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得逞

  「捨得回來了?」展懷春放下空了的酒杯,笑著問。

  聽聲音彷彿有點責怪她久去不歸,但認識了這麼久,阿榆能看出來,展懷春並沒有生氣,反而更像調侃。

  她低頭走了過去。

  他不怪她,她卻突然有點自責。不論如何,他對她那麼好過,現在要分別了,她竟然只記得丹桂丹霞,忘了他。若論不捨,剛剛進門看到他喝酒的那一瞬,她便發現,她最不捨的,可能還是這個男人,跟喜歡與否無關,只因從小到大,除了分別多年的哥哥,展懷春對她最好,甚至比師父還好。

  可惜再不捨,她也要回家。

  飯桌上算魚湯共有六道菜,不算特別多,卻道道都是她愛吃的。桌子旁邊挨著擺了兩張椅子,一張被展懷春坐了,一張留給她,阿榆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坐了下去。這是她跟他一起吃的最後一頓晚飯,她不想再為椅子挨得遠近惹他不快。

  展懷春看她一眼便移開視線,邊倒酒邊道:「吃吧,再不吃就涼了。」

  「嗯。」阿榆聽話地拿起筷子。剛認識時她在他面前吃飯還會不好意思,現在已經習慣了。

  只是才吃了一會兒,阿榆便意外發現展懷春沒有動筷子,他一直在倒酒喝酒,酒壺裡沒酒了,他竟然又從旁邊地上拎起了個西瓜大小的酒罈子!

  「少爺別喝了,多吃點菜吧,喝醉了難受啊!」阿榆終於察覺到不對,伸手就要去搶酒罈。她照顧過喝醉的展懷春,又吐又頭疼的,她看了都難受。

  展懷春不給她,一隻手就把她擋在一旁,桃花眼裡不知是為醉意還是旁的什麼波光瀲灩,笑著看她:「阿榆,你吃你的,我喝我的。你要走了,我心裡難受,今晚我喝醉了,明天一覺睡到大天亮,那樣早上肯定不會攔你回家,否則我醒著,我怕我捨不得你,又說話不算數,惹你傷心恨我。」說完往碗裡倒了滿滿一碗酒,一仰而盡,酒水太多來不及嚥下,從他嘴角流下來,打濕衣衫。

  阿榆哽咽出聲,眼看男人還想再倒,她撲過去按住他手:「別喝了,少爺別喝了!你是好人,我知道少爺就算醒著肯定也會放我走的,求你別喝了,你這樣我看著也難受!」他這麼好,不能再見他她也捨不得,可她跟他不是一類人,他就該娶個表姑娘那樣的。

  展懷春反握住她手,用袖子替她擦淚:「你難受什麼?你心裡根本沒有我,只想回家離我遠遠的,我難受不難受跟你有什麼關係?」

  阿榆泣不成聲。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知道看他這樣她很心疼,她寧可他冷臉對她,也不想害他難過。

  她哭個不停,眼淚抹了一串又來一串,偏不肯說句他想聽的。展懷春暗暗嘆息,他果然留不住她了。

  「別哭別哭,我不喝了行了吧?來,咱們一起吃飯。」到頭來還是他心疼她的眼淚。

  他柔聲細語,阿榆慢慢止了哭,眼巴巴地看著他:「那你吃啊。」

  展懷春無奈,只好拿起筷子夾菜。

  見他是真的吃了,阿榆才安心地平復情緒,陪他一起用。

  「阿榆,你再幫我洗一次腳吧。」飯後散步歸來,展懷春站在門口對她道。

  一句話,自飯前便縈繞在兩人中間的離愁瞬間如湖水洶湧席捲全身,比秋風迎面吹來還讓人冷清。

  阿榆不敢看他,低頭道好,匆匆轉身給他端水去。

  展懷春目送她拐彎,這才進了屋。

  阿榆很快回來。外間沒有人,她愣了愣,想到展懷春今晚可能打算回他自己的床睡了,馬上又釋然,端水進去,誰料一進屋便聞到一股濃濃酒味兒,屏風旁邊地面上還有個正在打轉的酒罈。阿榆大驚,先將水盆放到椅子上,快步走過去,就見展懷春仰面跌在床上,口中含糊不清地咕噥,分明是醉了。

  他竟然趁她不在又喝酒了!

