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府。
阿榆被下了藥,日上三竿時還在睡,展懷春沒她那麼好命,早早就被肖仁鬧起來了。
「阿榆人呢?」肖仁站在展懷春床前,精神抖擻地看著他。昨晚下山後他就直接回家睡覺了,展懷春安排好阿榆還要命人送清詩離開,很晚才歇下,因此現在被肖仁吵醒,他一拳揮了過去,少爺脾氣十足。
肖仁跟他鬥了這麼多年,再加上剛開始也跟他學過兩年武,打不過他,躲開他還是很容易的,靈巧地退到屏風一側問:「人到底被你藏到哪裡去了?」
展懷春坐在床上,看著肖仁,眼中漸漸恢復清明:「你找她做什麼?」阿榆阿榆,叫的還挺親熱。
「逗逗她,然後跟你一起送她回家啊。」肖仁又往前走了兩步,搖著扇子道:「我怎麼說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總得讓她記住我吧?」
展懷春冷哼,他算什麼救命恩人,辦法都是他想的。
懶得跟他逞口舌,展懷春起身穿衣,將阿榆的賣身契遞了過去:「自己看。」
肖仁眨眨眼睛,伸手接過來,看完之後愣住了:「她父母呢?怎麼是她大伯講她賣了?」
長安端水進來,展懷春先洗臉,擦乾後才道:「我也不清楚,昨晚已經吩咐人早早去查了,一會兒估計就能知道消息。」賣身契上阿榆的出身清清楚楚,很好找。
肖仁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跟展懷春一起去外間,展懷春用飯,他就在一旁看著,無所事事又問:「她還沒起來?」
「她在廂房,醒了下人會告訴我,你急什麼?」展懷春瞥他一眼,不再接話了。
大約一個時辰後,展懷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少爺,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阿榆姑娘父母雙亡,小時候跟哥哥一起長大,她七歲那年,她大哥跟人出去走鏢遲遲未歸,村人都說他已經死了,後來阿榆想不開去山中尋短見,被玉泉庵尼姑所救,就地出了家。現在她家的房子由他大伯住,他大伯為人,尖酸刻薄,在村中名聲並不好,家裡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已經成親,女兒今年及笄,似乎正在說親。」
全是展懷春讓他打聽的,展懷春點點頭,讓他出去了。
肖仁氣憤地拍桌子:「什麼尋短見?分明是她大伯欺她無依無靠將她賣了,這種人,要是咱們把阿榆送回去,你信不信咱們前腳走,後腳他大伯就敢再次把她賣了?」
展懷春信,所以他發愁。把人送回去,簡直就是將羊入虎口,不送,她一個大活人,怎麼安排?
肖仁也安靜了,搖著扇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展懷春沒好氣地催他:「是你堅持要救她下山,現在我把人帶回來了,你趕緊領走。」
「我哪領哪兒去啊?她一個尼姑,我連收她當個丫鬟都不行,帶回家肯定要被我娘揍一頓。倒是你,別口口聲聲說的好像她是我的人一樣,她伺候你那麼久,你就一點情分都沒有?」肖仁納悶問。
「狗屁情分,她一個尼姑,我跟她有什麼情分?」展懷春想也不想就道。
肖仁無奈撫額:「你別想歪了,誰說男女之間就必須是那種情?阿榆跟一孩子似的,你就沒有一點點想照顧她的意思?如果我方便照顧她,我肯定會收留她,將來給她找一個好人家。對了,反正你上面沒有父母管著,何不將她留在身邊當個丫鬟?將來有合適的人選直接讓她嫁了,也不算委屈她。」
「你說的輕巧,你見過誰把尼姑我當丫鬟?」展懷春瞪他。
「阿榆已經還俗了,並不是尼姑,只是頭髮還沒有長長而已。」肖仁笑著道,見展懷春還挺不樂意的樣兒,補充道:「算了,既然你嫌麻煩,那就先讓她給你當一年丫鬟,等她頭髮長長了,我把她帶到我們家,我親自給挑人嫁出去。」
「你給她找人?是想佔她便宜吧?」展懷春狐疑地問。小尼姑貌美,以後頭髮長了還不定什麼樣呢,看肖仁這副德性,莫非早就動了心思?
