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謹進房後換下衣服,寧為璇輕輕扣了扣門,然後走進來。
「哥。」寧為璇走過去,坐在床沿,直接問,「爸爸要娶那個女人的事情,你同意嗎?」
「這是他自己的事情。」
「那媽媽呢,媽媽怎麼辦?她生前遭受那麼多痛苦,現在人不在了,爸爸竟連最後答應她的事情都沒做到,她不比那個女人可憐嗎?」提到殷儀,寧為璇的眼睛突地紅了,「他明明就承諾過,這輩子不會有第二個老婆!」
寧為謹側過身,理智平和地看了一眼寧為璇:「媽媽已經走了,他做到也好,做不到也罷,這些都和她無關了。即使他做到了,也無法追回以前的錯誤,更不能減輕她生前受過的半分痛苦,你懂嗎?」
寧為璇靜默,其實這樣簡單的道理她何嘗不懂?殷儀已走,所受的痛苦,折磨在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刻硝煙雲散,她不會再計較寧清肅的感情了,寧清肅後半輩子做什麼,再和她無半點關系,就算他為她信守承諾,終身不娶,又有何意義?寧清肅怎麼都無法彌補過去的錯誤,殷儀也不可能死而復生。
再者,寧清肅的決意已定,無人能撼動,不是她這個做女兒的哭鬧幾天就能阻止的,相比她情緒傷的沖動不能控,寧為謹理智成熟很多。
寧為謹換上衣服,來到寧為璇面前,俯身,對著她的眼睛:「別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你需要的就是過好自己的生活。寧為璇,你別讓媽媽失望。」
「那你。」寧為璇抬頭,若有所思,「你對鄭叮叮是認真的吧?」
片刻後。
「我做每一件事情都很認真。」
*
沉之船慢搖吧。
之前寧為謹說好帶鄭叮叮去見他的朋友,鄭叮叮在這晚見到了他的幾個朋友,陳仁覺,傅准,還有他的堂弟寧為銘。
當時他們幾個正在玩骰子,寧為謹帶鄭叮叮過來,陳仁覺看見後第一個笑了:「這位小姑娘,我是見過的。」
鄭叮叮也認出他了,之前在伊麗莎白有過一面之緣。
未等寧為謹介紹,陳仁覺飛快地繼續:「這位小姑娘是寧為謹的病人,她胸口的小腫瘤是他親動手割除下來的。」
傅准挑了挑眉:「原來是趁職務之便,實私欲之事。」
寧為謹從容地回應:「齷齪的人看整個世界都是齷齪的。」
……
鄭叮叮有些不好意思的時候,寧為謹的堂弟寧為銘遞給她一杯果汁,很溫和地對她說:「很高興認識你。」
「謝謝。」鄭叮叮看著寧為銘,感覺很微妙,他和寧為謹倒長得一點也不像。
平心而論,相比寧為謹無法匹敵的精湛五官,寧為銘長相就平常很多。
「你是不是在心裡失望,為什麼我長相和寧為謹差很多?」寧為銘笑著反問。
被戳中心思的鄭叮叮尷尬地一笑。
寧為銘說:「以前呢,我帶每一任女朋友來和他們見面,她們都會好奇地問我,為什麼同樣姓寧,寧為謹能長成那樣,我卻輸他一個檔次,久而久之,我被問得郁悶了,再也不帶女朋友過來和他們玩了。」
「那個,其實你長得也不錯。」鄭叮叮恭維道。
寧為銘微笑地接受恭維:「是啊,至少我還比較像是一個正常人類。」
鄭叮叮偷看了一眼寧為謹,他正安靜地喝著蘇打水,表示沒聽見。
「你是寧為謹帶來的第一個女性朋友。」寧為銘接著說,「對此,我們都很意外,說實在,我們一直懷疑他有厭女症。」
話音落下,陳仁覺和傅准都笑了笑。
背景音樂響起那首熟悉的《like fire tonight》
大家玩起了骰子,鄭叮叮發現他們的手法都很完美,像是寧為銘,幾顆玲瓏有致的骰子隨著他的手指上上下下,在五光十色的光線投射下,形成一個漂亮的,閃耀的弧。
鄭叮叮就坐在寧為謹身邊,喝著熱帶水果汁,吃著冰激凌鬆餅。
她發現相比他們的瀟灑,寧為謹還是一本正經的認真模樣。
「他是在害羞。」陳仁覺對鄭叮叮說,「因為你在他身邊,他非常在意輸贏。」
寧為謹抬眸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輸我的嗎?和她在不在身邊有何關系?」
陳仁覺無奈地搖了搖頭。
鄭叮叮笑了。
寧為銘一邊玩一邊斷斷續續地和鄭叮叮聊天:「你真的是寧為謹的病人?」
鄭叮叮點頭。
