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夜闌

柔福把刀拔離玉箱身體,整理好她的衣服與微亂的發,讓她以安詳端雅的姿態躺著,自己默默跪在她身邊,久久凝視著她。一道灰色陰影漸漸趨近,擋住柔福面前光線,她抬頭,完顏晟指向她的劍刃在她臉上映出一道寒白的光。

她直視這魔般男人,毫無懼色,無盡恨意點燃眸中冰冷烈焰,她從容而堅決地再度握起身邊猶帶血痕的銀刀,站起身,揚起手,一粒刃上血珠陡然驚落,刀尖亮了亮,隨即急揮而下,刺向自己的腹部……

一支有力的手及時截住她的腕,另一手迅速奪過她手中的刀,拋於地上一腳踹開,宗雋順勢從柔福身後將她一把箍住,她下意識地掙扎,他便加大束縛她的力量,並騰出一手緊緊摀住她的嘴,不讓她說任何話。

完顏晟不垂手中劍,依然指向他們,微微抬了抬下頜,冷道:「宗雋,讓開。」

宗雋並不放手,亦未移一步,對完顏晟說:「郎主,此事與她無關,請放過她。」

「無關?」完顏晟一哂:「她是趙妃姐妹,又常與趙妃來往,謀逆之事她也難脫關係,何況又在殿上做出這等囂張行徑,刺死趙妃讓她早得解脫,你說,朕饒得了她麼?」

宗雋正色道:「她雖是趙妃從姐妹,但素不喜趙妃平日作為,已久不與其往來,謀逆之事她半點不知。她本性純良,做出今日之事全是出於姐妹親情,且其行為一未危及大金,二未傷及龍體,郎主有天子胸襟,必不會把這小女子這點不敬放在心上。」

當下情景令宗磐想起昔日與宗雋爭奪柔福之事,便頗為不快,有心落井下石,在完顏晟身邊側目瞧著柔福開口道:「這女子目光狠毒,更甚於趙妃,只怕將來會做出些更禍國殃民的事,不如早早殺了乾淨。」

「她只是我一姬妾,手無縛雞之力,能做出什麼大事來?」宗雋力辯:「郎主若放過她,我自會將她鎖於府中懲治管教,以後讓她遠離宮禁,若她以後再觸怒郎主,宗雋願以死謝罪。」

完顏晟並不理睬,只重複那句冷硬的話:「宗雋,讓開。」

宗雋搖頭,而柔福始終不斷掙扎,兩足狠狠在宗雋身上亂踢,想使他放開她,被摀住的嘴裡發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聲音,宗雋心知那必是些咒罵痛斥金人的言語,更不敢有一絲鬆懈,牢牢鎖住她的嘴,極力護住她繫於一線的生命。

完顏晟再不多說什麼,振臂挺劍,朝宗雋摟住的柔福胸前刺去。

宗雋不及多想,立即摟緊柔福背轉身向一側閃避,但劍已逼近,終究無法完全避開,那劍便一下刺在宗雋的右臂上。

他一痛之下身體不禁顫了顫,卻仍不放開柔福。

完顏晟引回劍,看了看劍尖宗雋的血,嘆道:「當年隨先帝滅遼的八太子完勝而歸,也不曾被遼人傷及分毫,不想如今竟會為一個南朝女人不惜以命相搏。」

宗雋淡淡一笑,還以身擋住柔福:「她是我的女人,又沒犯不可饒恕的罪過,我為何不救?」

柔福暫時靜默,兩行淚倏地墜下,分別滑過宗雋的手背與手指,他覺察到那液體溫度灼熱,便像是被燙了一下,心底忽然微微一震。

柔福又開始不甘地掙扎,不住左右轉首想擺脫他手的控制,他嘆了嘆氣,不顧手臂上流淌的血,堅持一手箍住她腰,一手緊摀住她口鼻,不讓她發出任何聲音。

他加大的力道減少了她所能呼吸到的空氣,鬱結於心的怒氣燒火了臉龐卻找不到傾吐之處,她漸漸不支,手腳發軟,意識漸模糊,終於窒息。

她在夜半醒來,週遭漆黑,感覺陰冷。

她伸手以探身邊物,卻觸到一人。他當即坐起,握住了她的手。

那熟悉的觸感,和這人身上熟悉的氣息使她瞬間明白他是誰。她呆了呆,問:「我是不是死了?」

他說:「有我在,你不會死。」

她睜大眼睛想極力看清周圍環境,但一絲光線也無,令她被迫放棄這個嘗試,垂目問:「這是什麼地方?」

他平靜地告訴她:「宮中牢獄。」

逐漸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她倒也不詫異,惟想起他時才又不解地發問:「你怎麼也在這裡?」

他在黑暗中笑了笑:「如果我不在這裡,我不敢保證你還能從這裡出去。」

完顏晟始終不肯放過她,即便見他不惜流血相護,亦稱要將她收監治罪,而他知道將施加到她身上的任何刑罰對她來說都將是毀滅性的災難,此刻離開她,就等於放棄了她,所以他決定隨她留下,那怕是留在宮掖間的囚所中,他會有時間去想怎樣把她平安帶走。

她便沉默,須臾忽然驚問:「我的姐妹們呢?她們被放出宮了麼?」

他有片刻的躊躇,不知是否該告訴她真相,握在手心的她的手許久也仍冰涼。她執著地追問,他終於還是照實說:「郎主說凡平日與趙妃往來密切的趙氏女子都要株連問罪,你那些姐妹,大半被縛於庭院中,以棒敲殺。」

深黑的夜令他無法看清她此時的表情,而室內一片寂靜,她未發出任何聲音。他以手去探,才發現她的臉上已滿是淚痕。

她惱怒地側首避開他的輕撫,道:「你何苦救我?這樣的日子多活一刻也是折磨。」

「一定要找個救你的理由?」他想想,微笑道:「我還想喝你點的茶,你的小命,你自己不知道珍惜,那我只好替你珍惜。」

她又久久不說話,只埋首於膝上,隱有啜泣聲傳出。如此良久,他撫了撫她的頭髮,發現她在微微顫抖,便問:「冷麼?」

她沒有回答,他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然後輕輕拉過她,摟於懷中。

她如往常那樣抵抗,掙扎間忽觸到他右臂上包紮過的傷口,她便停下來,緩緩來回觸摸那裡。

他便猜她也許又會突然在傷處狠狠一剜,然而她始終沒有,只是以手指來回猶豫地觸。

他展開雙臂再擁她入懷,這次她沒有再動,依偎在他懷中悄然飲泣。

兩日後,宗雋的母親紇石烈氏將他們領出了囚所。宗雋私下問母親如何說服郎主放出他們,紇石烈氏淡然答:「我只是讓他明白,那姑娘是你的軟肋。一個會為女人喪失理智的男人能做成什麼大事?有她在你身邊,你便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莽夫。」

宗雋聽後雖不悅,卻也並不反駁,淡笑低首。

紇石烈氏搖搖頭,嘆道:「這話你也要記住。我亦想知道,她到底有什麼好,可讓你忘記我的教導,失掉心智,不管不顧地做出這等冒失的事?」

「她喜怒由心,愛憎分明,對自己性情從來不加掩飾。」宗雋收斂了笑意,說:「我保護她,就如保護那個只活在我心底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