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嘴上說懂了,卻依然低著頭,展懷春看了不高興:「以前在我面前什麼樣,以後就還是什麼樣,別再學那些丫鬟死氣沉沉的,壞我胃口。」
這兩日他的確沒用什麼飯,阿榆都看見了,想答應,又有些為難,攥著手指道:「我,我之前那樣太沒規矩了,萬一再惹少爺生氣……」
「我沒那麼容易生氣,只要你別再惹我,我更願意看你在我面前自自然然的。」展懷春別開眼,耳根發熱。長這麼大,他何曾如此跟一個姑娘說話?偏她傻,不知好人心,總是把他往壞了想。
阿榆垂著腦袋沒瞧見他的異樣,心想只要以後她不出門,不讓別的男人碰了,應該就不會招惹他生氣了,便點點頭:「我都聽少爺的。」
展懷春臉色好看了些。
一時兩人無話,阿榆便繼續替他梳頭。
展懷春便也繼續打量鏡子裡的姑娘,目光在她耳朵上轉了圈,並沒細看,「你喜歡那對兒耳墜?」
阿榆哪敢說喜歡,連忙搖頭。
怕成這樣,展懷春被她逗笑了:「我說了那時不是因你打扮自己生氣的,你還口是心非什麼?不就是耳墜嗎,你等著,明天我給你買更好的。」二兩銀子就喊二哥讓人摸胳膊,是他平時對她不夠大方才讓她眼皮子如此淺嗎?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因為好美惹他發了這麼一通火,阿榆真的不想要那些了。
展懷春知道她心裡喜歡,強硬道:「用不用得聽我的,以後你想要什麼直接跟我說,少爺我有的是錢,還養得起你。還有,別再擅自離府,外面壞人太多,小心被人拐跑,真拐跑了,你就是哭瞎眼睛我也沒法救你。」
「啊,不是說月底每個人都有一天假嗎?」阿榆手中梳子卡到一半,納悶地問。
「那是給你們回家探親用的,你又不知道家在哪兒,用不著。」鏡子裡她微微嘟著嘴,展懷春故意逗她。眼看那小嘴兒嘟得更高,還偷偷瞪了他一眼,展懷春心情大好,轉過去笑著看她:「不過那天我可以帶你出門,親自帶你去見見世面。」
阿榆低頭,不太樂意跟他去。好的時候笑得可俊了,壞的時候凶巴巴的,阿榆怕半路惹他生氣。
「怎麼?你不想出去,還是不想跟我一塊出去?」展懷春歪頭看她。
驟然對上他探究的眼睛,阿榆趕緊說好話:「沒有不想,少爺肯帶我出門,我很高興。」
展懷春滿意了,多看她兩眼便轉了回去,靜了會兒又問:「聽說你跟長安打聽我在園子裡都做了什麼,是不是也想去划船?想的話,後半晌涼快了我帶你去。」
阿榆並沒有跟長安打聽,是長安主動跟她說的,不過聽說可以去划船,阿榆也不想辯駁了,笑著應下,水眸彎成月牙。昨天她就想去湖邊看看了,果然只要這人不生氣,還是挺好的。
展懷春一直看著鏡子,見她笑的那麼開心,他突然餓了。
因為跟她慪火,這兩天他都沒吃什麼東西,看她愣愣地杵在那兒不知往飯桌前湊,他已經氣飽了。
晌午廚房給展懷春端菜時只準備了一副碗筷,被展懷春冷臉訓了一頓,小丫鬟嚇得臉都白了,趕緊又端過來一副碗筷。展懷春氣順了,趕走礙眼的,把能下飯的叫到桌前坐下,一起用飯,然後一口氣吃了三碗。
吃的時候沒覺得什麼,吃完好像有點撐,怕被阿榆看出來笑話他,展懷春打發阿榆去喊小丫鬟收拾桌子,自己去屋裡轉圈消食。
阿榆去而復返,等小丫鬟們收拾好桌子離開後,她悄悄往裡面看了一眼,恰好見屏風後展懷春將衫子搭了上去。知道他要歇晌了,阿榆輕手輕腳去關了外面屋門,然後自己也躺到榻上睡覺。快要睡著時,她突然意識到不對,今兒個展懷春更衣怎麼沒喊她過去伺候啊?
睏意太濃,阿榆沒想太久,很快就睡著了,倒是廚房裡一眾小丫鬟們圍著快要見底的菜碟鬆了口氣。
阿榆姑娘終於把二少爺哄好了,她們的日子也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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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四月,晌午日頭很足,展懷春睡了一小覺,醒來洗漱一番,叫上阿榆一起去湖邊。
一艘烏篷小船拴在水榭前,隨波輕輕晃蕩。
早就得了吩咐的長安坐在船尾陰涼裡,遠遠瞧見二人,立即站了起來。
「以前坐過船嗎?」展懷春腳步依然不緩不急,偏頭問阿榆。
阿榆搖頭,滿眼新奇地盯著那烏篷船:「那麼大,長安一人劃得動嗎?」
「上去你就知道了。」展懷春沒理會她的傻問題,行到船板前,他很自然地伸手給她:「船身搖晃,你第一次上船,我扶你一把,免得你走不穩掉下去。」
阿榆沒有多想,伸出左手,還沒碰到他,被展懷春一把握住。湖邊吹來的風清涼舒適,他手心也微微涼,握起來很舒服。阿榆情不自禁抬頭看他,看見他側臉清雋如雨後的玉泉山,只不過玉泉山雲霧繚繞像仙境,他則是仙境裡走出來的仙人。
怎麼會有人生的這樣好看呢?
