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湯藥

新年剛剛過去,仍有些許的歡快氣氛殘留,嫣兒似乎也持續的保持著歡樂。

「清漪姐姐,我們畫畫好嗎?」嫣兒在禁足期間倒是真的下心學了幾筆,功力雖然尚淺,卻興趣盎然。

「皇后娘娘以後要注意對奴婢的稱呼。」我略有些責備的看著嫣兒。

至那一日後,我決心要和嫣兒有些疏離,哪怕只有稱呼上也必須如此做。

畢竟太過接近,容易讓心生間隙的人尋到把柄,而且在魯元公主和太后那裡看著也不成體統。

嫣兒並不為意只是笑著去拿絲帛筆墨。

皇家學畫異常奢貴,嫌紙粗糙,便尋織得極其細密的絲帛代替,此種絲帛需特制,幾十兩黃金也不過三兩塊而已。

我心疼,將其裁成小塊讓嫣兒練筆,嫣兒勤奮沒練幾日棲鳳殿裡就四處堆滿了絲帛。

我鋪好了絲帛,兌些水來化開顏料。嫣兒運筆很是認真,緊緊抿著小嘴,似乎也跟著手在用力。我笑著看他,手中不曾停歇。

「清漪姐姐,御藥房送來了皇后娘娘的湯藥。」碧蓮門外稟告。

我抬頭,招手讓她進來,至從上次與我談話後,她現在對我多添了不少的敬畏。

她低著頭端著藥,大氣也不敢出的走進來,把藥碗放在桌子上,轉身就跑。

我無奈的搖搖頭,端起藥碗走到右殿偏間。

御醫開來的保胎藥從來都是倒入恭桶的。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

剛入偏間,感覺不對,我突然覺得一股幽香不似往常味道。我回身入內殿,坐在桌子旁,仔細聞了聞,果然不對,藥碗旁邊還淡淡的掛了些粉紅印記。

伸出舌尖舔舔那藥,酸中微苦,御醫惟恐嫣兒怕苦,每次進藥都是放了車厘子和蜂蜜調勻的,不應有酸苦味道。

按下疑心,把那藥放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嫣兒仍然入神作畫,並沒發現異常。

我跟她告了個假,轉身出來。喚過碧蓮:「今天是誰送的藥?」

碧蓮思索了下:「是御藥房的杜公公。平日裡就是他送。」

我沉吟了片刻,此事關系重大,如果稟明太后必然又是一番血洗。上次的慘劇還歷歷在目,我無意再掀風雨。

是誰呢?陳夫人?王美人?想來最直接利害關系的就是她們倆了。

我不動生色,將那藥碗放入食盒,吩咐兩名小太監準備二人小轎,我要去趟毓華宮。

毓華宮地處西北角,靠近上林苑,常年的碧樹常青,百花不敗。

當年陳夫人受寵時,要來的好地方。未及宮門喚人通稟。

此次因無賞賜在手,所以以常禮叩見。一番大禮跪拜之後,陳夫人滿臉笑意扶我起身。

「清漪姑娘多禮了,你與本宮甚是合緣。幾次想與你親近又怕人家說本宮意圖攀附皇后,反倒不得不和你生疏了。」我點頭稱是,抬頭看她的眼睛,不見一絲閃躲,雖有些虛情假意,卻沒有膽怯害怕。

