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觀潮

建炎三年春,內侍康履、藍圭得到趙構允許後率一批宦官前往錢塘江觀潮,不想歸來時兩人竟紛紛流淚哭喊著跑來跪在趙構面前,哭訴道:「請官家為我們作主!我們不過是偶爾出宮觀潮,不想竟險些命喪苗傅統制之手!」

趙構蹙眉問道:「無緣無故他為何要殺你們?」

康履答道:「臣等帶宮中內侍去觀潮,自然需要尋合適之地搭蓋帳篷以避風小駐,領兵巡視的苗統制見了便很不高興,硬說我們阻塞了道路,命手下士兵強行拆除,還指著老奴大罵,說官家顛沛流離至此全是我們內侍之過。老奴一時氣憤便與他理論,誰料他立即狗急跳牆,抓住老奴就要打,藍公公過來相勸也被他推倒在地,隨後拔劍威脅,幸而跟他同行的劉正彥大人尚明事理,及時將他拉住,我們才好歹保住了腦袋回來繼續服侍官家……」

說到這裡康履放聲大哭,顯得無比傷心,藍圭也頻頻抹淚,道:「我們服侍官家已有二十多年,從大內跟至康王府,再輾轉至江南,只求為官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如今受這奇恥大辱倒也罷了,但我們既是官家身邊之人,苗傅還敢如此狂妄無禮,分明是不畏官家天威。萬望官家能給個說法,懲罰苗傅,以解我們所受的冤屈。」

趙構靜靜省視他們,再問康履:「你是怎麼與他理論的?」

康履一愣,想了想斷續答道:「老奴說:朝廷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如今官家蒙塵,皆因你們這些只吃糧、不管事的兵將出戰無力所至……你們打不贏金人,倒把責任都推到我們盡心盡力服侍官家的內侍身上,簡直豈有此理……」

趙構一揚手,道:「朕明白了。你們退下罷,朕稍後再處理。」

康履、藍圭不敢多說,只好戰戰兢兢地退下。他們是服侍趙構多年的老太監,早年供職於韋妃宮中,趙構加冠外居後又跟著他到康王府任都監,趙構稱帝即位,他們也隨之得以升任內侍省押班,平時頗得趙構信任。但趙構亦知他們仗著自己寵信而行為較為囂張,出行在外必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受苗傅以劍威脅,多半是因他們行為過分在先,所以趙構並未立即答應他們處罰苗傅。

批完奏摺後趙構信步走到嬰茀宮中。到杭州後他已將嬰茀封為和義夫人,正式列為嬪御,因相處日久又共經憂患,現在在眾妃中倒是與她最為親近。

嬰茀見他若有所思便出言以問,趙構便將康藍二人之事告之,嬰茀聽了說:「臣妾今日見隨二位公公觀潮回來的幾名內侍手裡提著幾隻水鴨,發現臣妾在看,便匆忙將鴨藏於身後。」

「他們又在外射鴨擾民?」趙構訝然,隨即道:「難怪苗傅看不慣了。」

原來趙構南遷浙江路過吳江時,宦官們便沿途射鴨為樂,百姓敢怒不敢言,後趙構聽大臣勸諫勒令他們不得再犯。到杭州後趙構為節儉用度以作表率而自減膳食,與宮眷每日僅以一羊煎肉炊餅而食,內侍宮人們飯食相當簡單,此次一干內侍隨康藍二人出宮又看見了水鴨,頓時忍不住又再度以箭射取,悄悄帶回宮欲一飽口福。

嬰茀點頭道:「康公公與藍公公服侍官家的確是十分盡心的,只是平時對百官將領態度似乎不是很和善,官家不妨多留意,略微告誡他們一下,以免因內侍影響人心,得不償失。」

「你也知道他們對百官將領不和善?」趙構又問:「你還知道什麼事?都講給朕聽聽。」

嬰茀微笑道:「臣妾一介女流,不應干預涉及百官之事,何況也是道聽途說,聽得未必真切。這些事官家還是問執政重臣比較合適。」

趙構隨即將新任的尚書右僕射朱勝非召來,問他康履、藍圭等內侍與朝臣關係如何。朱勝非面露難色,在趙構一再追問下終於答道:「康履、藍圭及曾擇幾位公公平日行事欠妥,朝中大臣將領多有微辭。在南遷行軍時,康公公甚至夜間洗腳都要將士侍立在一旁。大臣們求見陛下得通過康公公通報,康公公若心情不好,讓大家等個一兩時辰是常事。有一次劉光世有急事面聖,康公公推說陛下正在休息,不宜打擾,劉光世知道他意思,馬上掏出一些錢奉上,他才滿意地說:『既然事關重大,那老奴就冒著官家降罪之險去喚醒官家了。』諸將中,有一些欲請他們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的便常與他們接觸,頻頻出錢賄賂,而另一些看不慣的便私下咒罵,當面也不給他們面子。例如此次公公們觀潮設帳擋道,便被苗傅怒斥。」

趙構一面聽著一面以指輕擊案面細思,須臾側首對侍於一角的承旨道:「為朕草詔:內侍不得私見統兵官,違者停官編隸。」

朱勝非聞言拱手一拜,道:「陛下英明!臣斗膽再進一言:陛下此時升王淵之職似乎不是很妥當。」

趙構凝眸:「哦?」

朱勝非解釋道:「現在苗傅、劉正彥等人對陛下升王淵入樞要之事頗不理解,認為王淵得陛下信賴皆因與康履、藍圭、曾擇過從甚密、得幾位內侍美言所致。如此積怨難消,恐有後患……」

黃潛善、汪伯彥罷相後,趙構於建炎三年三月進中書侍郎兼御營副使朱勝非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兼御營使,向德軍節度使、御營使司都統制王淵同簽書樞密院事,仍兼都統制。王淵升任之職其實是掌握軍權的樞密使副手,地位有如副相,極其重要。趙構升王淵之職是顧念他自揚州事變以來護駕有功,表現得相當忠誠,但王淵能力並不很出眾,為人性情又急躁,頗不能服眾。王淵駐節平江時專管江上航船,但揚州事變之時因他調度不善而導致大將劉光世的數萬騎兵無法渡江,劉光世過江見了趙構後當即告了王淵一狀,趙構也十分不滿,把王淵召來面責了一番。王淵受責之下一時憤懣,便怪罪於手下將領江北都巡檢使皇甫佐,但此舉激發了廣大將士的不滿,令他大失軍心,趙構升他官後上上下下都很是不平,尤其是扈從統制、鼎州團練使苗傅。

苗傅出身於將門,多年來南征北戰屢立戰功,卻未得升任要職,如今見王淵驟然陞遷自是忿忿不已。而威州刺史劉正彥亦與他同病相憐,他曾經招降過巨盜丁進等人,但得到的賞賜卻很少,因此也心懷怨恨,認為趙構賞罰不公,於是與苗傅一拍即合,常聚在一起舒發怨氣,且一致認為王淵是與宦官康履、藍圭、曾擇等人勾結,趙構聽信宦官之言才重用王淵,他們本就不滿康履、藍圭等宦官仗恃皇恩妄作威福,如此一來更是對他們恨之入骨,再加上觀潮一事愈怒不可遏,私下言談間竟流露出欲兵諫之意,朱勝非察覺出情況不妙,遂提醒趙構注意王淵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