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叮叮和寧為謹面對面坐在一家風格明快的簡餐廳吃飯,她慢悠悠地持勺舀湯,眼睛一直鎖定在寧為謹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
他平靜的神色給她一種錯覺,剛才對陳珣「咄咄相逼」的人並不是他。
寧為謹注意到她的視線,擱下筷子,抬眸對視鄭叮叮。
鄭叮叮剛剛張口,下一秒又閉上。
「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鄭叮叮否認。
「哦,那我有話要說。」寧為謹淡淡地點了點頭,隨即說,「以後別再見他。」
出乎他意料的是鄭叮叮很自然地應了一聲好,他目光閃過一點訝異,但只是非常短暫,細微的變化,停留不超過兩秒,很快就煙消雲散。
彼此像是達成了一個契約,他們的感情簡單,純粹,不會再有第三人的出現。
「不過,我真沒有想到你會和他說那些話。」
「哪些?」
「我指的是你說的每一句話。」鄭叮叮微笑了一下,「同樣也是我的心裡話。」
漫長的十年,如果陳珣有半點的珍惜她,都不會選擇在她有了男朋友之後才開口。
寧為謹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有道理。事實是,聰明如他,一眼就看出了陳珣對她的感情,淺淡如水,不值得她等待那麼長時間。
「相比我討厭他本身,我更討厭的是,他在感情上對你的態度,導致—」寧為謹的眼眸清黑明銳,緩緩地陳述事實,「我的女人為他執迷不悟,白白浪費了那麼多時間。」
鄭叮叮的心神被寧為謹的這句話動搖,慢慢垂下眼眸,面色恬靜,輕聲說:「我不會再為他執迷不悟了,因為我遇到了更好的人。」
她從不敢想象自己的生命裡會出現這樣一個男人,他從不說甜言蜜語,他沒有浪漫細胞,但他所做的一切讓她無比心動、心安,所謂的更好,指的不是外表,經濟條件和社會身份,而是他著著實實給她帶來的內心的喜悅和安定。
仿佛有再大的風雨,都無礙跟著他繼續前進。
周末,寧為謹第一次登門拜訪鄭叮叮的父母,整個過程相當順利。
肅明娟配合寧為謹的飲食喜好准備了一桌子的菜餚,寧為謹也很捧場,吃得不少。
飯後,肅明娟拿出家庭相冊,將一家人的陳年舊照一一翻出來給寧為謹欣賞,寧為謹一邊看,一邊認真地贊美「您年輕的時候十分優雅嫻靜」,肅明娟立刻笑得合不攏嘴。
鄭文傅也沒閒著,他拿出心愛的茶具,親自泡功夫茶給寧為謹喝,寧為謹品了茶後主動提出和鄭文傅切磋棋藝,他們連下了三盤,而寧為謹時刻掌握分寸,每每臨近最後關頭就不動聲色地丟掉一顆半子,輸得不著痕跡,鄭文傅眉飛色舞。
完美地應付完兩個長輩,寧為謹才得空進入鄭叮叮的臥室坐一坐。
肅明娟留下點心後笑著退出房間,還歡快地說了句:「你們好好休息一會,我幫你們關上門。」
關上門後,鄭叮叮立刻壓低聲音揶揄道:「真沒想到寧教授你這麼虛偽。」
「我哪裡虛偽了?」寧為謹伸手拿了一塊白瓷盤上的點心,優雅地咬了口。
「你心知肚明,我懶得揭穿你。」
寧為謹將咬了一口的點心遞到鄭叮叮嘴邊,喂她吃了一口,待她要吃第二口,他及時收回手,對著鄭叮叮留下的齒印,輕輕咬下去,慢慢地品嘗,然後再遞給鄭叮叮。
鄭叮叮被迫接受了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的膩歪模式。
寧為謹咬下最後一口,漫不經心地反問:「那你對我今天的虛偽表現還算滿意?」
「哼。」鄭叮叮轉了轉眼睛,「看在你用盡心機討好我爸媽,哄得他們開心得像是年輕了十歲的份上……我大方地表示,不去計較你骨子裡的虛偽了。」
寧為謹伸手拉住鄭叮叮的手腕,修長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認真地說:「說真的,我很喜歡你的父母,因為他們大方、友善,還很恩愛。」
