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再傻也沒傻到真下山去找帕子失主。
看看背朝自己側躺的男人,阿榆拿著帕子出去了。既然是旁人丟的帕子,她肯定不會用的,先替對方保管著吧,日後或許有機會還給那位丟帕子的姑娘,就算遇不到,阿榆也不會用的。她又不缺帕子,用別人丟的想想就彆扭。
回到房間,阿榆立即把門關上,抱著兩包糕點回到自己床上,每個都打開。再次看見那幾近透明的豌豆黃,夾著金紅蜜棗的紫薯糕,阿榆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在施主面前她要克制,如今單獨待在自己房裡,阿榆再也忍不住了,捏起一塊兒紫薯糕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心滿意足。
真的很好吃。
阿榆再拿起豌豆黃送入口中,一邊吃一邊想心事。其實施主對她真的不錯,只要施主以後不再逼她破戒,阿榆還是挺願意伺候他的。自從伺候施主,她見到了許多新奇東西,那樣好的紅裙子,晶瑩剔透的玉珮,銀角子,金元寶,清玉膏……
胡思亂想著,阿榆兩樣糕點分別吃了一塊兒,轉而收好放到櫃子上,留著以後慢慢吃。
那邊展懷春並沒有生氣太久,阿榆走後,他默默運了會兒氣,心思就轉到了別處。
之前只顧著逗小尼姑,再加上還有一個肖仁說要幫忙,他沒怎麼想過如何救小尼姑,最壞的打算就是花錢給小尼姑贖身,但今早靜慈的態度已經告訴他,贖身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明著不行,那就得暗著來了。靜慈藉著佛祖名號逼良為娼,佛祖不懲罰她,他替佛祖教訓她。
當然,殺人放火這種事他肯定不會幹,不過……
展懷春閉上眼睛,也不知肖仁那邊進展的如何。
縣城。
聽完展懷春讓長安轉告的話,肖仁敲著扇子沉吟,很快便有了主意。
他去書房找自家老爹。
「父親,我聽說咱們縣城北邊有一個惡霸,平時作惡多端欺男霸女,禍害了不少百姓,因他手底下還有不少小混混,那些遭殃的百姓都不敢告官,生怕他報復。父親,你快派人去把他抓起來吧?」
肖知縣年近不惑,這把年紀還是個七品知縣,可見本身沒有太大出息,但他做人圓滑,該為民做主時就為民做主,能撈油水的時候便放心大膽地撈,為官多年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名聲還是很不錯的。
此時他氣定神閒地放下書,抬頭打量兒子,突地瞪眼睛訓道:「抓人,你有證據嗎?你以為你想抓誰就抓誰?整天不務正業就會瞎打聽,回去好好讀你的書去!」其實肖知縣年輕時也貪玩好動,但如今輪到兒子不學好,閒的沒事就會跟展家二少爺一起廝混,他看著就礙眼了,常常訓斥肖仁。
「沒有證據可以找證據啊。父親你派幾個人手給我,我馬上去查,他有如此惡名,我隨便找兩個人都能找出點蛛絲馬跡,否則咱們放任他不管,萬一明年後年也有欽差大人來咱們這邊巡視怎麼辦?被那些百姓直接告到欽差面前,父親你能有好果子吃?」
「滾!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肖仁嘿嘿一笑,坐到肖知縣面前好言好語商量:「父親,反正這幾天縣衙裡也沒什麼事,你就撥幾個人給兒子吧,就算最後沒找到證據,也不費您什麼事是不是?」
肖知縣哼了聲,心中卻也覺得兒子的話有幾分道理,便親自點了四個衙役給他,但只給他兩日時間,真抓到人有賞,抓不到回來要閉門思過一個月。
肖仁領命而去。
他對展懷春還是挺有信心的,吃完晌午飯就領著四個人微服去了白水村。也不知是他們幸運還是高昌倒霉,肖仁剛到白水村,正趕上高昌手拿一張賣身契在搶人。被稱作李七娘的妙齡女子哭哭啼啼,口口聲聲說那賣身契是假造的,周圍看熱鬧的村民皆竊竊私語,雖面露不忍,卻礙於高昌身後四個彪形大漢不敢上前阻攔。
他們不敢,肖仁直接揮揮手,四個衙役立即把佩刀唰唰唰亮了出來,將高昌等人團團圍住。刀刃鋒利,在午後刺眼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寒氣逼人。
「怎麼回事兒?」肖仁搖著扇子,閒庭散步般從兩個衙役中間走過,來到高昌面前。
「你是何人?」高昌挑挑眉,掃了一眼四個衙役,神色凝重。
肖仁笑而不語,朝身後一個衙役使了個眼色。那衙役立即把官府腰牌拿了出來,舉到高昌眼前。
高昌經歷過的事兒多,見此並沒有多慌張,彎腰朝肖仁抱拳,笑呵呵道:「原來是官爺,官爺這是作何……」
