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康熙十月二十六日巳時入京的詔諭,留守北京的上書房大臣佟國維繃得快要斷了的心弦略覺舒張,立即諮會六部尚書侍郎到他的鐵獅子胡同的府邸會議,當面安排接駕事宜。命戶部刑部將所有積案處置情形疊成文書,寫出節略以備皇帝查考,命禮部鑾儀司籌措迎駕儀注,兵部則會同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和狼曋派來的參將商定交割關防──狼曋的兵不進京畿,以防引起人心更加動盪。佟國維思慮周詳,胸有成竹,足足說了大半天。這些官員早已知道承德出了大事,但太子究竟犯了多大的罪,與自己有多大的干連,卻都揣猜不來,一個個懷著鬼胎,想詢問佟國維。但這位佟中堂侃侃而言,長篇大論說得不著疼癢,大家不禁都有些發急。佟國維見眾人巴巴地瞧自己,回笑道:「諸位老兄,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但只眼下我同你們一樣,並不知情。為臣子講究忠心事主,想那麼多做什麼?你們各安其分就是。我跟了皇上幾十年,什麼事沒見過?萬歲幾時也不曾加罪過忠臣。要存著異樣的心思,你想你和哪個阿哥走得近乎,他想他和哪個爺有杯水之交,反倒要招罪,這叫自作孽!安生辦差,乃是天經地義的自全之策!」說罷端茶送客。眾人叼著這漫無邊際的官話,越發不得要領,只得各自怏怏散了。
佟國維訓教別人一番道理堂皇,其實多天以來最急的是他自己。胤禟幾乎每日一信,熱河那邊一動一靜他全都瞭如指掌,他自己也面臨抉擇關頭。佟國維是康熙皇帝生母佟佳氏的堂弟,正牌子宗室勳戚,煌煌國舅。但佟佳氏康熙三年就薨了,人去茶涼,加之他是明珠一派,索額圖把持朝政,硬是二十多年沒讓佟家的人沾上書房的邊兒。康熙皇帝征噶爾丹,烏蘭布通一戰,索額圖借刀殺人,把佟國維的長兄佟國綱派往絕地,被亂箭射得刺蝟也似,一命嗚呼,兩家仇恨愈結愈深。有這層過節兒,他進上書房,處處對太子加了提防小心。如今胤礽出事,他原是歡喜不盡的,但接著大阿哥也出了事,剛剛鬆和一點的精神又拉得繃緊。還有胤禟信中的話「胤礽雖已無權,太子之勢尚存,聖眷亦似未盡」,更引他警覺。宦海沉浮翻雲覆雨變幻莫測,就胤禛也不是個好惹的角色。因此到底該怎麼辦,他也拿不出定見。
佟國維在書房正搜索枯腸地想主意,卻見管家進來稟道:「中堂,隆二爺來了。」
「隆二爺」是佟國綱的兒子隆科多,時常來府走動,原是順天府的同知,因牽連到張五哥一案閒居在家。佟國維此刻心煩意亂,哪裡願見這個倒霉蛋?因沒好氣地說道:「就說我歇下了,有什麼事明兒再見吧。他要來打抽豐,你瞧著不拘哪筆銀子給他點就是。」
其實隆科多已經進院。這是個五短身材的中年漢子,四十多歲,紫棠臉上腮邊兩處刀傷,閃著黑紅的光,那是隨駕西征留下的戰創。此人早已官居都統,罷了官又起復,當了同知又遭事,一再磋跌潦倒,滿想著有這個權傾朝野的叔叔,一步一步還能熬出來,但佟家的人一個一個早都飛黃騰達,不知為什麼就是輪不到他!他站在廊下,聽見佟國維的話,氣得渾身冰涼,幾乎墜下淚來,又強壓下了,只裝沒聽見,一腳跨進書房,笑道:「六叔,身子骨兒結實?」
「老二啊!」佟國維料想他聽到自己的話,不禁紅暈上臉,將手一讓,說道:「我乏得身上生疼,剛想歪一會兒,你就來了!缺什麼跟下頭說一聲就是了,何必一定見我?」隆科多一肚皮不自在,見他這麼瞧不起自己,一發不受用。壓了又壓,終究忍不住,一擺袍子對面坐了,冷冷說道:「看來我這喪門星著實叫六叔厭憎了。前年候補郎中時借了三百銀子,六叔惦記著了?恰恰相反,今兒我連本帶利都給您老人家拿來了!」
