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正月初,金軍攻陷浚州渡過黃河,在確定由康王構出使金營為質後,趙佶立即宣佈要前往毫州太清宮進香,並帶部分親王、帝姬同行。趙桓倒沒阻止,但馬上召趙楷入宮與他「議事」,一面將他困在彌英閣不放他回王府,一面對趙佶說:「三弟才卸任,皇城司尚有許多公務未曾交接,朕這幾日也需他經常入宮商討處理相關事宜,恐怕三弟無法抽身陪父皇前往毫州了。不過好在父皇只是東幸進香,想必很快便可返京,朕命其他弟弟相隨伴駕也是一樣的。」
不但不許趙楷隨行,連帶著包括柔福在內的趙楷同母弟弟妹妹也一個都不放走。趙佶雖很憤懣,但見形勢危急,也顧不了那麼多,只得匆匆收拾,帶上一些妃嬪和其餘兒女出通津門逃往東南。
趙佶這一去卻並不在毫州停留,進香之後立即下令駕幸鎮江,有長駐這山清水秀、沃野千里、人民富庶的江南之意,而且此時任知鎮江府的官員正是蔡京的兒子蔡絛,江、淮、荊、浙等路制置發運使則是蔡京的大兒子蔡攸的嫡堂妻弟宋煥。
隨即趙佶借行營使司和發運使司連向東南各地發了三道聖旨:
一、淮南、兩浙州軍等處傳報發入京遞角,並令截住,不得放行,聽侯指揮。
不許東南各地官府向都城開封傳遞任何公文。
二、杭、越兩將將兵,江東路將兵,及逐州不繫將兵,及土兵、弓手等,未得團結起發,聽候指揮使喚,先具兵帳申奏……如已差發過人數,並截留具奏。
不許東南各地駐軍開赴開封勤王,並截留路過鎮江的三千兩浙勤王兵為太上皇衛隊。
三、以綱運於所在卸納。
不許東南各地向汴京運送包括糧食在內的任何物資。
三道聖旨一下,趙桓立即發現大事不妙,父皇此舉明顯是要使東南脫離朝廷的控制,自立政權,而且使京城陷入了兵糧雙缺的絕境。又聽說父皇在東南還任意對官員論功行賞,加官賞金,儼然以皇帝身份行事。
趙桓忙召集親信大臣商量應對之策,隨後先下旨命宋煥卸任還朝返回汴京,再暗中遣人與東南各地方官員聯絡,明令暗示他們應聽從的是當今在位皇帝的詔令。東南官員們見形勢不明,不知該聽從哪位皇帝指揮比較好,便多半兩頭都奉承著打哈哈,而在此關鍵時刻,知宿州林篪旗幟鮮明地站在了新君一邊,公然抗拒太上皇趙佶的命令。
林篪曾在宣和三年與四年接連兩次被趙佶貶官,自然對趙佶頗有怨言。趙佶駕幸東南後命東南各地繳稅納糧,他卻僅答應輸二十之一,而且還將此事上奏朝廷尚書省。趙桓聞知後立即命尚書省下令,讓林篪「以錢上京,毋擅用」,言下之意即錢糧不得供給太上皇。
有了此令林篪更是不再聽從趙佶的號令。而東南各官員見他不從命趙佶也拿他沒轍,對趙佶也漸漸不再恭謹,趙佶下的命令他們多有不從,錢糧的供給也越來越少。趙佶此行一路上用度行事仍如在汴京做皇帝時一般奢侈,不斷擾民勒索,鬧得怨聲載道,頗失民心。他手下隨行的官吏又大多是些小人,勾心鬥角慣了,逃至東南後仍惡習不改,立足未穩便開始相互傾軋,尤以童貫與高俅為最。
趙桓見時機成熟,便花了兩天時間與已返京的宋煥面談,軟硬兼施地命他勸太上皇返回汴京,待宋煥答應後遂於三月四日再度將其任命為江、淮、荊、浙等路制置發運使,令他從速再往東南,覲見太上皇。
宋煥到鎮江後果然力勸趙佶起駕回京,並說:「皇上命臣轉告上皇:鄆王在京一切安好,只是因思念上皇而略顯消瘦,但應無大礙,待上皇返京後必會很快恢復,請上皇不必掛念。」趙佶一聽提及趙楷立時悲從心起,自然知道現今趙桓分明是把他當作了人質。又見此刻自己已是眾叛親離,面對內憂外患早已不知如何自處,何況東南官員不再聽令,連錢糧都供給不足,日子是越發難過了,幾番思量之下終於答應回去。
趙桓聞訊後即刻命人直趨鎮江接趙佶回京,並遣李綱前往南京等候。四月三日,待趙佶的車輿至汴京城外後,趙桓更親自率百官出城相迎。
趙桓一見趙佶立即跪下畢恭畢敬地磕頭請安,然後目噙熱淚地上前握住父皇的手噓寒問暖,不住自責說:「兒臣任父皇在他鄉受這許久奔波之苦,如今才接父皇返京,實屬不孝,請父皇責罰。」
趙佶「呵呵」乾笑兩聲道:「皇兒這麼牽掛老父,時時遣人前往東南問訊照顧,並命各地官員小心侍奉,而今我這麼快便能平安歸來,全仗皇兒費心安排,皇兒何罪之有?」
