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奇異地激起了柔福的閱讀興趣,書房因此成了她最常去的地方。宗雋看書時她願意作陪,他看完遞給她的書她不急於擱回書架,貌似隨意地翻翻,目光卻總帶著一抹渴求的意味烙在一張張書頁上,像是在尋覓她思之反覆而不得的答案。
宗雋外出時她也總泡在書房,當某日宗雋突然自外歸來,在書房找到正在凝神看書的她時,她略顯慌亂,彷彿她私守的秘密被他窺破,迅速起身,將手中握著的書隱於身後。
那書封面在她行動間倏忽一閃,她刻意的掩飾躲不過他冷靜的眼睛,他笑:「《貞觀政要》看完了?」
她猶豫一下,終究還是點頭承認。
「看懂了麼?」
「現在還不太明白,」她坦白地答:「但我想以後會看懂的。」
「為什麼選《資治通鑑》來看?」
她聞言緩緩移出身後的書,以指輕撫封面上的「資治通鑑」四字,說:「因為這部書看上去最舊,想必被你看得最多。你這麼愛讀它,肯定是有道理的。」
宗雋微笑坐下:「那你看出什麼了麼?」
她默思片刻,然後道:「我想它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的國家會遭受你們的劫掠……或者,還有中興的方法。」
「這些書,你若想看就隨便看。」宗雋一擺手指著滿架的書:「但你就算讀懂了,想明白了,找到了中興你國家的方法又能怎樣?你不過是一柔弱女子,我的侍妾,你不可能會有機會像男子那樣為宋建功立業。」
「不。」她抬頭直視他:「只要我活下去就有機會。」
「等你的九哥?」他揶揄地問。
她嚴肅地頷首:「對,我的九哥。」
「你的九哥……」宗雋沉吟著,笑意隱約,意味深長:「他五月在應天府稱帝了,你知道麼?」
她的神采被這話轟然點亮,兩頤嫣紅,眼眸浮光:「真的?你怎不早些告訴我?」然後他看見她唇邊漾出一波他從未見過的明媚笑容,澄淨清澈如春日陽光。「是啊,本應如此,終歸會是如此!他那麼英武剛勇、冷靜睿智,舉手投足滿蘊著天璜貴胄的高貴氣度,中興之主,舍他其誰!」
她快樂地奔向朝南的窗邊,仰首眺望無雲的藍天:「登基那天的他該多麼漂亮……他穿戴的一定是高貴的天子之服袞冕。那袞服是青色的,上面所繡的日、月、星、山、龍、雉、虎蜼附於他身上必也沾染了靈氣,隨他步履宛轉游移呼之慾出。他的紅蔽膝上會織以龍紋,間以雲朵,飾以金鈒花鈿窠,裝以真珠、琥珀、雜寶玉,其下的紅羅襦裙色澤如殷紅的霞光。金龍鳳革帶系在他身上粲然生輝,那光芒必不會比豔陽遜色。他足蹬紅襪赤舄,腰佩鹿盧玉具劍,手按在劍柄上,穩步登壇受命,所戴之冕前後十二旒,透過其上所垂的真珠,可以隱約看見他淡定自若的神情。他立於天壇之巔,以從容目光俯視眾生,昭告於昊天上帝,從此他就是大宋新的國君……」
雖早有預料,但她超常的熱情仍使他詫異。聽著她細緻入微的描述,他笑意顯示的愉悅並不比她的聯翩浮想真實:「說得像是你親眼目睹一般。」
「可惜,我不能親見九哥登基。」她回首微笑看他:「但當時情景必是這樣。」
「那你是否關心他即位以後做的事?」
「當然,」她說:「現在他應該在運籌帷幄,以求盡快攻入金國中興復國。」
「很抱歉,我真不忍心讓你失望。」宗雋展眉笑道:「你九哥的軍隊在我們元帥婁室的進攻下節節敗退,開封尹、東京留守宗澤連續上疏請求他迴鑾汴京以安人心,他卻不聽,而在黃潛善、汪伯彥建議下準備轉幸東南。」
她怔了怔,但馬上抬目決然視他:「或許現在他兵力不足,不得不暫時避讓。這只是他一時權宜之計,待局勢穩定之後,他一定會重返汴京,並調兵遣將揮師北上。」
「是麼?」宗雋微微擺首:「恐怕將來他行事未必會如你所願。」
她忿忿地盯他良久,最後得出個結論:「你嫉妒他。」
「哦?」他故作好奇狀:「理由呢?」
「我九哥年輕有為,才二十歲就當上了大宋皇帝。」她唇角微挑,一臉不屑:「而你比他還大一些,卻碌碌無為,擔著個無足輕重的文職,終日無所事事,只知享樂,於國於社稷都無建樹。你比之於他,豈不慚愧!」
她若對別的金國貴族如此直言,再有九命也難保。宗雋呵呵一笑,倒不慍不怒,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她都把他看成碌碌無為的庸人,起碼說明他的韜光養晦頗有成效。
「嗯,沒錯,我終日無所事事,清閒之極。」他曖昧地打量她,微笑:「我看你似乎也很閒,或者我們可以一起找點事做?」
她一時沒明白,愣愣地看他不懷好意地笑,半晌才反應過來,當即狠狠啐了他一口,紅著臉跑出書房,手裡還握著適才那冊《資治通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