肖仁笑他:「你少胡說八道,我父親只有我娘一個,我娘也不讓我隨便碰丫鬟,所以我的童子身等著給我未來夫人呢,不像你,你爹娘都不管你。」
展懷春沒接話,爹娘不管,上面還有一個大哥,比爹娘更嚴厲。當然,某些方面他跟大哥還是挺像的,大哥不近女色,他也沒有對那些粗使丫鬟動過心。至於外面的,大家閨秀他見得不多,青樓那種地方,因為好奇裡面到底是什麼樣他跟肖仁去過一次,結果還沒進門就被裡面濃濃的脂粉氣味熏跑了。
他猶豫不決,肖仁不耐煩地道:「你到底收不收她做丫鬟?不願意咱們馬上送她回家,幫她搶回房子。」
展懷春沉默,就算幫小尼姑把房子要回來了,她那麼單純好騙,別說她大伯會不會再起什麼壞心思,單說左鄰右坊的,萬一被哪個居心叵測的混賬男人盯上,她……
「算了,我先勉強收留她吧。」他上輩子肯定欠她了。
肖仁早料定他沒有那麼狠心了:「好,那就這樣說定了,等她頭髮長了,就換成她給我當丫鬟,我……」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展懷春嗤笑,「我既然收留她,就會負責到底,用你半路裝好人?」說著將放在桌子上的賣身契搶了回來,收入懷中。
肖仁瞪眼睛:「你藏她賣身契做什麼?難不成還打算讓她做真正的展家丫鬟?」
展懷春冷笑:「不用你管,反正她現在是我展家的下人,你少對我指手劃腳,再廢話以後別來了。」
「少爺,那位阿榆姑娘醒了。」外面長安忽的回稟道。
「給她送飯,讓她吃完飯過來找我。還有,她已經還俗了,家裡其他下人吃什麼就給她送什麼,不必把她當尼姑對待。」展懷春,平靜地吩咐道。
長安領命而去。
肖仁沒再多說什麼,確實,非親非故的,阿榆又是展懷春救下來的,展懷春把她當丫鬟對待理所應當,否則他大哥回來了,總不能說家裡養了個尼姑啊?
兩人開始談論其他事情,大概兩盞茶的功夫,阿榆跟在長安後面進來了。
她穿的還是那身青灰色的尼姑袍,頭上戴著尼姑帽,腳下一雙灰色布鞋,裡面是白色襪子,乍一看像是來化緣的。或許是這裡太陌生,小尼姑明顯拘謹了很多,大眼睛左看右看,見到他們,眼裡驚喜一閃而過,困惑地問:「施主,這是你家嗎?我怎麼來了這裡?」
展懷春看著她,開口提醒道:「你現在已經還俗了,不是尼姑,你叫阿榆不叫明心,以後再見到我,要跟其他人一樣叫我少爺,他姓肖,你稱他肖少爺,懂了嗎?」
他繃著臉,跟當初剛認識一樣,頤指氣使,阿榆不由自主點頭表示聽懂了,然後腦袋就一直低著,眼睛盯著地面。本來有很多問題的,比如說她明明睡在尼姑庵,怎麼突然來了這裡,還有她什麼時候可以回家等等,但現在阿榆突然都不敢問了。對方是心善才收留她,如果他不幫忙,她便無家可歸。就像師父說的,她要好好伺候他,他說什麼她就聽什麼,直到可以回家那一天。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兒,拘謹不安,又安靜乖巧,肖仁心有不忍,輕輕咳了聲,用眼神示意展懷春說話柔和些。
展懷春沒理他,打發走長安,這才跟阿榆解釋道:「你師父怕你下山時太傷心,囑咐我趁你睡著時帶你下山,這裡是我家,你安心住著罷。還有,下山前我跟你們主持打聽過你的身世,她一無所知,今早我派人去四處打聽,暫且也沒有消息。所以現在你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是離開這裡,自己去找你爹娘,二是留下來給我當丫鬟,我幫你慢慢打聽,如果一直打聽不到,將來我也會替你安排一份好親事,保證你衣食無憂,你想選哪樣?」
兩條路……
阿榆捏捏手指,認真地琢磨起來。
出去找人,她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也沒有住的地方,沒有銀子吃飯。如果她是尼姑,還可以化緣,但她現在已經不是尼姑了,再去跟別人家討要吃的,那就是騙他們。
留下來做丫鬟?