「作何?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你眼裡可還有王法?來人,把他們幾個都抓起來,帶到衙門交給大人審問。」肖仁一改之前閒散,聲音眼神陡然凌厲起來,手中摺扇「啪」的一聲合攏,凜然如判官。
高昌神色大變,趕緊賠笑:「官爺您誤會了!她爹欠了我銀子,沒錢還便將女兒賣給我,您看這上面的手印……」
「不是,官爺您別聽他的!我爹被他們騙進賭坊,識破他們奸計後寧可撞牆而死也不願拿我抵債,根本不曾按過手印!那賣身契是假的,官員您替我做主啊!」布衣姑娘哭著跪了下去,砰砰砰對著肖仁磕頭,沒幾下額頭就紅了。
肖仁不為所動,卻抬手制止高昌開口,側身對衙役們道:「先都抓起來,是真是假交由大人定奪。」
「是!」四個衙役齊聲應道,跟著都將大刀插回腰間刀鞘,掏了繩索出來,走向高昌幾人。
高昌身後幾個手下全都看向他,彷彿只要他一聲令下,他們便會對衙役們拳腳相向。高昌則看向肖仁,見他從容篤定,咬咬牙,主動將手伸了出去,口中笑呵呵地道:「誤會誤會,一場誤會,既然官爺懷疑我們,那我們就跟官爺去衙門走一趟罷,相信青天老爺不會冤枉我等。」真要反抗,他們五人肯定能將衙役們打趴下,可真打了,罪名也就落實了,他可沒有那麼蠢。
四個衙役把五男一女帶走了,等他們走遠,肖仁這才朗聲對周圍圍觀的百姓道:「咱們知縣大人聽聞此地有惡霸,特意派我等來為民除害,各位以前如果有什麼冤屈,不妨趁此機會告到衙門去,知縣大人一定會替你們做主。如果你們忌憚高昌不敢出頭,錯過這次機會,以後恐怕就只能繼續忍氣吞聲了,告辭。」穿過人群,瀟灑離去。
百姓們面面相覷,跟著鬧哄哄地散了,不到半個時辰,高昌被抓一事便在附近幾個村落傳了開來,然後黃昏之前,已有十來戶人家跪到了衙門,紅著眼睛求知縣大人做主,有的只會哭,有的則請了證人。
有些事情其實不用審也能看出來真假,肖知縣心中有數,先命師爺替他們寫了狀紙,次日早上升堂審案,外有人證物證,內有高昌一個手下主動坦白求饒,高昌強佔民女騙人錢財逼人喪命等罪名落實,十惡不赦,暫且關押大牢,秋後問斬。
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替百姓們解決了一個惡霸,百姓們唏噓著離去,爭相傳誦知縣大人美名。
肖知縣聽說後很高興,賞了兒子十兩銀。
肖仁那個心酸啊,展懷春住個尼姑庵都隨手給了主持五十兩,他做了這麼大的好事,才只拿十兩賞錢,不行,他得跟展懷春邀功去!
說走就走,這邊高昌剛關進死牢,肖仁便上了馬車趕去尼姑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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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仁來的快,阿榆剛擺好碗筷,他就熟門熟路跑過來了。
桌子上只有兩個人的午飯。
「施主你用我的吧,我不餓。」阿榆乖乖站到一旁,指著自己還沒動過的那份道。廚房現在肯定沒飯了,她不能讓施主的朋友餓肚子啊,幸好屋裡還有糕點可以填肚子。
肖仁哪裡好意思吃她的,掃一眼裡屋櫃子,笑道:「你吃你吃,我路上已經吃過了。」
他笑容溫和,跟初見時一樣,阿榆不由自主看向展懷春胸口,總覺得這位施主不像是會那樣欺負人的。
展懷春早把她心思摸透了,沉著臉道:「我跟他有話要說,你回自己房間用,一會兒記得過來收拾東西。」
阿榆剛要點頭,肖仁看不下去了,「你這是做什麼?咱們有事可以飯後再說,人家小師父飯都端到這裡了,再端回去多麻煩?」不讚成地瞪了展懷春一眼,跟著朝阿榆使眼色,示意她坐下用飯。
展懷春冷笑,抬眼看阿榆。
阿榆當然怕他,感激地朝肖仁點點頭,乖乖端著東西走了。
她這麼聽話,展懷春嘴角翹了起來。
「你怎麼還是這副臭脾氣?」小尼姑走後,肖仁去裡面翻了一包肉乾,拎到桌子上跟展懷春一起吃。
展懷春沒接這話,問他:「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肖仁得意地笑,看著外面道:「活該他倒霉,昨天搶人被我撞見,現在人已經關到大牢裡了。怎麼?他那些手下沒有給老鴇遞信兒?」
「樹倒猢猻散,高昌進去了,他們跟他撇清關係還來不及,哪裡會想到一個老尼姑?」展懷春面露諷刺,諷刺高昌也諷刺肖仁,「你說要救小尼姑的,想到什麼法子沒?」
