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審美

  昨日一整天展懷春差不多都是睡過的,所以早上他很早就醒了。窗子都關著,他看不清外面是什麼時候,只知道雨已經停了,外面安靜得連聲鳥叫都沒有,屋子裡則是一片昏暗。

  他對著窗子發愣,良久良久,慢慢低頭看去。

  看到一個光禿禿的腦頂。

  展懷春立即閉上眼睛,沒看第二眼。戴帽子的小尼姑他已經看習慣了,這個禿腦頂……他渾身不舒服。

  閉了眼,展懷春的心思很快又轉到別處。他記得昨晚是小尼姑摟著他睡的,怎麼現在變成了他摟她?而且小尼姑睡相太不好,腦袋縮在他肩窩,一手摟著他腰,還把一條腿搭在了他腿上,生怕他跑了似的。展懷春也有點納悶自己為何沒推開她,以前下雨打雷,他抱著那東西睡覺,睡得時候抱得緊緊,睡著睡著就把東西踢到了地上。

  胳膊墊在她脖子下,有點麻了,展懷春試著動了動,懷裡人發出一聲不滿的嘟囔,貼得他更緊。

  展懷春不敢動了,怕把她弄醒,怕面對她。被一個小尼姑撞見他怕雷怕得瑟瑟發抖,展懷春實在難以接受,哪怕他知道對方很善良,一定不會嘲笑他。

  善良……

  展懷春出了神。

  小尼姑真的很善良。昨晚他渾渾噩噩幾乎無法思考,但那些事他都記得,靜慈不許她陪他,小尼姑那麼聽師祖話,竟然還半夜冒雨偷偷溜過來安撫他。如果說小尼姑全心全意服侍他是受師祖之命,為他捂耳朵便是她自己想的了,她是真的關心他。

  展懷春閉眼裝睡。他不喜歡欠人情,一會兒等小尼姑走了,他馬上下山去報官,然後再也不見她,不見她,便不用面對尷尬。當然,他會暗地裡留意她的消息,確保她下山之後有容身之所。

  可是才裝了一會兒,展懷春突然不自在了。之前胡思亂想沒有注意,現在心靜了,身體感覺就清晰了,清晰地感覺到小尼姑抵著他的柔軟胸脯,她搭在他腰上的手臂,還有那條腿……都是他見過的。

  展懷春呼吸不穩,下面不受控制起了變化。

  他渾身僵硬,腦袋抬起,小心翼翼往外抽右手臂,準備翻身背對她躺著。結果他剛抽了一點點,小尼姑突然輕輕哼了聲,不滿的那種。展懷春頓時停了動作,一動不動等她睡沉後再繼續,然他不動,阿榆動了,閉著眼睛去摸戳到她肚子的硬東西。展懷春一直盯著她眼睛,並沒察覺,直到那裡被一隻小手握住,他才舒服地興奮地驚嚇地打了個激靈,甚至本能地往前挺了一下腰。

  體內熱血好像一下子沸騰了,展懷春提心吊膽,仰頭隱忍,大氣都不趕出,默默忍受小尼姑睡夢裡好奇的摸索。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在他以為她會繼續摸下去時,小尼姑毫無預兆地拍了那裡一下,然後轉過身去睡,頗有幾分嫌棄的意思。

  展懷春滿頭大汗,什麼都沒想先側躺過去,逃命一般。他動作太急,身下有些年頭的木板床隨著他轉身發出吱嘎吱嘎聲,低低的又那麼突兀,聽起來十分曖昧,竟像那晚隔壁傳過來的動靜……展懷春難受地攥拳,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吱嘎聲將阿榆從睡夢中喚醒,她揉揉眼睛,發了會兒呆,慢慢記起昨晚的事。

  阿榆坐了起來,扭頭去看展懷春,見他背對自己睡得正香,她欣慰地笑了,移到床邊穿鞋。彎腰去提鞋時,一個東西突然掉了下去,砸到她手再落到地上。阿榆納悶地摸摸左肩膀,再低頭看去,愕然發現地上躺了塊兒被壓扁的饅頭,比上次撿到的要小很多,卻比尼姑庵裡的大。

  「怎麼又有一個扁饅頭啊?」阿榆撿起饅頭自言自語,再次回頭看向展懷春。難道昨晚施主餓了想坐在床上吃饅頭,後來怕打雷忘了吃,落在床上被她睡覺時壓扁了?

