就念,不喜歡念就算了,她不強求,然後只要我們把應該做的活兒做完,這一天就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阿榆開心地解釋道,很滿意這樣清閒的生活。
展懷春納悶地皺眉,難道尼姑過得都如此快活?
阿榆並不知他心中困惑,一邊將周圍地上的桃花花瓣攏到一起當枕頭,一邊扭頭問他:「施主要不要躺著睡會兒?很舒服的。」說著先躺了下去,對著展懷春眨眼睛。
小尼姑臉頰微紅,被下面桃花襯得越發嬌艷好看,偏偏她還不自知,笑得純真無邪,卻又天生嫵媚。
美人臥花,招蜂引蝶……
展懷春別開眼,為自己腦海裡冒出的艷詞感到不自在,對方是個小尼姑啊,他怎麼會有這樣的綺念?遷怒地瞪阿榆一眼,展懷春轉過身,學她那樣也弄了一捧桃花,隨後背對阿榆躺了下去,不想再看她。不過話說回來,這裡風光好,陽光也暖和,確實是睡覺躲懶的妙處。
他擺出一副不願搭理人的樣,阿榆悻悻閉了嘴,不知自己哪裡又惹他不高興了。她輕輕轉身改成平躺,頭頂是粉白桃花是湛藍天空,看得人心裡什麼煩惱都沒了。
睏意襲來,阿榆閉上眼睛,在清脆的鳥鳴聲中睡著了,但她牢記師祖叮囑她早點回去吃飯的話,睡得並不沉,醒時日頭偏東,距離正午還早。阿榆張嘴打個哈欠,扭頭,發現旁邊的人不知何時面朝她躺了過來,桃花眼睛閉著,睡顏恬淡又美麗。
阿榆看入了神。她真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看著看著,阿榆想到了她在師父那裡看過的幾幅畫,畫上有很多美人,幾乎每個人頭上都戴花。阿榆沒有頭髮,但她覺得姑娘戴花一定很好看,所以看著面前安睡的人,她心中一動,悄悄站了起來,從枝頭挑了一朵桃花折下。一根細細的枝,上面開了並蒂兩朵,像天然的簪子。
阿榆很滿意自己的眼光,放輕腳步走到展懷春身前,跪坐下去,一手拄著地,一手拿著花顫巍巍往展懷春髮間湊。他頭髮濃密,細枝輕而易舉插進去了,輕輕一推,便只露了兩朵桃花在外面。花是白裡透粉,他臉是白裡透紅,相映成輝。阿榆痴痴地看花又看人,沒發覺自己的影子落在了展懷春身上。
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光線,被她擋著的時間長了,展懷春倏然警醒,睜眼,對上小尼姑痴迷的目光。
「你看什麼?」展懷春睡意全消,坐正後瞪著眼睛問。他是個大男人,並不喜歡旁人過分關注他容貌,如果可以,他都希望自己長得醜一些,只比肖仁強一點就夠了,免得肖仁越發自命不凡。
「沒,沒看什麼。」阿榆心虛地低下頭,知道自己做的不對。
展懷春根本不信,起身冷聲道:「下次再敢偷看我,我就打你,這次說到做到。」
他說得很認真,阿榆突然害怕了,忍不住朝他頭上瞥了一眼,心想若是被施主發現她往他頭上插了花,會不會更生氣啊?一定會吧,施主好像挺討厭她自作主張的,要不她趁他不注意悄悄把花拿下來?可施主那麼高……
旁邊展懷春見小尼姑盯著自己腦頂瞧,心生疑惑,抬手要去摸。
阿榆嚇了一跳,撲過去抱住他手道:「施主,該吃午飯了,咱們快回去吧?」
展懷春頓住,一言不發看著她,看到她心虛別開眼才冷笑應道:「好,咱們現在就回去。」說著推開阿榆,若無其事往前走,走了兩步突然抬手,一下子就碰到了那朵桃花。他拔出花拿到眼前,氣得咬牙切齒:「誰讓你給我戴這個的?」
他看過來的眼神像是要吃人,阿榆情不自禁往後退,支支吾吾解釋:「施主你別生氣,我是看畫中美人都喜歡戴花,就摘了一朵送你,施主你戴這個真的很好看啊,不信回去照照鏡子……」
「好看個屁!我跟你說過什麼?讓你一切都聽我的!這才短短半天功夫,你就先後忤逆了我兩次,我看你是皮癢了吧?那我打你兩下你就不癢了!」展懷春暴怒開口,說完伸手就要拽阿榆,他算是看明白了,小尼姑看著怯懦其實很膽大,不真給她點教訓她就不知道聽話!