說罷從靴頁子裡抽出一張五百兩的龍頭銀票遞了過去。佟國維被他噎得一怔,忙道:「賢侄!你不要錯怪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心裡煩,說給你也不信。你不能這麼寒磣你叔叔!」
隆科多的五百兩銀子是剛從戶部借來打饑荒的,見佟國維說得誠摯,就腿搓繩兒收起,正色說道:「既這麼說,侄兒領情了。聽說太子爺壞了事,我看您坐定了上書房頭把交椅!我是想請六叔幫我說說起復的事──六叔,憑良心說,您瞧瞧我一道兒西征出來的,有誰跟我一樣?連馬大炮都是起居八座的將軍了!」佟國維一聽就上了火:這時分竟來找我要官!但他宰相城府,講究的是喜怒不形於色,略一沉吟,緩緩說道:「論資格你當兵部尚書也滿夠。西征回來就放你副將,你要不摜紗帽,私自從烏里雅蘇台回來,誰比得了你?」
「六叔這麼看麼?」隆科多冷笑道:「看來倒是侄兒不識抬舉了。烏里雅蘇台那個鬼不生蛋的戈壁灘,除了發配充軍,犯官降調贖罪,誰肯在那兒做領兵管帶?我能回來算我識時務,沒有學我的前任副將,出去巡哨,叫流沙給活埋了!」
佟國維聽著這話,有疑自己故意整治的意思,嚥了口氣說道:「老二,你聽我勸,如今北京城烏龜翻潭,太子怎樣怎樣,大阿哥十三阿哥如何如何,謠言滿天飛,還不知朝局往哪個去向走呢──早已有人說我什麼『佟半朝』。吳三桂選官叫『西選』,我選的又叫『佟選』!你聽聽,這是什麼好話?這時分再選你出來,你還帶著罪,有什麼好處?」
「太子垮了,只有於你有利的,你怕什麼?」隆科多臉上氣色平和了些。「如今是四爺的日子不好過了!」「可大千歲也倒了!」佟國維皺著眉頭道,「看其來勢,事情比太子還大!這裡頭的事瞞不住你,說句難聽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隆科多一笑,說道:「原來六叔為這煩惱!三爺、八爺還在嘛!新太子跑不了他們裡頭一個,他們還得指望你保駕呢!」
佟國維吃了一驚,許久沒說話。隆科多隨便一句話,對他來說便如醍醐灌頂。三爺八爺與自己雖說沒有與大阿哥那麼近,卻也親密,為什麼就只想自己難處其間,就想不到別人更有求於自己?真是當局者迷!想著,他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剛要說話,門上司閽的家丁進來報說:「大學士王掞求見中堂爺!」
「這樣,你先回去。」佟國維笑著起身,說道:「我老了,指望著你們後輩的事多著呢!好自為之──請王大人進來!」說罷便迎出滴水檐下。隆科多忙辭出來,站在玉蘭樹下等王掞進了書房,才匆匆離去。
「皓翁!」佟國維請王掞坐了,從家人手接過茶親手敬上,滿臉堆起笑來,「早就說到府上拜望你的,就是事多纏身,只好打發人勤問候著點。聖上幾次朱批都問著你,我都轉過去了,可曾見著了?照應不到處,皓翁多體諒著點,就算體恤我了。」王掞一臉倦容,乾咳一聲道:「我老天拔地,死都死得著的人了,聖恩如此高厚,越發愧地無門。如今謠言愈來愈多,又沒有明發旨意,我原來只當是過耳秋風,如今也坐不住了。你不要和我打官腔,告訴我,皇上廢太子,到底是真是假?」佟國維親切地向前移了一下座位,說道:「停用太子璽的詔書皓翁必定看過了?」
