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察覺到姚素琳的不對勁，小心問道：「怎麼了？」
聽了克拉拉的詢問，姚素琳淡漠的表情出現了一絲心痛，低下頭道：「謝謝你們救了我。」
喂喂，可這不是道謝的語氣。反倒像是被屠了全家之後的憤怒……
克拉拉等著姚素琳告訴她事情始末，於是就這麼靜默地看著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姚素琳終於沒繃住，看向克拉拉時，眼神愈發憤怒了起來：「你說好會回來的，不是麼？你為什麼沒回來？」
克拉拉估摸著她的情緒，實在不適合火上澆油，於是道：「我很抱歉——」不過露易絲那邊……
「道歉已經沒有用了。」姚素琳打斷克拉拉的話，壓抑著憤怒，「道歉已經沒辦法救回我哥哥了。」
這回輪到克拉拉有些懵，這關她哥哥什麼事？
姚素琳道：「昨晚，單……單派哥哥來殺我，你的朋友，在他出現的時候就殺了他……」姚素琳眼裡出現了淚，「我看見他死在我面前。」
「……」可是那是為了救你啊……嘖，女人就是麻煩。克拉拉強忍著一身疲憊，「抱歉，不過我們之前的約定只是保住你的性命，不是嗎？」
「……對，」姚素琳恍然大悟，「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來找你——找你，只是從一個陷阱掉入了另一個陷阱，你只是想利用我啊！」
……還是一槍把她崩了吧。
克拉拉轉身想要離開，心知以自己這狀態很難好好面對同樣火爆的姚素琳，不過姚素琳沒打算給她機會。
「Liar…」姚素琳在她身後冷冷道，「你只是為了給我下陷阱，你根本不是什麼雜貨鋪老闆娘，說不定你那個姐姐也是編出來的，你根本不知道唯一的親人死去的感覺……」
……不瞞你說，她還真知道，那個姐姐現在就在醫院裡九死一生呢。
姚素琳的話簡直嘲諷得恰到好處。不過，這反倒是她習慣的模式，滿嘴謊言的她，早就應該熟悉了這樣的對待，不是麼？
克拉拉往外走，沒想再與姚素琳糾纏，卻不想背後的姚素琳依舊窮追不捨：「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都在騙我？」
嘆口氣，克拉拉頓住腳步，頭也懶得回：「是啊，我在騙你，沒有姐姐，沒有雜貨鋪，沒有老闆娘，我就是個偷情報的特工。」
克拉拉又彷彿想到了什麼，終於回頭，習慣性地帶了笑容，「現在你倒是猜猜，我這句話是真話還是假話？」
姚素琳愣住。
傻姑娘，真真假假的紛繁複雜，誰能知道呢。而且，謊話就是謊話，謊話說多了難道還能變成真的嗎？——比如那個在貝克街十字路口的神奇雜貨鋪……
到頭來終歸都是假的。
但無論如何，那段時間是她覺得最自在，也會是從今以後最難忘的日子。
克拉拉出了門，就又踏上那個狹隘的、長長的、灰色的走廊，這兒最不缺的就是這類的佈局。
Boss曾解釋，從心理學的角度上說，灰色往往給人以權威感，目的是讓這裡的人保持肅穆和尊敬的心——但這個恰恰是嚮往自由的克拉拉最討厭的東西。
——所以說到底都是Boss的錯吧！
「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辦公室裡，喝著茶的Boss終於受不了克拉拉哀怨的眼光，「庫珀，你以前從沒為某個任務對像這樣煩擾過。」
Boss的思想與時俱進：「你莫非喜歡上了姚素琳？」
「……」克拉拉張了張嘴，放棄解釋，隨你怎麼說吧。
克拉拉說道：「我接下來怎麼辦？有新任務嗎？」
「暫時沒有了，」面對老實的克拉拉，Boss難得體貼了一次，「你繼續在貝克街看著福爾摩斯，姚素琳這個案子——」他頓了頓，「既然你現在心態不正常，就別參與了。」
你才心態不正常，你全基地的心態都不正常。
不過這個結果倒是正合她意，畢竟露易絲那邊需要勻出來大量的時間。
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遂問道：「姚素琳會怎樣？」
Boss的表情複雜，果然克拉拉是對這個中國姑娘有了感情。於是斟酌了語氣，道：「她畢竟從事過走私行業，而我們國家的政府沒有這個資格審判她……」
