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封爵

趙佶、趙桓父子及數百宗室被俘北上後先被囚於燕京,天會五年十月徙至中京大定府,到了天會六年七月,完顏晟又下詔,命「宋二庶人赴上京」。

八月,趙佶趙桓抵上京會寧府,受命著素服跪拜金太祖廟,並朝見完顏晟於乾元殿。

「我見過你父親和你大哥了。」那日自朝中歸來,宗雋告訴柔福。

柔福眸光一閃,問:「他們好麼?」

「看上去還不錯,至少沒病沒痛,但精神不太好,跪拜太祖廟時國相嫌他們頭低得不夠,呵斥了幾句,他們便受了驚,冷汗一直流。」宗雋看著柔福一牽唇角:「如今看來,你還真不似他們。」

這幾句話他說得閒散,也沒刻意帶譏諷,卻聽得柔福面色一點點下沉,然後倏地掉轉臉,不讓他細察她目中愈加明顯的羞忿之色。

「你們讓他們來上京,就是為了如此羞辱他們?」她說,短短一句話像一簇躍動的冰冷火焰。

他未正面答,自己坐下後,才不緊不慢地說:「郎主說他們好歹也曾是一國之君,雖說亡了國,但只讓他們做庶人也著實委屈了他們,因此讓他們入京領受爵位封號。」

柔福疑道:「郎主會給他們封爵?封了什麼?」

宗雋不禁一笑,說:「郎主封你父親為昏德公,大哥為重昏侯。」

「你們……欺人太甚!」她眼圈紅紅,卻如習慣的那樣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仰首恨恨地盯著宗雋,彷彿是他給了她父兄這兩個侮辱性的封號。

「不必這樣看我,這事與我無關。如果我是郎主,我也不會如此戲弄兩個階下囚。」宗雋說,停了停,話鋒卻又一轉:「但是,你父兄有此遭遇也怨不得誰。守不住自己江山的人,生命與尊嚴便不可兼得。」

她轉身走至門邊,眺望遠處風物,只遺他一個倔強的背影,不給他欣賞自己悲哀的機會。片刻後才又問:「他們以後會留在上京麼?」

宗雋搖頭說:「現在尚不知。但郎主應該不會讓他們長留京中。」

柔福便似想說什麼,話至嘴便卻又嚥下,惟輕輕嘆息一聲。

宗雋明白她的心思,也不說破,只裝作不經意地想起某事那樣告訴她:「蓋天大王宗賢自雲中返京,明日將在府中宴請昏德公與重昏侯。我一向與他交好,他便也邀我去,你可隨我同去。」

她沒有轉身以應,但聞言微微抬了抬首,仍是沉默,而他知道他剛才的話已帶給了她一瞬的光亮。

次日一進宗賢府,便見一紫衣人滿面笑容地迎了出來。那人年約四十許,魁梧高大,虎目含威,相貌頗英武,正是此中主人完顏宗賢。

完顏宗賢也是金宗室中人,昭祖四世孫,本名賽裡,也是個多次領軍屢立戰功的良將,身為萬夫長,號稱蓋天大王。他平日不是南征北戰就是往返於雲中、燕京兩處樞密院之間,甚少回京,因此一見闊別已久的宗雋很覺親切,當即與他擁抱寒暄,一路談笑著將他與柔福引至廳中。

趙佶與趙桓已坐在其中。柔福見他們已剃頭辮髮,身著金人衣裝,形容憔悴,神情頹唐,全不似舊日君王模樣,頓時有淚盈眶,凝嚥著喚了聲「父皇」,便奔至趙佶面前雙膝跪下。

趙佶忙雙手挽起,愛憐地撫撫她的頭髮,自嘲地笑笑,輕聲說:「以後改口叫爹罷。」

柔福以袖抹抹淚,勉強一笑,再轉首向趙桓福了一福,喚了聲「大哥」。趙桓亦匆忙朝她笑,然後目光越過她,落到跟過來的宗雋身上。

「這是八太子宗雋,說起來也是昏德公的女婿了。」宗賢在後面笑著解釋。

柔福臉霎時紅盡,羞赧地低首。趙桓一時尷尬,笑容甚是僵硬,而趙佶淡看宗雋,也只淺淺苦笑。

宗雋倒相當自若,朝趙佶趙桓一拱手,算是見禮,趙桓忙也拱手還禮,趙佶略朝宗雋點了點頭,然後拉著柔福手微微退向一側,打量一下她,微笑道:「瑗瑗氣色甚好。」然後再問:「你的姐妹們也還好麼?」

柔福泫然道:「不好。北上途中許多姐妹不堪苦楚折磨,相繼薨逝,我親眼目睹的便有仁福、賢福和保福三位姐妹。活著到了上京的只剩二十餘人,多半被分賞給金國貴人為妾,還有一些年幼的便養在宮中,待她們成年後也免不了要被賜給金人。被賞給金人的也不見得過得好,聽說許多人常被主子或大婦打罵,生不如死……最可憐的是五姐姐……」

趙佶長嘆一聲止住她:「別說了,這事我知道,你五姐夫回來跟我說過……你瑤瑤妹妹呢?」

「瑤瑤……」柔福越發傷心:「瑤瑤不見了。起初我以為她也被送進了宮,但後來問玉箱姐姐,她卻說從來沒在宮中見過她。玉箱姐姐又讓人去洗衣院找,也沒見人,據說是到上京後不久她就失蹤了,不知是被人抓走了還是……」

沖懿帝姬瑤瑤是她同母的親妹妹,她一向十分疼愛,因此一提瑤瑤失蹤之事便珠淚漣漣,悲不可遏。宗雋在一旁看見便示意宗賢開宴,拉過她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不讓她再繼續與父親談下去。

趙佶也聽得難過,黯然坐下,引袖拭拭眼角,一臉淒惻之色。

席間宗賢數次舉杯向趙佶趙桓敬酒,趙佶便也回敬一杯,道:「我父子二人在燕京時得蒙大王多方照料,只嘆身為失國之人,無以為報,惟有在此以酒謝過。」

宗賢朗然笑道:「實話說,照料你父子非我本意,你若要謝,謝的也不應是我。」

趙佶愕然,不知他此語何意。宗賢便一顧左右,吩咐道:「請夫人出見。」

眾人遂都靜默,等待他夫人出現。許久後才隱隱聽得自內室傳來環珮之聲,漸行漸近,最後人明明已走至宗賢所坐主席的屏風之後,卻似又踟躇,便停在那裡,遲遲不肯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