  就那麼想醉嗎?

  阿榆心中酸澀,盯著他看了會兒,彎腰去撿酒罈。裡面空空蕩蕩,阿榆湊過去聞,有些嗆人。她沒喝過酒,不知道酒是什麼滋味兒,也不知道為何書中都說酒能消愁。現在她突然想嘗嘗,舉著酒罈仰頭,哪怕一滴也行。

  真的有幾滴,直接到了喉頭,嗆人。

  阿榆連續咳了幾聲,看看床上彷彿已經睡著的人,嘆了口氣,放好酒罈去準備醒酒茶。

  「少爺醒醒,少爺?」茶備好了,她得把男人叫醒。

  展懷春一動不動,過了會兒似乎是被晃悠地煩了,他猛地揮手拍開阿榆,從趴著改成翻身仰躺,閉著眼睛解了外袍,好像還想解裡衣的,但手才伸到一半又放了下去,呼呼大睡。

  他不起來,阿榆拿他沒辦法,怕他著涼,迅速替他蓋好被子。

  屋裡有熱水,她熟練地打濕帕子,俯身給男人擦臉。

  他睡得香,臉微微泛紅,阿榆擦著擦著,慢慢又看痴了。

  「阿榆……」男人輕喚她的名字。

  阿榆心尖兒一顫,不敢再看,怕有更多不捨,快速替他擦完臉後就要走。只是才轉身,身後男人又喊了她一聲,阿榆不禁回頭看,卻見男人已經坐了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就像睡醒看見床邊站著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是喝醉忘了吧?阿榆想笑他非要喝酒,沒笑出來,剛想跟他解釋,男人忽然伸手,阿榆還沒反應過來,人已被他拽到懷裡,瞬間天翻地覆,重新歸於平靜時,他壓著她,帶著酒氣的呼吸拂在她臉上,不難聞卻醉人。他水色浮動的眼眸凝視著她,似在看她每一寸地方,裡面的溫柔不捨快要溢出來。

  可阿榆害怕,怕這樣的姿勢:「少爺你喝醉了,我去給你倒茶!」她推他肩膀,想逃出去。

  「沒醉,阿榆你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以後我就看不著了。」展懷春穩穩壓著她,聲音低沉微啞,竟難以分辨到底醉了沒有。

  「我,那我坐起來給你看。」他分明是醉了,醉了才會做出這種事,阿榆怕繼續下去更危險,依然試圖推開他。推著推著她急得身上冒汗,頭頂男人卻呼吸陡然一重,啞聲命她別動,阿榆不想聽,但下一刻她不敢動了,震驚於某種異樣的碰觸,哪怕隔著衣服。

  她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尼姑了,隱約猜出那是什麼。

  「少爺,少爺你別嚇我……」她怕得要哭了。

  展懷春艱難隱忍,過了會兒才能出聲安撫她:「別怕,我真的只想看看你,看完就放你出去,阿榆聽話,給我看看。」他鬆開她胳膊,右手抬過來摸她的短髮,拇指在她髮際徘徊,怕驚到她,不敢順著心意覆上去。

  他目光是溫柔的,動作也是溫柔的,阿榆呆呆地看著他,在他看過來時,她閉上眼睛。

  此時此刻,她也只能信他。

  小姑娘模樣俏麗乖巧,不安顫抖的眼睫卻洩露了她的緊張。展懷春無聲地笑,拇指試探著碰上她臉,她顫了一下,手抬起來似乎是想阻攔,最終還是放了下去。是選擇相信他嗎?展懷春心軟似水,只用食指描繪她眉眼,最後在唇側流連。

  她緊張地抿唇,放開時唇越發紅潤,展懷春喉頭一動,情不自禁俯身:「阿榆,你真美……」

  他呼吸越來越近,阿榆隱約猜到他要做什麼,心砰砰跳好像要跳出胸口,縱容拒絕兩個念頭翻來覆去,最終還是本能佔了上風。急急擋開他臉,阿榆扭頭求他:「少爺,你別這樣……」

  臉被她近似粗魯地推著,展懷春看看滿面通紅的小姑娘,突然羨慕大哥羨慕地要死,要是阿榆也像表妹那樣熱情該多好?