王掞搖頭道:「那個作不得準,萬歲早就說過,給下頭行文,用『毓慶宮主』字樣不妥。」老先生如此迂腐,佟國維只好微微一笑,又道:「皓翁,你不叫我說官話,這是信得過我。我敬重你的道德文章,實言相告,如今太子、大阿哥,還有十三阿哥,不知犯了什麼事,都已軟禁了!」王掞點點頭,目光霍然一跳,說道:「我已有了預備。這種事,當臣子的有死而已。」說著,抖抖索索從懷中取出一疊雪濤紙,遞給佟國維,「請中堂大人過目。」
「這是什麼?」佟國維接過看時,無題頭,無落款,幾張紙密密麻麻寫的都是人名字,但他立即就明白了,是這個糟老頭子聯絡了自己一干門生故吏,合本奏章要保胤礽,心裡冷笑,口中卻道:「我明白了,皓翁要保太子。這是我輩臣子見骨氣見風節的時候。我佟國維豈肯後人?」他說著,毫不躊躇地提筆走向案角,在王掞名字之下恭楷填上自己的名字,「我也算一個──不但我,連張衡臣、馬秀水他們也不至於袖手旁觀的!」
王掞到這裡來,原本不指望佟國維聯名具保,只爭取他袖手旁觀不要壓制就算滿意,見他如此慷慨,親自簽名,意思還要勸張廷玉馬齊也來保太子,不禁大起知己之感。接過紙來,已是老淚縱橫,說道:「佟相,想不到你……忠義如此!我原想佟氏一門與索額圖有隙,雖不至幸災樂福,斷然不會援手的……太子是國本,國本一動人心難以收拾……你這樣肝膽相照,倒叫老夫愧怍,這人,是從哪裡說起喲……太子,太子……你到底出了什麼事?我真恨我自己,為什麼當時不抗旨,一同去承德……你這不中用的王掞……」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已是淚濕袍襟。佟國維見他如此傷感,突然升起一種自愧的內疚,心裡一酸,也墜下淚來,撫慰王掞道:「老先生不要過於悲慟。保太子固國本,是臣子分內的事,我雖不敏,也不至於糊塗到大體也不識。你且安心,太子的事還沒有最後定下來。就我知道的情形,萬歲爺六天六夜都沒合眼,又知道了大阿哥魘昧的事,聖心尚在猶豫。太子縱有過錯,也是叫人害的,這就有保奏餘地……」
「唉……」王掞淒然長嘆一聲,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是正統道學,壓根不相信什麼妖法能害人,太子柔弱無能,在他看來是可醫之病,但風言風語聽到他那些宮闈曖昧,要是真的,可就枉操了一世的心了……想到此,更覺刀子剜心般難過,竟自放聲大哭起來。佟國維又好一陣才勸住,親自送他出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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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局在急劇地變化。康熙馬不停蹄回到北京,第二天便命張廷玉賚詔,會集百官到天壇,告祭天地,明發了廢黜太子胤礽的文告:
總理河山臣愛新覺羅.玄燁謹告昊天上帝:臣以涼德,兆緒丕基四十七年餘矣。於國計民生,夙夜兢照,不徇偏私,不謀群小,不敢少懈,此匪特天下臣民所共知,冥冥上天,實鑒臣心!然不知臣有何辜,生子如胤礽者,居青宮之位,不思上進,狂易成疾。臣觀其舉動,不法祖德,不遵臣訓,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之行,鳩聚黨羽,暴戾淫亂,戮辱廷臣。臣思祖宗艱難締造之宏業,豈可付諸此人?用是熏沐修敬,上奏於天,即將胤礽廢去儲君之位。設大清國祚綿長,乞請增臣壽算,臣必殫精竭慮,孜孜求治以付上蒼憫生之德;設天禍大清,則請賜臣速死,以全臣令名,免睹不忍言之慘劫……臣不勝屏營顫慄,椎心泣血謹告以聞!