「奴婢也是久仰娘娘您的惠名,只怕身份低微連帶娘娘也被看輕了去,若不是皇后娘娘讓奴婢過來看看娘娘您,奴婢還不敢踏上毓華宮的大門呢。」我謙卑的說。

「哪裡說來,本宮請還請不動呢,誰敢輕看。皇后娘娘身子好嗎?本宮知道皇后娘娘不喜熱鬧,也不敢總去打擾。」

「皇后娘娘身體安康,只是說來笑話,太后娘娘怕有些閃失,天天命御醫看著,從進食到服藥都是輪番檢驗,生怕有所不服傷了肚子裡的皇嗣呢。」我意有所指。

陳夫人停住準備端茶的手,雙眸低垂,濃密的睫毛壓出一片烏黑陰影。徐徐地笑說:「那是自然,皇后生育皇子自然是要慎重對待,萬事多加小心。」

我笑而不答。目的達到,又寒暄了幾句,我起身告退。

陳夫人那裡猶自出神並未送我。

查出幕後黑手很容易,我只是不想牽累太多,陳夫人畢竟是宮中老人,稍加點撥還算明白,雖不是她,卻也要她知道,非分之想要不得,絕了其他的念頭。

說實話,我從心底裡不原意此事是王美人所為,原本楚楚可憐的受害人變成用心至深的女子讓人心底油然生涼。身處後宮,果然就沒有一個人是乾淨的,為名利為恩寵,爾軋吾詐鬥的觸目驚心,想要保持一份長久不衰的榮耀就要為之奮戰一生。

已經能看見長秋宮廣福殿了,心裡卻萌生了退意。

查出來也好,查不出來也罷,真不知自己此番辛苦奔忙又了什麼,原本想超脫世外的我,越來越深陷泥沼不能自拔,再也避之不及。

我苦笑,自尋安慰,嫣兒年幼,既然太后放我出來為她,我自然要不辜負了太后的意思,多加照顧才是,也算為了我遠在漠北的祖父爹娘罷,只願太后看見我的勞苦,善待他們,想及至此,挺直腰板,命人通報。

王美人身前的紅玉出來奉迎,我暗笑,不過是有個身孕卻比陳夫人架子還要大。

我雖沒帶了皇后賞賜,但因在皇后面前服侍,後宮裡無不給些薄面,幾位良娣和美人常常以姐姐相稱,看來在這裡倒是不受歡迎的。抬步進殿,王美人斜倚在榻上,不曾抬眼看我。

「奴婢給娘娘請安。」我俯身下拜。

「哦,起來吧,紅玉,拿張席子來給清漪姑娘。」王美人的聲音蘊著說不出的慵懶。

七個月身孕的她,肚大如斗,全沒了往日的窈窕。面容雖有浮腫,卻難掩初為人母的喜悅,滿身的珠玉綾羅,想來皇上也是極其疼愛的。

「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來看望娘娘,道聲安好。」我跪坐席上,含笑說道。

「自是好的,勞煩皇后娘娘掛心了。」她略帶敷衍的欠了欠身。

「娘娘孕育皇嗣辛苦,面色也有些讓人我見猶憐呢,可服什麼補藥將養身體麼?」我關切地問。

「本宮哪裡有那等福氣,不過是自己注意罷了。」她有些負氣的說。眼神卻有閃躲。

果然年輕,不過十六七的年紀,沒有陳夫人那般知曉人情世故。

我也並不指出她稱呼上的妄自尊大。一般被封了一品夫人才能成為一宮主位,自稱本宮,王美人受寵,單獨分到這長秋宮廣福殿已是破例,不應在稱謂上再越了規矩矩。

「皇后娘娘說您孕育皇子勞苦功高,所以命奴婢把自己的保胎藥送給娘娘您,另外,皇后娘娘還說了,以後您的補藥都由未央宮送過來。」我回身從食盒裡拿出補藥,起身遞給紅玉。

紅玉接過,跪端到王美人榻前。我冷冷的看著她俏麗的面龐由紅轉青,嫣紅芳唇霎時間退去血色。

「娘娘請服用,涼了就沒功效了,奴婢可是專程用保溫食盒帶過來的,娘娘不要辜負了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我淡笑著勸。

王美人雙手顫抖,緩慢接過藥碗,一雙鳳眼直直的盯著那碗,進退兩難。

我仍舊保持關切的語氣:「娘娘不想喝嗎?不過說來這藥確實有些酸苦,不如叫紅玉去拿些蜂蜜來調和。」

紅玉想要起身,王美人喝令:「坐下。」嚇得紅玉忙俯身大拜。

我心底冷笑,看來王美人跟前的日子不是很好過呢。

皇后娘娘親賜的保胎藥王美人不喝有藐視皇后的意思,實為大逆。

其實她更擔心如此一來,為保性命在太后面前裝出的乖巧樣子全然被破壞。

本來她想偷偷做上一把,卻不想被我端回給她,

如今卻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她左右思量無法躲過,淚水微含,暗咬著牙,舉起藥碗,大口吞咽,藥汁順著蒼白的臉龐蜿蜒流入衣領,她卻顧不得了。