肖仁尷尬地摸摸鼻子,好在路上真琢磨過了,壓低聲音道:「一個女流之輩,如今靠山沒了,咱們威脅她放人如何?只放兩個乾淨的,剩下的咱們就不管了。」
「不管?」展懷春看著他,「不管,尼姑庵的事就有可能傳出去,那時你以為她們不在庵裡就沒事了?」
肖仁發愁了,隨口道:「那就只能把老尼姑殺了,所有人都放走,那些尼姑肯定不會自己說出去的。」
展懷春笑了。
肖仁嚇了一跳,提著心問他:「你該不會真的準備殺人吧?那可是人命啊!」
「我有那麼蠢嗎?」展懷春鄙夷地道,接著低聲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肖仁聽完,抬頭,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打量展懷春,彷彿今日才認識他:「真沒看出來呀,你,你大哥天天說你沒用,我看若是你將這種心思放在生意場上,未必會比你大哥差。」怪不得展家老兩口放心地出去玩了,敢情這倆兒子一個比一個狠。
展懷春自嘲地笑。他知道自己不比大哥笨,卻沒有大哥那份耐心,打理生意那種事他根本做不來。
兩人又竊竊私語了一陣,商量好後,肖仁下山去了。
展懷春去找靜慈。
這次,他進了靜慈的房間。
靜慈媚笑,展懷春也笑,將肖仁帶來的告示遞過去:「高昌秋後就要問斬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靜慈臉色大變,不可置信地盯著他,似是要從他臉上分辨真假。看不出來,她匆匆低頭去看,看上面的高昌畫像,看上面的白紙黑字,還有官府刺眼的紅章。看完了,她雙手發顫。
怎麼可能?這才幾天的功夫,怎麼就出事了?
靜慈跌坐在椅子上,心中震驚迅速轉為擔憂害怕。她一個弱質女流,全靠高昌撐腰才能做這種斂財勾當,如今高昌沒了,那些男人來這邊睡不給錢她又能如何?這還是好的,萬一有人見她沒了依仗就生出歹意……
黑吃黑,這種事她見過太多了。
這樣想著,她抬眼看向對面端坐的男人,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公子為何特意告知我?」
展懷春笑:「我是想勸你趁早收手,相信道理你都明白,最好趁這兩天他們得到消息想到你之前離開。」
靜慈可沒那麼單純,收了告示,開門見山:「公子真是好心,不知你有什麼想求的?」
「很簡單。我家裡有些身份,讓旁人知道我嫖尼姑不好,所以我希望你把明心明安二人賣給我,同時不能把尼姑庵的壞名聲傳出去,這樣的話,就需要你明天為她們兩個還俗,她們成了自由身,我就可以名正言順收留她們了。」
靜慈大喜:「你肯出一萬兩銀子買她們?」
展懷春冷笑:「這個時候你還想獅子大開口?我直接告訴你,如果不是想保住她們兩個的名聲,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直接將你告到官府,你有罪肯定要坐牢,她們兩個卻是無辜的,放出來後我自然有辦法得到她們。」
靜慈怕的就是這個:「那你想給多少銀子?哼,如果你想給十兩二十兩的,那我寧可跟她們一起進牢房!」對方有忌憚,她就有討價還價的資本。
「我沒那麼小氣。」展懷春從袖口摸出一張銀票:「這是五百兩,只要你辦得好,我保你平安離開。」
「不行,五百兩太低了,至少……」靜慈一口否決,只是還沒說完,展懷春突然站了起來,靜慈心中一跳,忙跑到門口攔住他,猶豫半晌狠心道:「五百兩隻能賣你一個,而且你要答應我護我到十六早上,因為十五晚上我準備將其他人都賣了,你放心,那些人出價不高,只要你出價高過他們,依然能把另一個買走。」臨走前怎麼也要再賺一筆。
展懷春垂眸沉思。
靜慈見此,反而慢慢鎮定了下來,回到椅子上道:「仔細想想,其實我也不是非走不可,少了一個高昌,還有別的混混,我想找靠山並不難。只是我年紀大了,如果真有穩妥的退路,不如趁此收手,您說是不是?」
展懷春做出一副為難狀,然後在靜慈又一番善意勸說後,將銀票遞了過去:「好,我答應你。這是明心的贖身錢,你明早就為她還俗,但你記住,我不想讓她知道這事是我背後指使的,也不想讓她知道尼姑庵的齷齪,你最好想個好的理由說給她聽,否則我讓你人財兩空。」
靜慈笑著收起銀票,朝他拋了個媚眼:「公子放心,騙別人或許難,騙明心太容易了,只是那丫頭一心想當尼姑,得知我要趕她下山後肯定會傷心難過,到時候您可別因為心疼她反而怪我啊?」
展懷春沒說話,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