  算了,美人臉皮薄,他還是再忍忍吧,徐徐圖之。

  「阿榆,你別生氣,我,我只是太喜歡你……」他喃喃低語,頭忽的低了下去,搭在她肩頭。

  阿榆嚇了一跳,以為他想硬來,正要推他卻發現男人一動不動,耳邊是輕輕的鼾聲。

  「少爺?」阿榆有點不敢相信,展懷春這是睡著了?

  可男人遲遲不動,阿榆低頭去看,他閉著眼睛,真的是睡著了。

  所有不安忐忑都在此刻退去,阿榆望著床頂,等被嚇沒的力氣恢復了,她試著把人往下推。男人太重,她推了幾次才成功,正想爬起來,男人長臂忽的環住她腰將她按到他懷裡。阿榆慌得不行,以為他又醒了,結果他只是緊緊抱著她,一條腿也霸道地壓在她腿上,繼續睡覺。

  阿榆試著掙脫,他含糊不清地咕噥,按得越緊。

  阿榆不敢動了,默默等他睡熟,那時他力氣肯定會鬆開。

  可惜試了幾次,男人都沒有任何鬆動。

  遠處二更鼓響悠悠傳來,原來已經這麼晚了。

  不知是他的懷抱太暖,還是喝了幾滴酒的緣故,阿榆竟然慢慢有了睡意,閉上眼睛再睜開,那種感覺很不舒服。快要支撐不住時,她最後一次嘗試。

  依然沒有成功,這次男人還說了夢話:「阿榆,別走……」

  輕輕的哀求,毫無預兆驅散了她睡意。

  阿榆慢慢仰頭,只能看見他下巴脖子,再動他就要按住她,生怕她走。想到明早一別便再也看不到他,腦海裡記起的竟全是他的好。阿榆忽然不想掙了,枕著他胳膊靠在他懷裡,閉上眼睛。他身上很暖,他身上有好聞的味道,他不肯放她走的懷抱莫名讓她安心……

  展懷春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夜是靜的,他的心也是靜的,沒有一絲綺念。

  確定她睡著了,他小心翼翼抽出手臂,將她往上抱,放到枕頭上。

  屋裡還點著燈,他下去一盞一盞熄掉,只留一盞小燈勉強照亮。重新回到床上,他慢慢替她脫了外衣,免得她和衣睡覺不舒服,第二天也容易著涼。都收拾好了,他扯過棉被蓋住兩人,被窩裡他再次將心上人抱入懷裡,聞聞她髮香,親親她額頭,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被窩裡突然有很輕很慢的動靜,得逞後展懷春彎了嘴角,心想那祛疤藥果然不錯,光溜溜的都不像受過傷。

  但男人漸漸就笑不出來了,整晚都在煎熬,要不要檢查別的地方是否有傷?

  要,還是,不要?

  答案只有他知……

  次日早上,阿榆醒來時,發現自己只著單衣睡在展懷春的大床上。

  她摸摸領口,慢慢記起昨晚的事。

  難道是展懷春替她脫的外衣?他有沒有……

  應該沒有吧?身上好像沒什麼特別感覺。

  阿榆惴惴地穿衣,準備打水洗漱,出了內室,赫然瞧見展懷春睡在外間榻上,身上蓋著棉被。

  原來他睡到外面來了,她都沒有察覺。

  昨晚那種情況他還記得出來自己睡,那之前的異樣肯定都是因為醉酒才鬧出來的。

  阿榆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這人雖然脾氣不好,對她還是挺君子的。

  腳步聲遠了,展懷春終於睜開眼睛,眼眸清亮顯得精神還不錯,只是眼底一圈青黑……

  上馬車前,阿榆再次回頭對端坐於馬上的男人道:「少爺,長安送我就行了,你昨晚醉酒沒睡好,還是回屋好好歇歇吧?」眼睛黑成那樣,吃飯時也連連打哈欠,她都怕他騎馬摔下來。有長安送她她就很感激了,真的不用他親送。

  展懷春沒理她的勸說,眼睛望著東方天空,只在阿榆無奈上車時,目光回收,落在她身後。

  鼻頭有點熱,他猛地一夾馬腹,率先衝了出去。

  秋風肅殺,吹在身上,很快便捲走了那股燥熱,展懷春緩緩呼出一口氣,勒馬回望。

  笑話,這麼好看又單純的媳婦,他能放心讓她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