張廷玉讀著,想到康熙方才口授詔書時慘痛的面容,病骨支離的身體,看了看下面黑鴉鴉的群臣,見前面一列阿哥有的低頭不語,有的摳磚縫兒,有的泰然自若,一副副毫不動心的模樣,心裡一灰,也自滴下淚來,哽咽著拜了壇,揮手命各官散去,便上轎回乾清宮繳旨。阿哥們已知皇帝欠安,便也跟著由西華門遞牌子進大內請安。
康熙戴著小毛熏貂緞台冠,貂皮黃面褂外套著醬色江綢面天馬皮袍,手裡捻著一串椰子王方佛朝珠,在乾清宮西暖閣正等著張廷玉回來。馬齊和佟國維一邊一個長跪在地,靜靜望著康熙,都沒有說話。見劉鐵成和張五哥導著張廷玉上了丹墀,德楞泰便進來稟說:「張廷玉回來了。」康熙便立起身來。
「主上!」張廷玉神色黯然,緩步走到須彌座前,雙手將祭天文告捧上,說道:「臣回來繳旨。」康熙沉甸甸向文書躬施一揖,接過來,長嘆一聲,轉交給侍立在旁的李德全,坐下問道:「下頭有什麼話沒有?」張廷玉此時沒了祭天使者身份,先請了安,便跪在佟國維下首,勉強笑道:「沒有什麼話。阿哥爺們也遞牌子進來了,在天街候旨。奴才從乾清門進來,見王掞跪在門前,哭著求見主子。主子見他們不見?」康熙怔了一會兒,說道:「阿哥們不要進來,望宮請安,打發他們回去。叫……王王掞進來吧。」
張廷玉答應著出去了,偌大的殿中又恢復了寂靜,連殿外輕手輕腳走路的太監的動靜都聽得見。馬齊和佟國維的心裡都有些焦灼不安。接理說,廢一太子就該立一太子,原以為告天文書中必定要涉及這事,但卻一個字也沒提,皇帝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正低頭悶思,康熙輕咳一聲問道:「佟國維,你在想什麼?」
「奴才……」佟國維猝不及防,慌亂了一陣,靈機一動,說道:「奴才在想太子的事。」這話圓滑得四邊不落地,既可說是想胤礽的事,也可說是想選新太子,馬齊聽了不禁暗笑,康熙卻道:「這是當今第一要務,當然應該想一想。胤礽被廢,一半是被人魘鎮,已不堪為人主儲君,一半是他自己,不讀書,不修德。他本是個伶俐人,聰明才學比別的阿哥不在下,要是像三阿哥那樣肯讀書,八阿哥那樣又讀書又肯修德,怎麼會著了小人的道兒?」
兩個人把康熙這話每一個字都掰開、揉碎了,仔細咀嚼著。看來康熙是屬意於這兩個阿哥了,但再細比較,似乎八阿哥更佔先枝!正想著,康熙又道:「但老三老八,朕也有不取他們處。三阿哥摘章引句,八阿哥寬柔無度,兩個人都沒有老四那點剛骨,看來天生人降於世間,總難集全德於一身啊……」正說著,張廷玉帶著王掞進來,剛向康熙行了禮,王掞已匍匐在地,痛哭失聲道:「萬歲!究竟太子身犯何罪,無端地就廢了?……」
「無端?」康熙待他克制著住了聲,冷冷問道:「他犯的罪由都寫在詔書裡,告天文書裡,你沒聽見?」王掞連連頓首,說道:「臣見了也聽了,捕風捉影言之無物──他為三十五年太子,就憑幾句空話就廢了?這何足以取信於天下?」康熙盯視著激動得渾身顫抖的王掞,一時沒有說話,良久才道:「王掞,你一定要知道,朕抽空兒獨自和你講。撇開他暴戾淫亂這一條,你平心想想,他主持政務,出了多少弊政?科場舞弊,他治不了,官員結黨營私,他治不了,捐賦不公,獄訟不平,地土兼併,他都一籌莫展──朕要的是能治國平天下的人,他夠得上這一條?」
王掞叩頭有聲,朗然答道:「這些帳難道都算到太子一人頭上?」康熙哼了一聲,說道:「當然不是,所以朕沒有治他的死罪!你是他的師傅,太子失德,你有重責在身,朕自然要一一清理。」王掞聽著康熙的話,一挺身跪直了,說道:「臣有罪,萬歲就是不說,臣自己也知道,爭明了道理,朝廷不處分,臣也羞在人間。但上書房諸大臣平素明哲保身,於太子毫無贊善之言,諸王諸阿哥各自為政,萬歲也未加抑制,萬歲難道無責任?諸臣工難道無責任?如今太子被廢,人言洶洶皆曰可殺,請萬歲默察,小人輩諛奉於前,設陷於中,下石於後,該殺不該殺?而今獨自說太子失德,難道不失公允?……」