阿榆看呆了,沒注意腳下。踏上水榭與船尾中間的船板時,那突如其來的陌生搖晃感讓她心中發慌,不由攥緊了男人的手。展懷春回頭看她,眼裡有笑意,跟著快走幾步,直接拉著她進了船篷,進去前沒忘吩咐背對他們的長安開船。
長安頭上戴著斗笠,有模有樣地撐蒿。
烏篷船緩緩行進,阿榆渾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才放鬆下來。
船篷裡面有桌有椅有榻,展懷春歪靠在榻上,被她緊張的模樣逗得一直笑,等阿榆不害怕了,開始左右張望了,他笑著問她:「怎麼樣,坐船好玩不?」有時候跟她在一起簡直就像是哄孩子,什麼都不懂,都得他教她,但她既有孩子的單純又有孩子們沒有的懂事,乖乖巧巧地不會亂跑不會哭鬧,讓他樂於哄她。說實話,他留她在身邊,與其說是缺丫鬟伺候,不如說是喜歡逗她。
阿榆點頭,跟著歪頭,透過竹簾看漸漸遠去的水榭,看外面微波蕩漾的湖水,這種感覺真的很新奇。
「少爺,我們坐船去哪兒啊?」阿榆試探著站了起來,走到前面門前,挑起竹簾眺望湖景。
湖風灌了進來,吹動她身上碧色羅裙飄飄,她頭巾上墜下來的流蘇也迎風起落,輕輕拂過她白皙臉龐。展懷春盯著她,目光從她臉上移到她纖腰移到她白底紅緞的繡鞋上,遠處新綠荷葉連片,她粉衫綠裙,竟像是早早綻放的花骨朵,俏麗麗動人。
他看著她出神,胸口那裡好像多了什麼,似湖水靜靜流動,從胸膛流到全身各處,卻又訴不清,道不明,是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少爺?」沒有得到回應,阿榆回頭看他。
「去哪都行,你想去哪兒?」展懷春及時避開她的視線,垂眸問,手裡把玩著她給他繡的那個荷包。她繡活不錯,跟府中繡娘卻沒法比,可他就是想讓她給他繡一個,喜歡她繡活中那份跟她一樣的簡單靈動。
阿榆探頭望了一圈,最後指著荷葉那邊道:「去那邊行嗎?」
「為何去那邊?」展懷春看了一眼,隨口問。
阿榆老老實實回答:「荷葉好看。」全是湖水,就那裡有景。
展懷春走到她身邊,望著外面笑道:「行啊,一會兒你摘幾片荷葉,咱們晚上吃荷葉粉蒸肉。」
「蒸肉?」阿榆沒聽太清楚,但也知道是吃的,不由嚥了嚥口水。
展懷春聽到聲音了,眼中笑意更盛:「晚上你就知道了,很好吃的。」小丫鬟喜歡臭美還貪吃,哪裡是做尼姑的料子?
之前還是用來觀賞的景,被他這樣一說馬上變成了可口的美味。展家廚房做的飯菜都特別好吃,這也是阿榆不想離開展府的一大原因。她沒有見過爹娘,對他們也沒什麼特別感覺,阿榆有時候覺得,如果能在展府當一輩子的丫鬟,她也願意的。
烏篷船行到了蓮葉中央,阿榆不知道該選什麼樣的葉子,展懷春站在一旁提點她,看她素手折葉,還要防著她不小心掉到水裡。後來看她摘得挺熟練的,展懷春折回船篷拿了專門兜魚用的網兜子,蹲在另一側準備撈魚晚上吃。
阿榆一連摘了十幾片鮮綠荷葉,覺得差不多夠用了,便去展懷春旁邊看他撈魚。湖中魚多,剛剛她就看見一條尺長的黑魚從蓮葉底下游過,突然竄出來嚇了她一跳呢。
「少爺,那裡有一條……」兩人都盯著水面,過了會兒,阿榆先看到一條。
此時船已經停了,那魚距離展懷春有些遠,於是阿榆悄悄往旁邊挪,展懷春跟著挪過來,兩人都蹲著,做賊一般躡手躡腳。眼看距離差不多了,展懷春忍不住輕輕推了阿榆肩膀一下,阿榆趕緊抬起左腳往前挪,不想展懷春動作太快,踩到了她還沒跟過去的裙襬上。展懷春沒注意,探出身子全神貫注去撈魚,阿榆被他那一踩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回來,正好撞到他腰上。展懷春大半個身子都在船外,被她這樣一撞,一個不穩直接朝水裡栽了下去。
只聽「撲通」一聲,阿榆回神時,展懷春已經在水裡面了。
「少爺!」
阿榆嚇得臉都白了,伸手去扯他浮在水面上的衣衫,卻不想胳膊突然被人攥住,用力將她扯了下去。阿榆不會水,栽到裡面立即灌了一大口,她慌亂地撲騰,手才碰到什麼就本能撲了過去,按著那東西想往上冒。