他凶巴巴的,阿榆怕得轉身就往外跑,邊跑邊求饒:「施主我不是故意的,我真覺得你戴花好看才幫你的啊,既然你不喜歡,我以後不弄就是了,你原諒我這一次吧!」
其實如果她乖乖等著,展懷春興許打她幾下手心就算了,她這一跑,展懷春就真的生氣了,當然也有幾分被她那慌張模樣逗出來的玩心,因此故意大喊著追了上去:「乖乖站在那兒別動,再跑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阿榆可不敢停下來,撒腿往前跑,想去找師祖替她求情,哪怕師祖罰她在香堂跪一晚都比被女施主打一頓強。然她的腿才多長?剛跑出十幾步就被仗著腿長迅速逼近的展懷春扯了手。阿榆驚叫出聲,好在平時也跟師姐們打鬧過,並沒有傻傻地束手就擒,而是照著展懷春一隻大腳狠狠踩了下去,大概是覺得逃命最要緊吧,一心逃跑的她再也沒有之前乖巧懂事的樣子。展懷春沒料到她會這般潑辣,震驚之下竟真的被阿榆逃脫了。
看她連帽子歪了都沒注意只拔腿快跑,展懷春心中只剩下好笑,再次追了上去:「還敢還手?今兒個我非打斷你的腿,看你還能不能踩人!」
他故意嚇唬人,阿榆可徹徹底底當了真,這下更是拚命狂奔,眼睛只顧盯著前面樹枝,一不留神被樹根絆倒,踉蹌兩步朝前撲了出去,趕巧前面荒草掩映下是個斜坡,她驚慌失措沒收住腳,身子一低朝前栽了下去。
展懷春大吃一驚,急忙伸手去拽她,沒想阿榆下跌勢頭太猛,他沒把人拉上來,自己反被扯了下去。慌亂之中,他只來得及按住小尼姑後腦將人摟進懷裡,下一刻便無法再做更多了,兩人一起跌倒在地,不受控制地往下滾。
阿榆腦袋裡亂成一團糨糊,本能地盼望停下來,偏偏顛顛撞撞滾個不停,滾得她五臟六腑彷彿都挪了位置,滾得她只能緊緊摟住跟她一起滾的那人。那人一手緊緊勒著她腰,一手穩穩扣著她後腦勺。天旋地轉中阿榆並不知道這是一種保護,只覺得有人跟她一起滾,沒有那麼可怕了。
斜坡並不算長,兩人很快就跌到了坡底長年累月堆積下來的落葉中。停下時,因為展懷春摟得緊,阿榆沒被甩出去,而是穩穩趴在他身上。那一刻兩人誰也無法思考,都閉著眼睛喘息,好一陣後才又同時睜開了眼。你看我我看你,阿榆眼裡一片茫然,展懷春則爆出一聲怒喝:「還不快下去!」他疼啊,特別是護著她的兩條手臂,被石塊兒砂礫硌得快沒法要了。
阿榆打個激靈,連忙手腳並用爬了下去,但也只能倒在他旁邊沒有力氣挪更遠了。劫後餘生,她真的後怕,抬手輕拍胸口自己安撫自己,拍完放下去,不小心搭在了展懷春腰上。阿榆幾乎才碰上就趕緊挪了下來,生怕被罵,結果展懷春齜牙咧嘴忍疼並沒察覺,她卻意外碰到一個東西,圓圓的扁扁的,有點軟,完全不像是石頭。
阿榆望天眨眼,慢慢苦了臉,該不會是被壓扁的牛糞吧?
她慢慢抬起手,上面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阿榆鬆了口氣,隨即好奇地坐了起來,低頭一看,竟然是個被壓扁的大饅頭!
阿榆震驚地連身上的疼都忘了,撿起饅頭仔細端詳,雖然饅頭中間有塊兒奇怪的紅點,但真的是饅頭啊,底下還挺熱乎呢!阿榆茫然環顧四周,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人來過,而她身邊只有展懷春一人,便困惑問道:「施主,這饅頭是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