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他養了快半年的小姑娘,終於長大了。

唐景玉慣會轉移話題,宋殊又處處慣著她,因此一頓早飯下來,兩人又恢復了平日相處模式,仿佛昨日不曾鬧過那點小別扭。

「今早你隨我去趟書院,我找恩師,你去看看師母。」一起散步消食時,宋殊對唐景玉道。

莊寧的事,他得跟恩師解釋清楚,莊寧不代表莊家,此事不會影響他眼裡的莊家家風,宋殊不想恩師難堪。而師母那邊,就得由唐景玉去打聽打聽了,看看兩位長輩有沒有起爭執。

唐景玉確實擔心外祖母呢,聽宋殊都安排好了,她就直接跟在他後頭了。

側門門口馬車已經備好,宋殊瞅瞅唐景玉,正猶豫要不要扶她一把,小姑娘很自然地將手伸了過來。宋殊立即熟練地握住她手,虛扶她腰將人送了上去。

唐景玉長睫輕顫,盡量掩飾自己的愉悅,她喜歡宋殊的手,更喜歡被他握著,只是再喜歡,也只有這短暫的功夫,貓腰進了車廂,唐景玉低頭看手,心想什麼時候能正大光明地握著就好了。

如何才能正大光明?

唐景玉看著男人彎腰從眼前走過,看他撩起衣擺落座,再看他搭在膝蓋上的手。

得他承認喜歡她才行吧?

到底是喜歡,還是純粹的照顧她呢?

唐景玉垂下眼眸,心中有些不確定。

「別擔心,恩師對師母一向敬重,不會有事的。」見她一直垂著腦袋不說話,宋殊輕聲安撫道。

唐景玉胡亂點點頭,想了想,試探問他:「掌櫃,你說我外祖父喜歡我外祖母嗎?如果喜歡,為何後來還要納妾?」

她想知道宋殊對男女之情的態度。

宋殊沉默了。

莊寅夫妻都是他的長輩,如父如母,平時二人相敬如賓,家裡雖然有個姨娘,卻沒有傳出過妻妾不合之事。他跟莊寅學的是天文地理治國之道,在這方面他敬佩莊寅,後院,莊寅只有一個姨娘,在如今這世道已屬罕見,而這一個姨娘也是因為師母難孕才納的。至於莊寅心中所想,他身為弟子晚輩不該胡亂猜測。

「長輩的事你我不好多說,我只知道恩師是為了子嗣才納的妾,他老人家這些年對師母愛護有加,不曾慢待。」在小姑娘水汪汪大眼睛的注視下,宋殊聲音更輕了,仿佛擔心自己的回答會惹她難過。

唐景玉依然看著他:「那掌櫃呢?如果,我是說萬一,萬一將來掌櫃的妻子生不出兒子,掌櫃也會納妾嗎?」

他的妻子?

宋殊怔住了。

他知道總有一日他會成親,但他到底會娶什麼樣的妻子,他沒有特意設想過。妻子,那是要跟他一起吃飯一起睡覺的人,宋殊不喜歡跟人太過親近,他覺得,能找到一個他願意與之攜手的人都很難了,又怎麼會在找到一個之後再費心思找另一個?如果他都願意娶對方為妻了,又怎會惹她傷心?

書上說賢惠的妻子不應妒忌,甚至在丈夫需要的時候要主動給丈夫納妾,宋殊對此嗤之以鼻,書上還說兄友弟恭君臣父子呢,可手足相殘臣子謀逆的事情還少嗎?

他不覺得恩師納妾有錯,但這不代表他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不會,真若生不出,我會認養一個,或是有了女兒後為女兒招贅。」他只需保證宋家的手藝能傳承下去就夠了。

想的真夠長遠啊……

唐景玉很信任宋殊,所以他說不會納妾,她就信了,然後情不自禁想象了一下宋殊的女兒,宋殊跟她的女兒……

臉上有點熱,唐景玉不敢看宋殊了,故作隨意地追問道:「那掌櫃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啊?莊寧,雖然脾氣差了些,長相也還不錯啊,又是莊家的姑娘。」

「與其關心我,你還是想想自己吧,十四五歲正是姑娘說親的好時候,你把你對男方的條件列出來,我和師母都會替你留意人選。」宋殊壓下心頭莫名的不快,盯著唐景玉臉龐道。

唐景玉沒有試探出來,自然不會讓宋殊如願,扭頭道:「掌櫃不用我關心婚事,我也不用掌櫃操心,咱們誰也別管誰。」伸手挑起窗簾,偷偷打量外面。

宋殊氣結。

~

同一時刻,莊夫人得了丫鬟通傳,莊寅來了。

自從莊盈過世後,除了出門會友夜不歸家,莊寅再也沒有去找過柳姨娘,晚上都是在閒雲堂過夜的,但是昨晚,他自己歇在了前面。

莊夫人知道丈夫的心思,將丫鬟們打發出去,她依然坐在榻上賞那盆開得正好的菊中名品,玉麒麟。

莊寅一進屋,先聞到清幽的菊香。

花香靜心,再看看旁邊鬢髮半白的老妻,莊寅心中那淡淡不滿也變成了無奈,在妻子對面落座後,他長長歎了口氣,看著那盆玉麒麟雪白的花瓣道:「我知道你對大房一點都不上心,不挑他們的錯,也不需要他們對你好,旁的我都不介意,只是,寧丫頭糾纏豫章的事你早知道了吧?為何不早早提醒我?也不知她在豫章面前到底丟過多少次人。」