知她害怕,展懷春一手環著她腰冒出水面,另一手扶著船舷,笑著看嗆個不停的她:「好了,你把我撞到水裡,我拉你下來,這樣算是扯平了。」聽到腳步聲,他抬頭,一個眼神便讓趕過來探看情形的長安退了回去。
「我又不是故意撞你的,是你踩了我裙子!」阿榆緊緊扒著他,還沒從落水的驚慌中回神呢,解釋的聲音都顫巍巍的。
「那你不早說?」
「我……」阿榆想責怪他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卻見他笑得十分開懷,再笨也知道他是故意捉弄她了。咬咬唇,阿榆不敢跟他生氣,只好扭頭伸手去扒船舷,想要自己爬上去。展懷春喜歡看她氣呼呼又無可奈何的模樣,故意側轉過身,讓她遠離船舷搆不著。
「少爺!」阿榆氣急敗壞。
「叫我何事?」展懷春氣定神閒。
「我要回船上去!」阿榆著急地道。
「那你自己去啊。」展懷春微微鬆了她腰。阿榆大吃一驚,想也不想攀住他肩膀,這樣一來她就從他一側變成了正對他。展懷春料到又沒料到她會扒得這麼緊,不但胳膊攀著他,就連腿也環上了他腰,而且她慌裡慌張生怕掉下去,不停地往上攀,額頭在他眼前晃動好幾次撞到他下巴,也撞到了他唇。
清涼,細膩。
長這麼大頭一次跟個姑娘挨得如此親密,展懷春呼吸有些重了,實在怕了她,雙手一用力便將她送到了船上。
阿榆被突然的旋轉弄暈了頭,在船上趴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坐了起來,想責怪展懷春欺負人,一抬眼才發現展懷春沒有上來,湖面上也沒有人,頓時又慌了:「少爺?少爺!」
忽的,水裡突然竄出來一個身影,正好跟她臉對臉。
「看,我抓到魚了!」展懷春抬起手,高高舉起網兜,裡面一尾黑背肥魚正撲騰地歡。
他神采飛揚,阿榆看看魚,再看看他,之前的不滿擔憂全都拋在了腦後,笑著將魚兜接過來,站到一旁看他動作敏捷地翻身上船,甩出水花點點落到她身上。阿榆扭頭閃躲,沒瞧見男人在她身上飛速掠過的火熱眼神。
「回去了,晚飯咱們再添一道魚湯祛寒!」
兩人誰也沒提落水的那點不快,一個拎魚一個撿荷葉,然後展懷春讓阿榆去船篷裡面待著,他站在船頭曬日頭。船很快靠岸,展懷春吩咐長安先去趕走這邊到他院子裡可能遇到的下人,然後他拎著魚走在前面,讓阿榆抱著荷葉走在後頭。
走著走著,瞧見長安愣在道口,展懷春沒好氣地訓道:「讓你趕人,你愣在這兒做什麼?」
長安苦著臉回頭看他,手指偷偷指指前面,隨即低頭退到一旁。
展懷春心中咯登一下,那邊展知寒已經走了過來。眼看他目光越過自己朝阿榆看去,展懷春不由擋在阿榆身前,勉強笑道:「大哥回來了啊?你回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
展知寒盯著自己的二弟,玉簪歪了衣裳濕了,手裡還漁夫似的拎著魚兜,跟想像中的不同,卻也是他的作風。聽他說得客氣,儼然一個好弟弟,展知寒面無表情地提醒他:「我在信中說得清清楚楚,難道你這魚不是為了迎接我而捕的?」
展懷春笑容頓時僵住,大哥在信中說了?
因為老王說他月底回來,那封信他根本沒細看啊!
【小劇場】
阿榆:少爺,粉蒸肉還有我的嗎?魚湯還有我的嗎?其實沒有也沒關係的,我一點都不饞……真的。
展二爺:……
關於哥倆的名字,請聽展老娘吐槽:
「當初生老大是冬天,孩子他爹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暴發戶,故意賣弄腹中二兩墨水起了個應節氣的名字,叫知寒,結果大兒子脾氣凍死人。好不容易生老二時是春天,我趕緊讓他再取一個應節氣的,於是他取了「懷春」這個聽起來很溫暖但彷彿洩露了他素了一年後某種心思的名字。但看在小兒子打小愛笑的份上,我決定裝糊塗了,誰料半路被個綁匪橫插一腳,小兒子被雷劈了一陣竟變成如今這副喜怒不定的暴脾氣……我們老兩口是受不了了,哪個倒霉姑娘遇到他們就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