這時刮來一陣微風,趙桓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親手為趙佶披上,溫言道:「最近汴京風大,父皇要注意添衣。父皇南幸之時,兒臣日夜寢食不安,惟恐父皇在外衣食用度有絲毫不適之處影響龍體康安。現在父皇平安歸來,兒臣可以再如往常那樣親自照顧父皇起居,實在欣喜之極。」說到這裡聲音竟有些嗚咽,忍不住引袖拭了拭眼角。
趙佶默默看著他,眼圈似乎也紅了,拉著兒子道:「皇兒這般孝順,予心甚慰。有子如此,夫復何求!」
趙桓唏噓良久後,轉頭看看侍立在旁的宋煥,微笑著對他道:「宋卿此行可真是立下了大功。奉命下鎮江,通父子之情,話言委曲,坦然明白,由是兩宮釋然,胸中無有芥蒂。朕日後必重賞於你。」
趙佶亦應聲讚道:「宋卿既是孝子,又為忠臣,理應嘉獎。」
宋煥忙跪下謝皇上與太上皇的褒獎。隨後趙桓攙扶著趙佶同乘一輿回宮。京中民眾夾道迎接,見兩宮皇帝如此親近融洽,莫不感動,均連聲歡呼、讚不絕口。
此後趙桓再無顧慮,先後賜死了蔡攸、童貫等趙佶近臣。宋煥身為蔡京、蔡攸父子的姻親與黨羽亦未能置身事外,趙桓以「以言者論其聯親奸邪,冒居華近,妄造語言,以肆欺妄」為由,先其落職,後責授他為單州團練副使,永州安置。
趙桓再請趙佶居於龍德宮,稱龍德宮環境有益於修身養性、最適合頤養天年,若無必要,父皇不必再外出受外界喧囂之苦。這等於是將趙佶軟禁在了龍德宮。另外將以前服侍趙佶的宦官都趕往龍德宮居住,不許他們再入禁中,違令者斬。除此外,趙桓又令提舉官每日將太上皇起居情況詳細上報,安排新的內侍在龍德宮供職,名為妥善照顧父皇,實則旨在監視趙佶動向。
趙佶見宮中內侍新人增多,知道他們實是趙桓派來的耳目,便想以財物賞賜收買,不時取一些金銀玩物賞給他們,但趙桓知道後馬上下令,命開封尹仔細檢查出入龍德宮的物品名目,如有得上皇所賜者,必須納之於宮。
趙佶知道趙桓對自己滿懷警惕,而今自己不僅失去了皇帝之權,幾乎連人身自由也喪失殆盡。心中悲苦,卻也無可奈何。
靖康元年十月十日是趙佶壽誕「天寧節」,趙桓前往龍德宮為四十四歲的父皇祝壽。席間父子頗為友好,言談甚歡。趙佶在將趙桓所敬之酒飲盡後,親自為兒子斟了一杯,勸趙桓飲下。
趙桓舉杯正欲飲,卻見耿南仲悄然挨過來,輕輕伸足踩了踩趙桓的龍靴。
趙桓立即會意:耿南仲這是在暗示他酒中可能有毒,切莫依言而飲。這事在朝廷中並不鮮見,十六年前,與蔡京不和的知樞密院事張康國便在一次宴會中飲下政敵所勸之酒後中毒身亡。於是趙桓不動聲色地將酒杯放下,對趙佶道:「父皇,兒臣今夜還要去彌英閣與幾位大臣議事,不宜再飲酒。父皇之意兒臣心領了,待改日無政事困擾之時兒臣再來龍德宮與父皇暢飲。」
趙佶愕然道:「只多飲一杯也不可?」
趙桓道:「兒臣不勝酒力,恐多飲誤事,還請父皇恕罪。」
趙佶搖頭再勸,趙桓終不答應,正在推辭間,只聽一人上前淡淡道:「陛下以政事為重,確不宜多飲。臣斗膽,請陛下允許臣代陛下飲下上皇這杯酒。」
趙桓趙佶定睛一看,發現說話之人是鄆王楷。他適才一直默默坐在一邊自斟自飲,見趙桓推辭不飲父皇之酒便起身走到他們面前。此時的他看上去身形消瘦,面色酡紅,目光卻還是十分明亮。不待趙桓回答他便已舉起那杯酒仰首飲盡,然後將已空的酒杯朝著趙桓一傾以示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絲嘲諷之意衍生於唇角。
「父皇,」趙楷看著趙桓,卻啟口對趙佶道:「皇兄受國事所累,不能陪父皇盡興暢飲。父皇若還有酒,還是賜予我這無所事事的閒人罷。」
趙佶聞聲站起,掩面出殿朝寢宮走去,行走間遺落一串壓抑著的悲泣之聲。
趙桓亦不再停留,沖趙楷一拂衣袖便轉身回宮。趙楷待他離開後冷冷一笑,回座復斟一杯,徐徐飲下。
次日,趙桓在龍德宮前頒布一黃榜:「捕間諜兩宮語言者,賞錢三千貫,白身補承信郎。」鼓勵周圍人等監聽太上皇與接觸之人的談話並上報,要嚴懲「間諜兩宮語言者」。趙佶知此舉分明是針對趙楷,無奈之下只好命趙楷若非必要便不必頻繁入龍德宮,以免無謂招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