「我提醒你,不就有了挑撥是非之嫌?」莊夫人漫不經心地道,「昨日若非她故意欺辱阿玉,我也不會在你面前揭穿她。你們是親骨肉,跟她比我反而是外人,都快入土了,何必給你的子孫添不快?豫章那邊你不用多慮,他明辨是非,你看他對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敬重的。」

莊寅眉頭皺的更深了,「你……」

可是面對平靜從容的妻子,他又說不下去了。

子不教父之過,是他自己納的妾,是他自己沒有留意孫女的教養,他如何能怪她不提醒?莊家兩房子嗣,沒有一個是她親生的,妻子肯幫他教導二房,他該知足了。

事情已經發生,多說無益,莊寅轉而說起他對此事的處置,「寧丫頭舉止輕浮,我罰她閉門思過,年前不得出門。柳姨娘張氏明知故犯,罰她們去莊子上悔過半年,你看如何?」孩子不懂事是大人縱容的,柳姨娘不說,張氏乃莊家長媳,未來的當家太太,必須嚴懲才能讓其記住教訓。

「你做主便可。」莊夫人對他的決定沒什麼興趣,只淡淡提醒道:「我是把阿玉當阿盈女兒看待的,在我心裡她比你還重要,如果莊家再有人想欺負她,我絕不會袖手旁觀,你最好管好你的那些子孫。」

莊寅歎口氣,沒有說話,只尋思著明年早早給莊寧定下一門親事,只等長孫媳婦進門就把莊寧嫁出去,免得她不死心,繼續折騰。

夫妻倆相對無言,外面丫鬟道宋殊主僕來了,兩人互視一眼,出門迎客。

犯錯的人領了罰,宋殊與莊寅師徒倆冰釋前嫌,唐景玉得知外祖母無事,徹底安了心,此事便揭了過去。

月底的時候,唐景玉給宋殊的襪子也差不多縫好了。

她是悄悄縫的,兩個大丫鬟誰都不知道,這日晌午吃完飯,唐景玉獨自進了內室,打算一鼓作氣縫完最後幾針。

今日莫名腰酸,上午聽課時還勉強能坐穩,現在是真的受不了了。唐景玉將針線筐搬到床上,脫了鞋靠在床頭迎枕上,縫一會兒躺下去待一會兒,唉聲歎氣。

莫非是昨晚沒有蓋好被子,凍著了?

終於縫完最後一針,唐景玉將襪子藏到枕頭下面,躲到被窩裡歇晌。

到了下午練活兒的時候,品冬進來喊她,唐景玉懶著動,蒙住腦袋攆她出去。品冬當自家姑娘又犯懶了,沒當回事,只派小丫鬟去跟宋殊說了一聲。

唐景玉一覺睡到後半晌,醒來時感覺舒服了不少。

她看看天色,將襪子藏到袖口,去前院找宋殊了。

宋殊在燈房編燈架呢,聽到唐景玉的聲音,抬頭喊她進來,見她臉色有些泛白,不像以前睡懶覺後那樣紅潤,不由問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唐景玉搖搖頭:「之前有點腰酸,現在已經好了。掌櫃在忙啊?」關上門,她慢慢吞吞挪到宋殊身前,盯著燈架道。

「有事?」宋殊手中動作一頓,好奇問她,怎麼一副做了錯事的樣子?

「沒事沒事,掌櫃先忙吧。」唐景玉看得出來,宋殊這個燈架馬上就要編好了,便拉一把椅子在宋殊旁邊坐下,托著下巴看他弄。

宋殊習以為常,雙手食指靈巧動作,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將燈架做好了。順手將燈架放到桌子上,宋殊一邊用帕子擦手一邊用目光示意唐景玉開口。

唐景玉已在腦海裡排練過無數次,所以她很痛快地從袖中拿出襪子遞給宋殊,笑著道:「掌櫃照顧我頗多,我想了想,掌櫃有的是錢,不缺什麼好東西,我就親自縫了雙襪子送給掌櫃,聊表一番心意吧,多謝掌櫃收留我。」

宋殊震驚地忘了擦手,難以置信地盯著面前的白綾長襪。

她居然親手給他繡貼身之物?

男人遲遲不接,唐景玉故作天真道:「掌櫃不喜歡嗎?」

聽到她忐忑的聲音,宋殊連忙接過襪子,「喜歡,只是我受師母之托照顧你,你不必客氣的。」

她是晚輩,他是長輩,送襪子也不算什麼,再說她大大咧咧的,想來並不知道送男子貼身衣物不太妥當。

想到這裡,宋殊正色提醒她:「我是你二叔,你送我沒關系,不許送朱壽……你做什麼?」

唐景玉奪回襪子迅速起身離去,宋殊本能地去攔,擋在門前不讓她走:「好端端的怎麼又生氣了?」

「我說過不許你再自稱二叔的。」唐景玉繃著臉道,扭頭不看他,「想當二叔去找莊寧啊。」

後面那句說得特別小聲。

宋殊馬上明白了,小姑娘多半是不想跟莊寧一樣喊他呢,真是孩子脾氣。

「好,不叫二叔,就叫掌櫃好了。」宋殊無奈地笑笑,伸手將襪子搶了回來,意外發現上面繡了兩盞大紅燈籠,幸好燈籠都不大,只有龍眼大小。見小姑娘還抿著嘴,宋殊笑著誇道:「不錯,燈籠挺好看的。」

唐景玉面色緩了緩,瞪他一眼,轉身往回走,「掌櫃這個燈籠是要賣的嗎?」托起燈架打量。

遲遲沒有人回她。

唐景玉納悶回頭,卻見宋殊愣愣地盯著她呢,唐景玉越發不解了,「你怎麼不說話?」

宋殊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能開口,只有一張俊臉慢慢紅了。

他養了快半年的小姑娘,終於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