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也宜頭一次喝得這樣嚴重,嚴重得彷彿身體裡住進了一個陌生人,那個陌生人操縱著她的思維和行為。
胃裡不斷的吐著酸液,那酸液像是一種毒液,漸漸蔓延至大腦,蘇也宜的腦袋緊接著疼到爆裂,隱約記得肖末末還在身邊,她帶著哭腔囁嚅:「末末姐、末末姐。」
無人回答她。
蘇也宜躺在沙發上,眼皮很重,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想睜眼,末了,眼睛沒睜開,不知哪個神經亂搭了一下,她的耳力卻清晰起來,聽見包間裡有熟悉的音樂傳來——莫文蔚《愛》。
後面沙發上有支麥克,先前蘇也宜沒醉的時候把它塞在沙發邊角裡,此刻她躺著,一伸手就拿到話筒,遞到嘴邊,跟著音樂模糊的、用不像是自己發出的聲音唱:「……因為我會想起你,我害怕面對自己,我的意志,總被寂寞吞噬……過去總不會過去,有種真愛不是我的……」
蘇也宜的聲線很輕,週一諾早說她適合唱莫文蔚的歌,過去和朋友K歌,她也一直唱得不錯。只不過,倒是從未像今天唱得這麼……這麼讓人覺得發自肺腑。
「……假如我不曾愛你,我不會失去自己……」
唱到頭暈、唱到眼澀之後,無意識狀態下的蘇也宜沒唱完整首就把麥克扔去了一邊,包間裡傳出「轟」的悶響。
還是頭疼,疼到讓蘇也宜忍不住「嗚嗚」哭泣。
因為疼,她還不能眼一閉睡過去,朦朧間,有一隻手附在自己的額頭上,比了比,又離開。
那隻手落在額頭上的觸感讓蘇也宜覺得很舒服,她出於人類本能、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抓住了那隻手,咕噥道:「末末姐……我頭疼。」
碩大的眼淚從她眼角滑落,她的樣子看起來很讓人心疼。
那隻被抓住的手只掙紮了一下,又「溫順」地被蘇也宜的手拉回去,繼續貼在她的額頭上。
接著,有一股大力緩緩地、巧妙地把蘇也宜從沙發上拉起來。腦袋沒了著力點,蘇也宜更覺得疼,嗚嚥了一聲,她掙開那隻扶住自己的手,往右側一倒——倒在一處「高地」。
仍然不放過額頭上那隻手。
易緒被迫坐在了沙發上,被迫以肩承受了那顆不安分的腦袋。他的眉頭緊緊皺著,卻在聽到肩上那人痛苦的哼唧聲後,以很緩慢、很緩慢的速度鬆開。
蘇也宜心裡難過,額頭有涼意,一定程度上抑制住她腦內躥動的酒精。她低聲說:「其實……其實我可以努力的,末末姐。我一直很努力的……我是個很努力的人。」
易緒的角度,微微垂眸就能看見她酡紅的臉,輕扇的睫毛。說完剛才那一句,蘇也宜卻停住了,嘴巴撅得很高……
嘟嘴的表情保持了一陣,蘇也宜又開始委屈的撇嘴,眼見著又是一場「風雨欲來」:「我知道,大家都覺得我傻,覺得我脾氣好,什麼都能……什麼都能……接受,於是……我不想做傻妞……我不想脾氣好……我不想去出差……我不想為了大家著想……我不想不想……」大概是說得激動了,她在易緒肩上搖頭。
易緒抬手按住她。
蘇也宜果然哭了,貓兒一樣嗚嚥著說:「我想去雲南,和她們去。很想很想很想去……」
邊說著,蘇也宜突然抬起手,摀住胸口的位置,好半天才有氣無力地說:「其實……其實我最難過的……我最難過的,是他喜歡別人。」
「末末姐,我這麼喜歡他……他怎麼可以喜歡別人……」
「……其實我早知道他會喜歡別人的……」
「我心好痛呢。」
「現在轉不了正……將來有一天總會轉的,現在去不了雲南,將來總有一天會去的……媽媽說,人生不是暫時的,總有未來和希望……我從不對事情和現狀絕望的……」
「可是……可是……他喜歡別人,我怎麼辦呢……我好像只能絕望了,末末姐……嗚嗚嗚……」
「嗚嗚嗚……」
接下來的時間,蘇也宜一直在哭。那慘狀,用「肝腸寸斷」、「傷心欲絕」來形容都不為過。
易緒沒有說話。偌大的包間裡,各色燈光迷離,肖末末他們之前點的歌還在播放,大概因為點歌人個人愛好的不同,歌曲節奏有快有慢,蘇也宜的哭聲也跟上那些歌曲的節奏,時而快、時而慢。
等她終於哭累了,腦袋卻還被易緒的牢牢錮在他的肩上,哭聲止住後,蘇也宜用沙啞的聲音道了句:「末末姐……你的肩膀,好硬。」
聞言,易緒的眉頭先皺起,不過片刻,又鬆下,帶起嘴角的一輪彎月。
北京的凌晨濕氣繚繞,因為是聖誕夜,路上偶爾還有些許行人——大多是情侶。
路燈熹微,照得蘇也宜睡顏安詳。不過這安詳……都是假象。