  阿榆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替展懷春蓋好被子後朝桌子走去,想把饅頭放回盤子裡。屋裡昏暗,離得遠些看不清楚,走近了卻發現盤子裡三個大饅頭都完完整整沒有被人動過,阿榆傻了眼,看看手裡的饅頭,施主到底從哪裡弄來的?

  帶著這個深深的疑惑,阿榆悄無聲息走了出去,趁所有人都沒起來前回了自己房間。

  幾乎她前腳剛出門,後腳展懷春就噌地坐了起來,一邊走向櫃子一邊將身上尼姑袍甩到床上。打開櫃子,他拿出紅裙子往身上穿,穿著穿著不知怎的又記起小尼姑換裙子那一幕,所以當紅裙子貼上自己,那微涼的觸感,竟讓他比剛剛抱著她時還難受,彷彿他與她曾裸身相貼……

  身上又熱了,展懷春懊惱地拍拍腦袋,強迫自己不要多想,隨便將頭髮綰到頭頂用簪子定住,便悄悄出門匆匆下山了。到了河邊,展懷春猶豫片刻,轉身朝下遊走去,而那個泥坑裡已經沒了王員外身影,不知是被水沖走了,還是下雨之前自己醒了離開了。

  哪個都不是他在乎的,展懷春大步流星往山下趕。

  他運氣好,剛轉到山前土路上就聽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車輪聲,展懷春看看身上的裙子,迅速將袖子捲起,再把衣擺別在腰上,乍一看不分男女裝。收拾好了,展懷春望向那邊,準備攔車。

  此時天微微亮,晨風迎面吹來清新又舒服,待展懷春看清馬車樣子,他搖搖頭笑了,心情大好。

  「你怎麼下來了?料到我會來?」肖仁從車裡探出頭,朗聲跟好友打招呼。

  展懷春沒應聲,馬車穩穩停下,他利落上了車。不等他問,肖仁拍拍身邊包袱,遞給他道:「我把衣服帶來了,你先換上。唉,難為你一個富家少爺在庵裡住了這麼多天,那個賭約就算了,咱們回縣城吧,主要是你回去了,我娘訓我時便會連你也罵上,我聽了多少好受些。」

  他嬉皮笑臉跟平常沒什麼兩樣,展懷春卻心知肚明。這裡距離縣城有半個時辰的路程,肖仁出門時天應該還黑著,這麼早出來,定是擔心他昨晚過得不好。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弟,有些事情心裡清楚就好,無需多說。

  沒理肖仁的打趣,展懷春跳下車去林子裡換衣服,換好了,隨手把身上紅裙丟到了草叢裡,只是沒走出幾步,展懷春頓了頓,又回頭把裙子撿了起來,帶回車上,坐好後吩咐車伕:「走吧。」

  馬車繞了個彎,沿來路往回走。

  肖仁挑起窗簾望向晨光裡的半山腰,惋惜道:「你說你這麼早下來做什麼?我還想看看那個小尼姑呢,對了,你這幾日過的如何?小尼姑有沒有再惹你生氣?」

  「比你想得熱鬧,那家尼姑庵明道暗娼。」展懷春也透過窗縫望著山上,在肖仁轉身時飛快收回視線。

  「暗娼啊?怪不得裡面的尼姑都那麼好看。」肖仁有些驚訝,但也並不是很吃驚,摸著下巴玩味了會兒,笑著去看好友:「嘖嘖,伺候你的小尼姑可是絕色,你有沒有……」不知為何,想到那樣呆傻的小尼姑已經淪落風塵,肖仁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兒,或許,她的單純也是裝出來的?