阿榆知道丫鬟是什麼,她聽師姐說過,丫鬟要伺候少爺小姐們,伺候好了還會有賞錢,只是……
她抬起頭,忐忑地看向展懷春:「施……少爺,當丫鬟都要做什麼啊?我怕我笨做不好。」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讓人教你。」她沒笨到家,展懷春語氣輕了些。他院子裡除了那些打掃洗衣的粗使丫頭,貼身伺候的事都由長安來做,現在他打算讓阿榆伺候他,長安只負責外面,也免得她跟那些小丫鬟聚在一起時被欺負,而且,他也有些習慣被她伺候了,偶爾還可以逗逗她。
展懷春突然覺得收她做丫鬟也不錯,就是大哥回來時要費些口舌解釋。
那邊阿榆已經想好了,低聲道:「我想留下來當丫鬟,多謝少爺收留。」
展懷春「嗯」了聲,「那你就住在昨晚睡的那間廂房,今天先熟悉一下院子,明日開始到我身邊伺候。」
阿榆點點頭,見展懷春沒有別的吩咐,出去了。
展懷春又找來管家老王,讓他給阿榆準備丫鬟衣服,然後留長安在家指點阿榆以後該做的事,都安排好了,他迫不及待跟肖仁出了門,在尼姑庵住了那麼久,早就悶壞了。
這邊阿榆回到房間,很快就有人來找她,是管家老王。
老王探究地打量阿榆,心中已清楚她該穿多大尺寸的衣裳,跟著道:「今日你先休息一天,明天開始,少爺在家時你就留在院子裡伺候,少爺不在,你便跟新來的一批小丫鬟們一起學規矩去。」兩個少爺都沒有貼身丫鬟,這次終於有了一個,必須好好教教。
阿榆點頭應下,很是乖巧。老王滿意地走了,過了片刻使人送來兩套衣衫,桃紅衫子青色褲子,布料肯定沒有展懷春身上的好,但也比尼姑袍強上許多,摸起來細膩光滑。
有了新衣裳,阿榆很高興,暫且忘了那些茫然徬徨,自己躲在屋裡飛快換上。衣袖稍微有點長,一會兒她自己改改就行。都換好了,阿榆走到梳妝台那邊照鏡子,銅鏡比尼姑庵裡的大,裡面的人也很清晰。阿榆看著裡面的自己,慢慢蹙了眉頭。桃紅衫子明明很好看的,可配著自己光禿禿的脖子耳後,怎麼看都怎麼怪異。猶豫半晌,阿榆還是換回了那身尼姑袍,剛換完,長安在外面敲門,說是要領她認識少爺的院子,並告訴她以後要做的差事,阿榆趕緊出去了。
阿榆的差事其實還算輕鬆,早晚伺候展懷春更衣洗漱梳頭,一日三餐由她負責傳喚伺候,然後展懷春去書房時她要裁紙研磨,展懷春沐浴時她要幫忙擦背遞衣,其他就是展懷春臨時吩咐的瑣事了。
阿榆一一記下,心中很是感慨。沒想到施……少爺家裡這麼有錢,他自己的院子都比整個尼姑庵還大,院子裡的景色也好看,好比那個假山,阿榆都見過那樣奇怪的石頭。還有少爺的浴室,原來少爺不是坐在木桶裡洗的,他有個大池子,還有少爺的書房,裡面一排排書比尼姑庵的經書還要多,還有……
總之,這一圈逛下來,阿榆眼花繚亂。
晚飯阿榆要伺候展懷春,但展懷春沒有回來,她少了一項差事,就直接去下人膳房用飯。
裡面還有四個年歲跟她差不多的丫鬟,都是一樣的青衣青褲,跟她分到的不一樣。
她們都盯著她看,阿榆有些認生,見她們四個圍坐一張桌子,另一邊還有一張桌子,上面只擺了一副碗筷,便知道那是留給她的。阿榆拘謹地走過去,低頭吃自己的。晚飯是白粥,配一葷兩素,但素菜也是有油水的。阿榆還是不習慣吃葷,只喝了粥。
「你叫阿榆嗎?你不吃這個菜?」有個圓臉小丫鬟回頭問她。
阿榆搖搖頭,見她面露渴望,她看看對方的桌子,發現她們那裡並沒有葷菜,便道:「這個給你們吃吧。」
圓臉小丫鬟叫丹桂,聽了這話特別高興,笑著謝她:「阿榆你真好。」說著直接跟另一個叫丹霞的小丫鬟端碗來了她這邊,邊吃邊跟阿榆說話,問他是怎麼跟少爺認識。
這個長安叮囑過她不要對任何人提,阿榆便用長安幫她準備的藉口搪塞了過去。丹桂丹霞顯然並不是很信,但也沒有多問,笑著扯開了話題,互相介紹名字年歲。
丹桂跟阿榆同年,丹霞比她們小一歲,兩人負責打掃房屋院子,那邊的碧枝碧桃負責浣洗。
阿榆分別跟她們打招呼,四人對她都挺和善的,阿榆很滿足,回到房間後舒了口氣。
原來當丫鬟並不是很辛苦。
洗漱之後,阿榆換了睡衣坐到床上,念了一會兒經就歇下了。
晚上展懷春回來,洗腳時問長安阿榆這一天過得如何,得知她三頓都沒有吃菜,不自覺地笑了。
明天他來教她吧,現在她可不是尼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