她睡得並不舒服,喜歡在床上將自己擺成大字狀的蘇也宜幾次試圖在易緒的背上伸展四肢……儘管她因為醉酒而困,力氣卻很大,易緒背著她,幾次被她弄得腳步晃蕩……
除此之外,蘇也宜的手也不安分,抱鴿只養成的習慣讓她不自覺的伸手去攬住易緒的腦袋,她的手沒輕沒重,不是打到易緒臉上,就是乾脆擋住了他的眼睛……
這樣一番折騰,蘇也宜自己最終也沒能入睡,蚊子一樣的聲音在易緒耳畔響起:「末末姐,你的頭髮扎得我臉很疼……睡不著。」
易緒皺眉長長地吸了口氣。
「……末末姐,我該怎麼辦呢?」
「真煩惱……」
「怎麼和週一諾說去不了雲南的事呢……」
「怎麼和爸爸媽媽說自己年前都轉不了正呢……」
「……這個月生活費好像也快沒了。」
停了一會兒,蘇也宜紊亂的意識裡又突然跳入那個讓她心痛的信息,她因為醉酒,原本就很慢的語調此時更慢:「……我真的很喜歡他,沒有辦法不喜歡他。」
「週一諾說他不適合我,莫寧說他不適合我,我也覺得他不適合我。」說著說著,易緒肩上一重,蘇也宜的腦袋正完整的耷拉在上面,她的唇貼著他的圍巾,「現在他又有喜歡的人……我該怎麼辦呢?」
見「末末姐」無動於衷,蘇也宜有些鬱悶,伸手捏了一把末末姐的臉,道:「末末姐,你說話呀……我都聽你的,聽你的。」
被捏了一把的「末末姐」停下了步子。
有寒風吹過,醉酒中的蘇也宜冷得打了個寒戰,很委屈地說:「好冷。」伸手箍緊了「末末姐」的脖子,五指還把「末末姐」的圍巾揪得緊緊的。接著說:「末末姐,你不理我是因為你也覺得我很傻嗎?」
「……」
「好冷,嗚嗚嗚……」
這話過後,蘇也宜身下的「末末姐」重新邁出了步子,很沉很沉的吐字:「不許哭。」
蘇也宜不哭了。「那你告訴我,我要怎麼辦呢?」
蘇也宜等了很久很久,沒聽見「末末姐」回答她,因為之前折騰了太久,她終於扛不過睡過去。
沒有聽見「末末姐」的回答——
「以後別喝這麼多酒。」
早晨,蘇也宜被一陣執著的手機鈴聲吵醒,揉著惺忪的睡眼,蘇也宜翻了個身想去拿手機,一翻又翻在了地上。
劇烈的頭疼催醒了她昨夜的記憶,只一瞬,她又被手機鈴聲吸引過去,迷迷糊糊摸到了包包,從裡面找出手機,也來不及看是誰,接起。
「蘇也宜,昨晚去哪兒了?」
「……啊?」
週一諾聽到她這無知的語氣,不由冒火:「你昨晚沒接我電話,問你去哪兒了?」
蘇也宜食指猛戳自己的太陽穴,艱難地思考了一下,道:「吃烤肉、喝酒。」
「今天能出門嗎?」
蘇也宜打了個呵欠,道:「出吧。」
「那你趕緊收拾,我掛了!」
蘇也宜無力地趴在茶几上,臉貼著玻璃,用傾斜的目光掃了一遍客廳。接著開始回憶昨晚的相關事情……
想著想著,心頭猛地一痛。
好像除了記得易緒說他有喜歡的人這件事,其他的事都很模糊。
蘇也宜撫著心臟的部位,艱難地站起身,朝衛生間走去。
這次真的是喝得太多,即便是早晨,蘇也宜的腳步也還是有些踉蹌,洗手池前的鏡子裡,蘇也宜看見自己一臉髒兮兮的、頭髮亂得像鬼怪。她心裡仍舊憋得慌,開了水,一捧一捧接了直往臉上撲。
從衛生間出來時,蘇也宜已經清醒了許多。走到沙發前收拾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昨夜蓋的被子還是那床熟悉的被子。心裡一驚、一疑、一悚之後,她完全呆住了。
與前兩次不同的是,這次她完全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易緒從房間出來的時候,蘇也宜在發呆。
易緒刷完牙洗完臉之後,蘇也宜仍然在發呆。
直到易緒要出門,蘇也宜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問:「出門嗎?要去哪兒?」
易緒正穿鞋,似是想到什麼,他停了一下,聽到蘇也宜的問題,他又繼續穿鞋,道:「醫院。」
蘇也宜驚住:「生病了嗎?」
「……謝彬昨晚胃炎住院。」
「啊?」
易緒沒對她的語氣詞作回應,起身要走,蘇也宜突然衝過去,急道:「我也去我也去!」
易緒沒有回話,伸過去開門的手卻收了回來。
蘇也宜疾步衝到易緒身後,矮身也想換鞋,卻突然道:「咦?我的鞋子呢?」
她還穿著昨天穿得小短靴,不過,卻只有右腳穿著,左腳分明只穿著一隻襪子。怪不得她剛才進衛生間的時候腳上怪怪的……
又低著頭滿地找起來……
門口易緒突然冷冷扔來一句話:「我先走了。」
蘇也宜只好放棄找鞋,隨便從鞋櫃裡摸了雙鞋,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