好吧，這話的意思就是，姚素琳是要被遣送回國去吃老飯的。
克拉拉對Boss示意，便離開了此處，臨走前沒忍住說了一句：「我覺得，我們可以改一下裝修風格，彩色的牆壁怎麼樣？想像一下，多好看。」
Boss：「……你出去。」
克拉拉離開後，Boss卻陷入了沉思，克拉拉是她那一批中最優秀的特工，無論是處理任務的心態還是手法，比起他手下最信賴的那些人也毫不遜色。
唯一的瑕疵，就是她有個心理障礙——她不肯殺人，無論是什麼人，這個坎她就是死活過不去。
其實她不止不肯殺人，連狗都不肯殺。
總之，這個心理障礙在某些任務上一定會嚴重影響她的水平，所以，當時接到監視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任務時，就派了她去做這個無聊枯燥的監視任務，目的是想讓她跟著那個乖僻的偵探學習一下如何對待屍體淡然處之。
可她現在連心態都出了問題……
或許是他逼得太緊了？嗯……有機會找個任務派她去遠一點的地方吧，轉移注意力的同時，好歹散散心，這麼個好苗子，不能說放棄就放棄。
畢竟她自從到他手下來，任務完成的很出色，並且一直沒停止過工作。
那你就想太多了，放回大千世界的克拉拉，宛如一匹脫韁的野馬，本來她就是極不守規矩的人，身邊沒了束縛，當然樂意怎麼放鬆就怎麼放鬆。
夏洛克本人也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兒——
「夏洛克，這是老闆娘嗎？」華生有些不可思議地說，「她在這兒幹嘛呢？」
說起偵探醫生二人組，他們剛從廢棄的火車道回來，好不容易解決了玉簪案件，雖然放走了最大的幕後黑手——單，但阻止了這筆買賣，也算是成功。
夏洛克心裡已經有了那根玉簪的下落，心想明天再去一趟銀行，把那個價值八百萬的玉簪找回來，這次的案子算是結了。
哪裡曉得，八百萬英鎊只是那個躺在221b沙發上的女性隨口扯出來的數字。
克拉拉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偵探的長風衣穿在身上，躺著的姿勢很奇怪，嗯……不能說奇怪，躺著的姿勢，很眼熟——是夏洛克平常躺著思考的姿勢。
真是惟妙惟肖，如果她的體型再高大一些，一定會更像。
夏洛克則站在門口盯著沙發上的克拉拉，他的茶几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換成了玻璃制的。
沙發上的「夏洛克」忽然睜開了眼，翻身坐起來，微微弓著身子，手肘撐著腿，手自然而然地交叉放在兩個膝蓋之間，抿著唇，慢慢眨了下眼睛。
——居然連小動作都一模一樣！
「夏洛克」飛快地瞥了眼門口站著的兩人：「剛剛經歷了綁架？噢，恭喜你們安全回來了。」
正牌夏洛克不由得笑，這倒是很有意思，對她說：「怎麼看出來的？」
「他的手腕有勒痕，你的衣角有灰塵，雖然被拍打過，但沒拍乾淨，說明你在地上滾過，你的手上沒有勒痕，說明你是自由的，所以是醫生被綁著，你過去英雄救美。」冒牌的夏洛克語速很快，「噢，不是，在場還有一位，莫非是女性？」
華生很驚訝：「這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你的表情，皺了下眉表示不認同，說明我剛剛說錯了，」冒牌夏洛克說的頭頭是道，「所以你應該才是英雄救美的那個，那麼英雄有了，缺少一位美人——莎拉？」
華生不由得歎服：「這也能通過表情看出來？」
「不，這個是瞎猜。」冒牌夏洛克調皮地露出個笑容。
華生則不知道是該誇讚克拉拉還是該誇讚夏洛克，她的一顰一笑，實在像極了夏洛克，簡直就是夏洛克被外星人注射了什麼奇怪的藥物，然後變成了女性之後該有的樣子。
另一邊正牌偵探倒是笑了：「你喝酒了？」
華生：「……」廢話，這麼大的酒味誰聞不出來啊……
「一邊跟我說，對演繹法一竅不通，」夏洛克施然走到沙發邊，單手把她身上的風衣拽下來丟在一邊，「還一邊酒後吐真言？」
「我沒醉。」脫了風衣，克拉拉似乎又正常了，嚴肅而清晰地吐字，「要不要吹口氣給你聞聞？啊——」