她還是和我一樣選擇保命,不過是犧牲掉孩子,卻可以換回性命,好劃算的買賣。

摔落了藥碗,她放聲俯在榻上慟哭,等待疼痛的降臨。

一株香的時間過去了,似乎全無動靜,她也把埋在錦被中的皓首微微抬起,直看向我。

我以微笑相還。她猛地起身,忘記了自己身子不便。

我起身移步,搖曳的走到她面前,俯了俯身:「娘娘何必如此欣喜,誰喝都一樣,不過是尋常補藥罷了,從今往後,奴婢會每天派人送一碗過來,娘娘記得准時服藥。」

王美人狼狽的看著我,憤恨之情溢於言表。

我輕聲低語:「至於娘娘進獻給皇后娘娘的補藥什麼時候被送回就不得而知了,希望娘娘還是每天按時服藥為好。」說罷起身,連告退都走得笑意盈盈。

坐上小轎,我撫著那個食盒,它有兩層,上面的是王美人的作品,下面是我臨時端過自己的湯藥置於其中。不過是想嚇嚇她罷了,哪裡就動得真家伙。

如果她真喝此藥丟了胎兒,也會讓後宮大動干戈。

太后會介入調查,牽連眾多,嫣兒也無法再演生育苦戲,所有的人的計劃不都落空了?

我不會那樣做。警告足矣,讓她也知道面臨失去孩子是怎樣的痛苦,說每天會送湯藥過來也是為了恐嚇她,不要再動邪念,否則性命皆有皇后掌管。

她不得不聽話。猛地驚覺自己不知道何時變得心機如此深沉,全沒了當初的不適和恐慌,越來越適應冰冷陰暗的宮闈,難道我果該生長於此。

我不禁啞笑。命人回轉未央宮,嫣兒應該等著急了吧。

剛踏入殿門就看見嫣兒嘟著嘴趴在桌子上,一副百般無聊的模樣。

「你去哪了,清漪姐姐,說是一刻就回卻走了半晌。」她埋怨道。

我走到桌前,捧起那絲帛:「哎呀,皇后娘娘果然進步神速,這花好像能聞到香味呢」

嫣兒瞪大眼睛,急切地拉著我的袖子:「是嗎,還是清漪姐姐識畫。」她得意的背起手搖頭晃腦。

「清漪姐姐,我畫的臘梅送給你。」她未改得意神情。

我抿嘴一笑:「不是水仙嗎,是臘梅?容奴婢再仔細看看」我端了那畫做樣貼近細瞧。

嫣兒登時氣的鼓鼓,搶過絲帛大叫:「哪裡是水仙,清漪姐姐根本就不識畫,分明畫的臘梅,哪裡看出什麼水仙」

我佯裝吃驚,奪過絲帛:「是嗎,還是讓奴婢再仔細瞧瞧。」嫣兒不依,也過來搶,拉扯之間,氣喘吁吁,最後索性送手,我一個不穩跌坐地上,嫣兒大笑,我也在裝不下去,也撐住身子大笑。那個話頭被我順利差開。

嫣兒不需要知道許多,明槍暗箭由我來收拾即可。

不全是為了討太后歡心,更因為嫣兒已經成為我從心底裡想疼的人。

自從錦墨去後,我一直無法釋懷,卻在嫣兒的嬉笑中找回了我對錦墨的心,這種感覺,既像姐妹又像母女,滿心滿肺的疼惜,也只有這樣才似乎能彌補我的過失,虧欠錦墨太多也只能移情於嫣兒聊以自慰罷。

此回風波至此平定,王美人那我也不曾忘記吩咐人天天送藥,有時自己會沾沾自喜,畢竟避免了一場血雨腥風,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