「扠出去!」康熙不等聽完,已是赫然震怒,大喝一聲,「他要做比干,朕成全他!」
張廷玉馬齊佟國維早已聽得渾身冷汗,自他們入上書房,從來還沒有見過哪個臣子敢這樣和康熙說話,以康熙德威勢炎,稍稍變臉,沒有一個不嚇得魂不附體的,王掞居然一攬子罵盡文武百官,連康熙的「責任」也掃了進去!滿殿侍立的太監也人人臉色慘白,腿肚子直轉筋,半點不敢怠慢,早過來三四個,架起王掞便向外走。王掞索性放聲大哭:「老佛爺,先帝爺呀……你們睜開眼看看……他們要把少主子往死裡治啊……」
「回來!」
康熙突然擺擺手,命人架回了王掞,他的臉色變得異常平靜,盯著王掞半晌方道:「你罵得好!這是朕一生中第二回聽人罵,頭一回是郭琇,罵朕是桀紂之主,看來你給朕還是留了情面。一個朝廷裡也得有兩個這樣的,所以,朕不罪你!」
「我不要皇上恕我!」王掞瞠目說道:「我請皇上恕了太子以安天下!」
康熙搖了搖頭,說道:「那是另一回事。朕並沒有怎樣胤礽,他如今已經去了刑,倒是大阿哥,朕已嚴令圈禁!王掞你是書香人家出身,什麼書沒讀過?天下重器,非君子不可托,這道理不懂麼?自朕本心而論,也為胤礽好。丹朱不肖,堯也廢了他的太子,太甲荒淫,湯帝放他去桐,吃點苦頭,他或許變成個好人!」張廷玉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麼比出太甲放逐的掌故來了?太甲放桐,三年改過,又復了太子位,這個學貫古今的皇帝,到底是什麼心思?正胡思亂想,康熙又道:「朕意已決,今日就發明詔,由百官從阿哥中舉薦,推舉誰為太子,朕一惟公意是從!」
「萬歲!」佟國維還在想著康熙前頭的話。「群臣公舉,前無古例,恐怕又生事端。萬歲屬意於誰,定下來就是,何必再徵詢下頭?」康熙冷笑道:「你和馬齊一個滿人,一個漢軍旗人,學學張廷玉,好生讀點書!前明昏君立儲,還要徵詢臣下意見呢!」
王掞早已停了哭,只臉上還掛著淚痕,盯著問道:「萬歲,要是臣下仍舊保舉太子爺呢?」
「豈有此理!朕已經說過,一惟公意是從!」康熙臉上毫無表情,半晌方轉臉道:「只是要秉公,朕不許有拉幫結派的事。聽說你王掞弄了個聯名奏折保胤礽?你那個不算!」
眾人都辭了出去,康熙看去顯得很疲倦,便叫了張五哥進來,由何柱兒捶捏著,和張五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張五哥!」康熙半閉著眼問道:「你是下頭百姓裡來的,據你看,哪個阿哥最好?」
「十三爺……」
康熙似乎很意外,瞿然開目問道:「何以見得?」張五哥低垂了頭,說道:「奴才窮家子出身,販過私鹽,被官府拿住。十三爺巡視時放了奴才,訓斥官家說:『真販私鹽的是鹽道鹽梟,運升斗鹽靠氣力養家餬口的,你們往後不許拿!』十三爺知道下情。為人仗義,是好樣的……」康熙聽著,已閉上了眼。十三阿哥再好,也不能當太子啊!張五哥見康熙只是睡不沉,輕聲道:「主子,我就守在這,憑誰不叫驚動您,您實在該睡個好覺了……」
「朕睡不著……」康熙懶洋洋說道,「一閉眼,就夢見祖母、母親、皇后……一閉眼就是她們,她們都不歡喜……你既說十三爺好,叫人傳旨……放他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