「剛才還以為是陳仁覺在開玩笑,因為按寧為謹的性格,他是不會對自己的病人下手的,怕影響不好。」寧為銘笑著說,「你可能不知道,大概兩年前,有個十九歲的少女,也是他的病人,瘋狂地愛戀他,每天都跑去醫院送巧克力,愛心便當,整整持續了兩個多月,我們都心軟了,他卻不為之所動,後來那個少女跟來這裡找他,他直接不留情面地告訴她,說她這個年紀應該好好學習,不要花心思在其他地方,真的很好笑,當時我們都在場,之後我們問他為什麼不給那個少女一個機會,他說怕影響不好。」
傅准趁機湊趣:「現在呢,不怕影響不好了?」
寧為謹回答:「有這回事?我怎麼不記得了。」
「你就裝吧。」傅准說,「那個小少女親口說的,她將你親手割下來的小瘤子收藏在抽屜裡,這麼變態可怕的事情,你會不記得?」
鄭叮叮看了一眼寧為謹,似乎在質問「你裝蒜幹嘛?」
寧為謹騰出一只手,將另一份點心移到鄭叮叮面前,示意她安心吃東西別聽他們胡說。
幾局過後,中場休息的時候,幾人又叫了幾瓶酒水。
鄭叮叮湊過去,小聲地揶揄寧為謹:「十九歲的小少女,你真禽獸。」
「請你解釋一下。」寧為謹看著她,「我做了什麼事情變成禽獸了?」
「你摸了人家還不負責,還教育她好好讀書。」
「我說錯了?十九歲的年輕除了讀書,還能做什麼?」
「十九歲不小了吧,為什麼不能談戀愛?」
「因為不夠成熟,也沒有責任心,就算談了成功率也很低。」寧為謹說,「何必浪費時間?」
「你怎麼那麼刻板?要我說,十九歲的愛情才是真正的純粹,出了社會就碰不到了,一個人精彩的時光只有那幾年,都用在讀書上,未免太無趣。」鄭叮叮腹誹,社會上都是你這樣心思縝密,城府頗深的男人。
「看來你的十九歲很精彩。」寧為謹晃了晃手裡的杯子,緩緩道,「精彩到至今難以忘懷。」
聽出他語氣裡的冷意,鄭叮叮噤聲。藍紫的燈光轉移,逐漸投射在他臉上,影影綽綽的,只有那雙水潤的眼眸清清楚楚,此刻散著有些妖冶的光,令他看起來像是希臘神話裡的某個神。
尤其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時候。
她的耳膜被音樂沖擊,有些頭暈,不禁搖了搖頭,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下一秒,擱在桌下的手背被他的手掌覆蓋住,他修長的兩指輕輕地摩挲她的手指,一點點地上下移動,讓她覺得酥酥麻麻的,再看他的眼睛,越發的亮而妖冶,他很泰然地在桌下進行這樣的調情。
在她不設防的時候,他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虎口。
一陣疼,她蹙眉,壓低聲音:「幹嘛捏我?」
「你不是頭暈嗎?」寧為謹說,「捏一下這裡會感覺舒服。」
「……」鄭叮叮才不信,他分明是在懲罰她。
傅准突然起身,朝不遠處的一桌新來的朋友招了招手,立刻起身大聲說了一句:「我得過去一趟。」
鄭叮叮聞言看過去,然後看見了陳珣,他和他的團隊紛紛落座。
陳珣正笑著坐下,目光不經意地環顧四周,很快也看到了鄭叮叮,他目光一斂,隨即對她點了點頭。
隔著大面積,散漫,勻稱的藍紫光線,她眼眸裡的陳珣離她很遠,似乎在海的另一邊。
她收回目光,側頭的時候看見寧為謹正看著她,目光帶著清醒的審視。
傅准在那邊打了招呼,很快走回來,笑著邀請:「是悅活的幾個高管,我這幾個月和他們談合作的事情,認識了他們的頭兒陳珣。他們真要玩牌呢,邀請我們過去。」
「不用了吧。」陳仁覺打了個哈欠,「打牌沒什麼意思吧。」
「我無所謂。」寧為銘微笑。
寧為謹放下手裡的杯子,沉吟了一會後說:「反正時間還早,就過去玩玩。」
眾人都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寧為謹。
寧為謹側頭問鄭叮叮:「你介意嗎?」
鄭叮叮愣怔,慢慢地搖頭,然後說:「我在這裡休息一會,你們去玩,我等你們。」
寧為謹站起身,拂了拂袖管,淡淡地說:「可以。」
鄭叮叮有點煩躁和不安,卻說不出具體原因,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寧為謹的那雙眼睛很厲害,似乎可以看透她的一切,包括她剛才和陳珣對視,他似乎知道了什麼。
她坐在原位喝果汁,余光偶爾瞟向角落的那桌,那邊一共七八個人,正在玩牌,氣氛算是平和,似乎沒有在賭錢。
過了一會,她再偷看的時候,發現寧為謹和傅准換了位置,和陳珣面對面,好像是開始新的一局。
據她所知,陳珣很會玩牌,從來沒有碰過對手。而寧為謹,醫生會打牌嗎?