夏洛克拿起她自己的手堵住了她張開的嘴：「……不用了，你千萬忍住。」
克拉拉眨了眨眼睛，重重地點頭，看上去相當清醒。
華生則尷尬地問：「老闆娘今晚還回不回去了？」
「不回去她在哪睡——」夏洛克一扭頭，頓悟，「約翰，你難道認為我會把她留下來？你覺得可能嗎？」
華生聳肩，凡事不還都有個萬一麼。
夏洛克伸手從她口袋裡拿出了一串鑰匙，還帶出了撞在塑封袋裡的手帕，塑封袋裡有剔透的紅色液體，像是酒精。
她喝了酒還喜歡這麼保存好？
夏洛克還沒多想，就被克拉拉一把奪過了塑封袋，小心放好，一副很珍視的樣子。
這個動作……
什麼手帕，或者什麼酒精，比她的雜貨鋪鑰匙還重要？
「拿著鑰匙，回你店裡去睡覺，還記得路吧？出門右轉，就在街角處。」夏洛克從鑰匙圈裡挑出一把鑰匙放到她手裡。
克拉拉泫然欲泣：「你不送送我嗎？」
「不。」偵探絲毫不動容。
「說好的愛我——」
「……」怎麼提了這一茬？夏洛克想再拒絕，但順著她的話，回憶起他之前的推測，再加上老闆娘無緣無故喝了這麼多酒，確實不太正常……
「走吧，」夏洛克回心轉意，應下，在前頭領路，克拉拉老實地跟在後面。
華生立刻神秘地笑開，把門讓出來，扯住室友的袖子，故作正常道：「呃，今晚還需要給你留個門嗎？」
夏洛克看他一眼：「留不留我都進得來。」
克拉拉本跟在他身後，他頓住，克拉拉順勢就把腦地抵在他背上，此刻終於看出了點醉相，含糊道：「去哪兒啊……這麼快就到了嗎？」
「回雜貨鋪。」夏洛克往旁邊閃了一下，同時轉身靈巧地扶住她。
「雜貨鋪？」克拉拉回憶了一下，「噢，是，至少我還有個雜貨鋪不離不棄地陪伴我呢。」
這一看就是傾訴的開頭，然而夏洛克很不給面子：「閉嘴，有話回去自己對著鏡子說，我不想聽。」
「喵~」
南希不知道從房間裡那個犄角冒出來，看到克拉拉，便順著她的西裝褲一路爬到肩膀上。
克拉拉有些感動：「噢，我還有南希陪著我！」
南希也不嫌棄，蹭了蹭她的臉頰。
華生便順手摸了摸南希的頭，溫柔道：「再見，南希。」
「醫生，你真是溫柔善良，」克拉拉開始了傾訴模式，「如果大家都像你這樣善良就好了，給我個機會，讓我解釋清楚，我並不是故意騙她，情非得已啊……」
她一頓，又哭喪著臉：「這不就跟溫斯洛那個『被逼無奈』一樣了嗎……果然同行，職業壓力都一樣，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把霍默給他送回去，有本事來抓南希要挾我啊……」
這說的都是些什麼？上句不接下句的……
夏洛克的耐心接近極限，半推半扶地把老闆娘送了出去。
「如果沒了這個雜貨鋪，」克拉拉最後惆悵地說，「我還剩下什麼……」
大街上，夏洛克有種想把她拋在這兒轉身走掉的衝動。
「畢竟露易絲已經……」
克拉拉最後沒了聲音。
夏洛克回頭一看，卻不想她淚流滿面，卻不肯用手擦眼淚。
她聲音沒有起伏，絲毫不受眼淚的干擾：「我什麼都沒有……我自作自受。」
面對一個詭詐的友人，你或許心懷芥蒂，但面對滿臉是淚的詭詐友人，你會有什麼樣的態度？
夏洛克思忖許久，問出了最簡單的問題：「你是誰？」
克拉拉想了想，茫然：「我……不知道，雜貨鋪老闆娘吧，還是這個最好了。」
「這句話是真話嗎？」
克拉拉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再次被在乎的人問出這句話，感受真的非常不好。
「不是，我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克拉拉最後還是露出了笑，又問，「你說，這句話是真是假？」
夏洛克不再看她，替她打開了門，一人一貓在路燈下撕扯著影子，克拉拉抱著貓進去，像個孤獨的空巢老人。
「我覺得這句話是假的，」夏洛克說，「克拉拉，你是個騙子，但並不是徹頭徹尾的騙子。」
尤其是這兩天，騙術有失水準，現在更是躺平了把心扒開給人看，簡直像是個四處尋求認同感的孩子。
老闆娘到底有沒有聽見這句話，夏洛克不知道。
只是難得能看到老闆娘這副毫不偽裝的樣子，他一點都不像曾經想像過的那麼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