  「她還沒接客,你別胡說八道。」展懷春皺眉打斷他,說完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急,怕肖仁誤會,緊接著補充道:「我也不是那種人,昨晚發現那裡烏煙瘴氣,今早才下來的,否則我肯定會住滿半個月。」

  「那你怎麼知道她還沒接客?」肖仁好奇地追問。

  展懷春本不待理他,忽的想到一事,順口道:「昨晚有男人上山廝混,主持師太將人安排在我隔壁,還跟我說晚上可能會有動靜,讓我難受的話也找個尼姑伺候。我沒料到她早看出來我是男人,有些震驚,那個主持便嘲笑你準備的兩個饅頭。後來我沒選人,她以為我不滿意那些尼姑,就道十五晚上小尼姑跟她師姐開苞……」

  肖仁若有所思,抬眼見展懷春臉色十分難看,奇道:「你生什麼氣啊?」

  展懷春冷笑,瞪著他道:「你去試試男扮女裝被人當個傻子哄然後又被嘲笑的滋味兒?那個靜慈,等著吧,回到縣城我就去你爹面前告發她,看她還能不能繼續看笑話!」

  這事的確是展懷春能辦出來的,肖仁點頭附和道:「確實該抓她,將一個尼姑庵弄成那樣,太缺德了。」不但要告,還得早點告,免得兩個可憐姑娘白白被人糟蹋。

  見他信了,展懷春暗暗鬆口氣,他不想讓肖仁知道他是為了小尼姑才決定揭發尼姑庵的。

  半個時辰後,馬車直接停在了展府門前,管家老王得信兒後匆匆迎了出來,高興道:「二少爺您終於回來了!前天大少爺來信了,說揚州那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他月底就能回來!」

  展懷春一點都不覺得高興,他巴不得大哥不回來,免得處處管著他。

  打發走老王,展懷春大步趕回彷彿闊別很久的屋子,痛痛快快洗了個舒服澡,洗完換上錦衣華服,站在鏡子前不錯眼珠地看裡面男裝的自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忘記那幾天折磨人的日子。看夠了,心情好了,他跟肖仁一起用了一頓豐盛早飯,吃飽喝足後,上車前往縣衙。

  縣衙前面用來審案處理公務,後院才是肖仁一家住的地方。展懷春當然不會去前院聲張自己去過尼姑庵的事,只打算私下裡跟肖知縣說一聲,具體如何知道的,藉口他早想好了。

  到了後院,小廝道肖知縣正在審案,過會兒才能回來。

  「今兒個審的是什麼案子?」肖仁隨口問了一句。

  小廝嘿嘿笑,摸著鼻子道:「是咱們縣西頭李鐵,去年他跟萬花樓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姑娘勾搭上了,湊了二十兩銀子把人娶回家,現在他懷疑媳婦背著他偷人,告到縣裡來了,求大人把兩人關進大牢。」

  肖仁跟著笑:「這個李鐵真是傻,他媳婦之前不定跟多少男人睡過,現在偷沒偷又有什麼區別?」

  得到自家少爺附和,小廝笑的更歡:「就是就是,偏偏他媳婦還死活都不肯承認偷人,誰信她啊?李鐵他娘罵得更難聽,說什麼一天是婊子,一輩子就都是那個,只要男人給錢她就願意脫褲子,罵完兒媳婦還扯著李鐵罵,嫌他當初被鬼迷了心竅非要娶個破爛貨……」

  展懷春在旁邊聽著,本來也是在當笑話聽,聽到後來面色陡然一變。

  他想到了小尼姑。

  官府去抓人,一定會鬧得滿城皆知,就算小尼姑是被靜慈逼迫的,就算她還是清白的,說出去誰會相信?一個女人,名聲壞了,這輩子也就完了,那麼他救她跟沒救她有什麼區別?

  不行,他得換個更穩妥的法子,既要救她,又要幫她保住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