接下的一幕讓她意外,寧為謹修長的兩手正嫻熟地洗牌。
他左手平展,將牌放在前端,右手拇指放在牌的左端,食指輕壓牌背,其余三指在右端握住副牌,然後幾個乾淨,迅速又漂亮的動作後,左右手牌交錯落下,雙手將兩部分牌推向前。
陳珣頗有深意地看著寧為謹,微笑地問:「寧先生,冒昧問一下,你是什麼職業?」
「醫生。」寧為謹回答得不能再簡單。
「還是個教授,二十七歲評上的,極稀有人才。」傅准補充道。
「這麼厲害。」陳珣凝視著寧為謹的臉。
手機短信聲響起,寧為謹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後去拿口袋裡的手機,摸索的同時,不經意地將車鑰匙也一同拿了出來,坦然地放在右手邊。
陳仁覺眼睛一亮,立刻拿起寧為謹的車鑰匙晃了晃:「寧為謹,你中什麼邪,怎麼掛了一只小刺蝟?」
陳珣的目光頓時暗了下去,按著桌面的五指不自覺地使力。
寧為謹回復完短信,將手機放回口袋,順便從陳仁覺手裡拿回鑰匙,口吻平常到不能再平常:「我朋友親手做的。」
「哦,是叮叮吧。」傅准隨意地說,「她還挺有才的,做得栩栩如生。」
「她是玩具設計師,做這個是小意思。」寧為銘點了一根煙,補充了一句。
「我們開始吧。」寧為謹正視陳珣。
陳珣眼眸裡的不悅和壓抑一閃而過,淺淺地笑了:「開始吧。」
一共三局。
很明顯,大家看得出陳珣的狀態不好。
「承讓。」寧為謹放下手裡的最後五張牌,竟然是順子
陳珣笑了:「今天有些累了,下次再玩。」
「可以。」寧為謹起身,眼睛卻未離開陳珣的臉,「多謝招待酒水。」
「應該的。」陳珣的語氣沒有了敷衍,帶著一點沒法控制的情緒。
等寧為謹他們走後,陳珣扯了扯領口,試圖散去心底那點驟然而來,無可阻擋的煩躁感。
鄭叮叮喝完最後一口果汁,肩膀被輕輕一拍,回頭一看,寧為謹他們幾個回來了。
「玩得開心嗎?」鄭叮叮問。
「還不錯。」寧為謹雙手十指交疊,手肘輕輕抵在桌面上。
「叮叮,你都不知道他的好勝心有多強,殺得有多凶。」傅准苦笑著搖頭,「我說這有必要嗎?不過是玩個牌,交個朋友,你何必目光冷肅,殺氣騰騰,不給人家面子?」
寧為謹不說話,只是低頭看了看時間,然後對鄭叮叮說:「再過十分鍾,我送你回去。」
鄭叮叮點頭。
起身出去的時候,鄭叮叮的余光瞟到靠窗的位置,陳珣正站著那裡,手裡夾了一根煙。
她的目光片刻的停留,腰間沉沉的力量已經將她的思緒拉回來。
寧為謹的聲音就在耳畔,近在咫尺,低沉,清晰,十分有存在感:「走路看前方,別撞到人。」
鄭叮叮回過頭,「嗯」了一聲。
「他是陳珣?」寧為謹壓低聲音,直貼在鄭叮叮的耳膜上,尾音微微上揚,「十九歲的精彩?」
周圍一陣嘈雜,鄭叮叮對上寧為謹深不可測的眼眸,知道自己沒撒謊的可能:「對。」
「幸好你沒撒謊。」寧為謹按在她後腰上的手一緊,帶著她走出去。
上了車之前,寧為謹輕輕晃了晃手裡的車鑰匙。
鄭叮叮發現他的車鑰匙圈上掛著的是她用襪子做的小刺蝟,也是他那日在西城廣場的集市上買走的。
「他的牌技很不錯,是個不錯的玩家。」寧為謹說,「不過,和他打牌我感覺很不舒服。」
「為什麼?」鄭叮叮問。
寧為謹伸手拉開門,聲音越發的冷冽:「因為他一直在偷看你。」
「你……很介意?」
寧為謹沒有說話,安靜地上了車,鄭叮叮扣安全帶的時候,他伸過手,親自幫她扣上,隨著卡噠一聲,他抬起臉,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手掌扣住她的肩頭:「我不介意任何競爭對手的出現,但也說不上高興。」
「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了。」鄭叮叮說,「關於這點,我已經和他說清楚了。」
寧為謹眼眸的情緒稍稍褪下去一點,手掌鬆開她的肩頭,食指沿著她長髮的縫隙而上,貼著她的脖頸,指腹若有若無的流連,聲音終於平和了一點:「那你做得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