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踹門

  阿榆在哥哥懷裡哭了足足兩刻鍾,才在男人有規律的輕拍下止了淚,抬起頭時,眼睛都腫了。

  程楊經歷的事多,心中激盪已經平復,任由妹妹凝目打量自己,他細心幫她擦乾臉上淚痕,免得一會兒被寒風吹皺了臉。

  兄妹倆眼中皆是久別重逢之情,明月跟車伕尷尬對視幾眼,默默傳達各自的不安。

  阿榆眼裡只剩這個面容堅毅俊朗卻依稀還有少年時模樣的哥哥,程楊想的就多了,掃一眼兩個下人,他將妹妹抱了下來,對明月道:「回去告訴展家大少奶奶,就說我們兄妹重逢,改日阿榆再過去拜訪。」他回來的急,靠近縣城時更是馬不停蹄,未料到家只看到一個小丫鬟,說話也不清楚,他匆匆問了妹妹下落便追上來了。如今先跟妹妹回家,問問這些年她過得如何,其他的,諸如為何屋裡陳設那般貴氣為何妹妹會認識縣城裡的富商,他會親自派人打聽。

  明月有些猶豫。方才兄妹敘舊,她就悄悄觀察過這個自稱程楊的男人了,腳踏牛皮靴,身上是鴉青色杭綢圓領長袍,外罩烏緞翻毛斗篷,頭戴玉冠兼之身上又有居高位者的肅殺之氣,絕非凡人。單看長相,男人跟阿榆只有眼睛略有相似,雖然阿榆認了對方為哥哥,可阿榆本來就單純,萬一對方只是冒充的怎麼辦?阿榆是二少爺喜歡的人,相信這事早就傳出去了,若是有人蓄意騙走阿榆再來脅迫二少爺……

  明月不敢再往下想,可對上男人犀利的目光,她也不敢阻攔,強裝鎮定道:「程公子現在要帶阿榆姑娘回王家村嗎?外面風大,不如公子騎馬,奴婢送姑娘一程吧?」若是這人不回村,她是萬萬不敢放人的,必須讓車伕阻攔。若是回去,長安留在王家村,他見多識廣,她可以跟他好好商量。

  「不必。」程楊肅容拒絕,轉身對阿榆道:「這裡離家不遠,咱們走回去吧,哥哥很久沒有跟你一起回家了。」路上安靜,他想好好跟妹妹說說話。

  阿榆點頭,朝車上的明月笑笑:「那我先跟哥哥回去了,你替我跟表姑娘道歉。」

  程楊微微挑眉,不是展家大少奶奶嗎?怎麼變成了表姑娘?

  明月還想再勸,程楊已經一手牽馬一手牽妹妹,轉身沿土路往回走了。

  「明月姑娘,咱們現在怎麼辦啊?」車伕六神無主。

  明月咬咬唇,最終道:「你先慢慢趕車,我留意後頭,如果他們真的進了村子,咱們馬上回去稟報二少爺!」

  暫且也只能這樣了,車伕回到轅座上,輕輕「駕」了聲。

  明月趴在後車窗前,偷偷盯著那邊。

  程楊走得很慢,先簡單地跟阿榆解釋為何他這麼久都沒有音信。

  「哥哥押鏢路上遇到山匪,被他們抓到山上,他們逼我入夥,我沒應,被他們關了起來,每日做苦力。大約做了一年多,官兵前來剿匪,把我當成山匪同夥押走了,送到西北從軍。說來丟人,哥哥心想既然從軍了,不如好好打一場,掙個官也好光宗耀祖,沒想才打半年上面將軍戰敗,我跟其他幾十個將士都成了俘虜,在敵國一關就是四年……」

  「兩國再次交戰,哥哥僥倖逃了出來,還立了些功。那時哥哥就想回來找你了,可戰事緊張,哥哥脫不了身也沒法給你傳信。九月大軍班師回朝,哥哥忙著打點上頭好求個咱們這邊的官職,脫不開身,便派人過來給你遞信,那人打聽之後卻說你早早出家三月裡又喪命火場,你都不知道哥哥聽說後有多……阿榆,這次回來,哥哥本來是想給你尋仇的,幸好,幸好你沒事。」

  程楊鬆開馬繩,再次將妹妹抱進懷裡:「別哭,那都是以前了,現在哥哥不是好好的?往後咱們兄妹一起過好日子。阿榆別哭了,你好好跟哥哥說說,你怎麼會出家,大伯不要你了,他逼你當尼姑?還有尼姑庵那場大火是怎麼回事,你跟展家又是什麼關係?」妹妹失而復得,他急著見她,便只跟那個小丫鬟打聽妹妹去了哪裡,以及展家是什麼身份。

  以前的事,阿榆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記憶太模糊,她只記得自己生了一場大病,醒來時已經成了尼姑,至於是她自己昏倒在尼姑庵門口還是怎麼回事,她都不記得。尼姑庵幾年的生活日日相似,她介紹了師父師祖和師姐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除非程楊細問,她並沒有刻意回想什麼,最後便是她認識展懷春之後的事了。

  有因必有果,有些事情阿榆想含混帶過去,程楊卻緊抓不放,譬如阿榆為何會被主持逐出尼姑庵。阿榆想撒謊,程楊一個眼神她就心虛了,只好把展懷春逼她破戒一事說了。接著又是她當丫鬟,為何她會記起小時候的事,於是展懷春打她板子的事程楊也知道了,再然後就是家裡的擺設隔壁多出來的房子……

  最終阿榆能瞞下來的,只有那些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親密。

  可程楊是什麼人,不知道時不會多想,知道了,他直接提出一個很關鍵的疑問:「既然鶯兒是你的丫鬟,為何她跟你睡在一個炕上?」雖然只在妹妹屋裡站了片刻,裡面的佈置他卻記得很清楚。

