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揚州之後,趙構便升嬰茀為自己宮中的押班,主管宮中事務並統領其他宮女,此外特意賜她一匹不高不矮體形適中的銀鬃白馬與幾套嶄新戎裝給她。嬰茀十分欣喜,跪下一一謝過。
一日處理完政務後趙構信步走至行宮後苑,見嬰茀正在練習騎術。她穿著白衣綠革的戎服,配以玄色長統之靴,身姿剛健婀娜。此時她騎術已很精湛,騎在銀鬃白馬上任意縱橫馳騁,表情態度輕鬆自若。
嬰茀看見趙構立即下馬行禮,趙構示意她繼續練習,然後命人將自己的御馬牽來,並附上兩套弓箭。他上馬後馳到嬰茀身邊,將其中一套弓箭遞給她,嬰茀一愣,但立即會意過來,愉快地接過。趙構先自己引弓為她做了個示範動作。嬰茀隨即效仿,趙構給她那弓甚輕,嬰茀略花點力便可拉滿,待她反覆引弓幾次動作做得比較標準了,趙構便讓她朝天射一箭。嬰茀也不推辭,取出一箭引上弓,緊緊跨坐在馬上,然後仰身向後,凝神瞄準天上一羽孤雁,再鬆手放箭。
箭「嗖」地飛出,但畢竟力道尚淺,准心也不夠,箭飛至中途便力盡而墜,而那大雁受此一驚立即振翅而飛,倒是越飛越高。嬰茀雙目一黯,有些失望地垂下頭。
趙構略一淺笑,從容引弓,一箭射出直衝雲霄,不偏不倚正好射中嬰茀適才瞄準的那羽大雁。
嬰茀驚喜地看著那大雁自天際墜下,落在自己眼前,由衷讚道:「官家好身手!」
趙構看著她道:「騎射之術技巧無他,不過是要勤加練習罷了。這揚州行宮太狹小,不利於練習,待哪天朕抽空帶你出城去練。」
嬰茀忙先謝恩,一時好奇,便問:「官家初學騎射時是在哪處宮苑練的呢?」
不想趙構臉色微微一變,良久不語。嬰茀立即知定是自己問得不妥,不免忐忑起來,猶豫半天后正想開口請罪,卻聽見趙構緩緩道:「朕起初是在三哥鄆王楷的府邸裡練習的。」
鄆王楷。乍聽趙構忽然提起這個久違的名字,嬰茀一時無措,不知為何,臉竟悄然紅了起來。
趙構倒並未看她,仰首望著雲端,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著:「那時汴京大內宮中一般不許縱馬,要練騎射須去京中四園苑:瓊林苑、宜春苑、玉津園和瑞聖園,但要先得皇帝批准,而且未成年皇子不得擅入,因此,朕雖很小時就對騎射很感興趣,可卻只有在父皇心情好、想起朕時,才可以隨父皇一起去御苑射弓,可那樣的情況非常少。
「在所有的兄弟中,父皇最寵愛的是三哥鄆王楷。他十八歲出宮外居之前,父皇命童貫將他的王府造在緊鄰大內處,童貫奏說大內附近均有民居建築,空地不多,恐造出的王府不夠寬敞。父皇擺手,賜一匹良駒給三哥,對他說:『楷,你自己乘馬選擇想要的地基,圍繞看中之處策馬一週,無論其中已有何等建築朕都會命人拆遷,騰出空地給你建府邸。』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三哥的王府很快建好。隨後三哥在府中大設宴席宴請父皇及諸兄弟,朕亦隨父皇前往。鄆王府之豪奢精美就不必說了,最讓朕驚訝的是後苑中那一大片特製的騎射練習場……你知道有多大麼?」說到這裡趙構頓了頓,問嬰茀。
嬰茀茫然地搖了搖頭,她雖去過鄆王府,但那時心裡頗為不安,也顧不上仔細觀察王府內的佈局構造,此刻也無從接口說些什麼。趙構便繼續說了下去:「是整個揚州行宮面積的四倍還不止。朕當時便駐足不動了,只默默地看著那片練習場。三哥便笑著走到朕身邊,說:『九弟喜歡騎射?那日後便常來三哥這裡練罷。』然後還立即贈了匹小馬給朕,讓朕立即上場去玩。」
「鄆王殿下一向待人很友善。」嬰茀輕聲說。
趙構淡淡一笑,說:「你這樣認為麼?當然,如果他用這樣的態度跟你們說話是沒錯,可是朕是他的弟弟,身份與他平等,朕很不喜歡他賞賜式的好意和居高臨下的笑容。」
嬰茀問:「那麼,官家拒絕了?」
「不,朕沒有拒絕。」趙構說:「有機會練騎射是朕一直以來的願望,朕為什麼要拒絕?朕接受了他給朕的馬和以後的邀請,從此後經常去鄆王府練習騎射。朕很快發現三哥並不喜歡騎射,他把大量的閒暇時間花在吟詩作畫和女人身上,王府中那練習場朕若不去通常都是空著的,那時朕很不明白,既然三哥不喜歡騎射為什麼還要佔這麼大塊地來建這個練習場。
「後來,朕行冠禮後也出宮外居,那時想自己的王府雖未必有三哥的大,但也應該會有個比較寬敞的後苑,可以練習騎射而不必再去三哥王府。可第一次踏入同樣由童貫監造的康王府便徹底失望——那王府不比普通京官的府邸大,後苑只是個小小的花園,哪裡有地可以縱馬!
「朕立時便明白了,王府的面積代表的其實是我們實際身份的高低,或者說,是我們兄弟在父皇心中不同的地位,所以,就算三哥不喜歡騎射他也要建那麼大的練習場……此後朕還是繼續去鄆王府練習,不顧寒暑,加倍地練,直到長大之後自己有能力買地擴建了康王府的後苑。」
說著趙構忽然再次引弓仰射,長箭離弦劃空而上,只聽空中傳來兩聲飛鳥哀鳴之音,隨即有獵物墜下。嬰茀定睛一看,看清竟是一箭射穿雙飛翼,墜下的是兩隻大雁。
嬰茀連聲喝彩,趙構唇角微動,面露傲然笑意。
「往日不愉快的事不必多想,」嬰茀微笑著柔聲道:「如今天下都是官家的騎射之地了。」
趙構頷首道:「不錯。如今朕這個練習場之大隻怕是三哥當初怎麼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