  那是她防著展懷春用的,可阿榆哪能說實話啊。

  她低頭想藉口,程楊看看她紅紅的臉,攥著拳道:「不用說了,哥哥知道,你怕黑,不敢一個人睡。」他不想讓妹妹太難堪。

  阿榆鬆了口氣。

  此時兩人已經進了村子,程楊讓阿榆坐到馬上,他牽著她往回走,路上遇到村人,很多他都記得,一一跟他們打招呼。村民認出他,均是震驚表情。

  阿榆安靜地看著,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她的哥哥真的回來了。

  兩人慢慢到了家門,阿榆剛下馬,忽見鶯兒從隔壁門口探出頭來,四目相對,阿榆好奇鶯兒怎麼跑到那邊去了,鶯兒已經哭著跑了過來,她想抱阿榆訴苦,程楊沒給她機會。鶯兒害怕,更害怕自己主子吃虧,退後幾步哭道:「姑娘,這人是壞人!他硬闖咱們家,長安想攔他,被他踹暈了,還在裡面躺著,姑娘你躲他遠點啊!」

  阿榆愣住,難以置信地問程楊:「哥哥,你打長安了?」

  「放心,那點傷死不了,外面冷,咱們回家。」程楊牽著妹妹的手,直接往裡走。

  阿榆心中不安,回頭望望呆愣的鶯兒,忍不住道:「你打長安幹什麼啊,他是少爺身邊的小廝,對我挺好的。」

  知道妹妹心善,程楊低頭朝她賠罪:「那時哥哥不知道他是展家的人,出手有點重,阿榆你別怪我。一會兒哥哥的人到了,哥哥馬上讓他們請郎中去給他看病。走吧,哥哥早飯還沒吃,阿榆給哥哥做點飯吧。」

  阿榆登時忘了長安,一心給哥哥做飯去了。

  程楊就坐在灶房南門門口,看自己的妹妹笑著給他做飯,心中軟成一片。

  日頭漸漸挪高,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聽起來足有十來人。鍋裡最後一道蘑菇燉肉還差些火候,阿榆坐在灶膛前的矮凳上燒火呢,聽到動靜很是好奇。程楊拍拍她肩膀,笑道:「是哥哥的人來了,我出去接他們,你在屋裡等我回來,不許出門。阿榆現在是大姑娘了,不能輕易讓外男瞧見。」

  阿榆乖乖點頭。

  程楊站了起來,從外面將南門帶上,轉身往門口走。

  鶯兒一直在院子裡站著呢,程楊看她一眼,冷聲道:「回隔壁去,別等我趕人。」

  鶯兒落荒而逃,出門瞧見幾個高大健壯的漢子紛紛下馬,她嚇得臉都白了,雙腿打顫跑進隔壁,急急將大門關上,一顆心快要跳出來。姑娘喊那人哥哥,聽說姑娘哥哥當年被山匪抓走了,難道現在也當了山匪?

  「怎麼回事?」長安已經醒了,聽到動靜走出來,就見鶯兒慌慌張張往裡跑。

  「姑娘哥哥回來了,他當了山匪,帶了好幾個山匪來了,咱們怎麼辦啊!」鶯兒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長安胳膊,她可不想姑娘也去當山匪啊。

  長安臉色一變,打發鶯兒去屋裡,他悄悄溜到牆根下偷聽。

  程楊正在吩咐他的手下:「……那幾個尼姑法號分別是靜慈,清詩清畫,還有明容明華明心,明日天亮之前,你們把她們都帶過來,關在隔壁,連同我大伯一家子,我親自審問。」

  「是!」六人拱手,翻身上馬而去。

  長安心裡咯登一下,玉泉庵那些尼姑可沒有幾個好的,打他那人真是阿榆哥哥?來給妹妹尋仇的?

  正想著,忽聽那人又道:「你們兩個守著前後門,一會兒我先審他們。」

  「大人放心,屬下保證一個都跑不了。」

  長安雙腿發軟,後面那人說了什麼他都沒聽清楚,只聽到一個尾音,一個都跑不了……

  長安好想哭。

  他招誰惹誰了啊?從小跟在少爺身邊,除了貪些小錢除了朝少爺溜鬚拍馬,最近還對鶯兒稍微動了點小心思,其他什麼壞事他都沒做過啊,怎麼就撞到山匪了?

  長安心裡七上八下,踉踉蹌蹌回了屋。不急不急,阿榆知道他是好的,一會兒她哥哥真想動手,他說什麼也要求阿榆救他。還有,還有明月他們應該回去了,少爺聽說後肯定會過來救他的,少爺功夫那麼好,再多來幾個山匪也不是他的對手。

  想到這裡,長安鎮定了些。

  念頭剛落,外面又是一騎快馬急速而來,長安側耳傾聽,聽到「彭」的踹門聲,驚天動地。

  他大喜過望,這踹門聲一聽就是少爺弄出來的啊,旁家誰能把門踹得這麼響!

  確實夠響,嚇得阿榆把飯碗遞給哥哥時沒拿穩,整個碗直接扣在了桌上。

  「阿榆!」

  是展懷春在喊她!

  阿榆喜上眉梢,剛想應聲,之前盤腿坐在炕上的男人突然打斷她:「你在屋裡等著,哥哥出去看看。」

  阿榆忽然有些擔心,小聲求道:「哥哥,他脾氣不太好,你別打他……」展懷春也真是,好端端踹什麼門啊?

  程楊溫柔地笑,再次叮囑她不許出門,這才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