鄭叮叮笑了:「他們戀愛的那會,周圍的朋友都說他們不合適,他們一個是古樸刻板的歷史學家,一個是新潮機靈的文藝之花,性格差異太大,包括雙方父母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們,他們自己也沒信心,交往的兩年裡沒少磕磕碰碰,小吵小鬧,但還是水到渠成地結了婚,然後熱熱鬧鬧地過了二十多年。」
「他們證明了一個道理,有時候男女雙方性格差異大,未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你想說我和你嗎?」鄭叮叮一邊斟酌一邊說,「說實在,我也沒想過自己會選擇一個……」
「一個什麼?」
「一個傲嬌,龜毛,面癱,自我感覺優越,不可一世……」
寧為謹無所謂她的編排,縱容,安靜地看著她,反問:「還有呢?」
「暫時就這些。」鄭叮叮咳了咳,放棄人身攻擊,「公平起見,你也可以羅列我的缺點,開始吧。」
「你?」寧為謹的目光巡視在她的臉上,簡單的一番審視,研究後開口,「等以後再說。」
「沒關系,你實話實說,我不和你計較。」
「暫時沒有。」
「……」鄭叮叮抬手摸了摸臉,「所以,我原來是完美的?」
「完美?」寧為謹搖頭,「不過是看得順眼罷了。」
「……」鄭叮叮嘟囔了一句討厭。
寧為謹繼續把玩鄭叮叮的手指,垂眸在她空蕩蕩的無名指上,突然說:「你喜歡什麼樣子的戒指?」
「嗯?」
「見過家長的男女雙方算得上是正式確定了關系,而下一步就是買訂婚戒。」寧為謹反問,「難道這個順序不對嗎?」
「不需要訂婚,我們家沒這個習慣。」鄭叮叮的耳朵蔓延開一圈紅。
「你想直接買結婚戒?」
「不是。」鄭叮叮立刻否認,「你別斷章取義。」
「叮叮,我沒開玩笑,我想給你買一個戒指,你喜歡什麼樣的?」
鄭叮叮遲疑了一會,說了實話:「我喜歡最簡單的素圈,沒有其他任何綴飾,乾淨又好看。」
「好。」寧為謹的食指徐徐扣在她的無名指上,低聲說,「找個時間我帶你去買,你選一個自己最喜歡的。」
「你真的要給我買戒指?」鄭叮叮提醒道,「戒指的意義非同一般,買了後就是一種承諾了。」
「我給不起你承諾嗎?」他平靜地反問,仿佛這是多余的問題,一切都是天經地義。
這一刻,鄭叮叮的胸口像是用幾百幾千只小蝴蝶輕快地翩翩起舞,原來那些真誠,珍貴的東西近在咫尺,是她不需要經過漫長的等待就可以得到手的。
*
按照寧為謹的戀愛程序,見過女方家長後的下一步就是買情侶戒。
隔周的某天中午,寧為謹帶鄭叮叮到天鵝廣場的shopping ma11一層的珠寶專賣店買戒指,鄭叮叮一眼看中了一款乾淨,簡約的戒指,等她報了自己的手寸,專櫃小姐親自幫她試戴好,借著照明光一看,神聖,美麗的素圈落在離她無名指指關節下方些許的位置,不鬆不緊,不大不小,好像本來就長在她手指上一般,她不由地心動了。
「你確定是這個?不再看看別的?」
「不用看別的了,我對它一見鍾情。」
「那就買這個。」
刷卡付款後,寧為謹拉起鄭叮叮的手又細看了一會,然後在大庭廣眾之下,很自然地親吻了一下她戴著戒指的無名指,認真地說:「果然女人的手最適合戴戒指,你戴著很漂亮。」
他說完抬眸看她,黑眸流動篤定,耀眼的光:「this is a promise,isn’t it 」
鄭叮叮忍不住笑了出來,他還真的將她所有的話都記在心裡。
寧為謹和鄭叮叮走出珠寶專櫃,不遠處一道清冷,落寞的身影卻像是被釘在原地,無法挪動一步。
中午時分,陳珣應邀和幾個客戶吃飯,地點是頂樓的商務餐廳,他只身進來,路過這家珠寶專賣店,正要拐彎的時候注意到了裡面的鄭叮叮,腳步一滯,他停下來,隔著玻璃門看他們。他看鄭叮叮和寧為謹一起挑選戒指,寧為謹地拉起鄭叮叮的手,放到唇邊親吻。
一幕又一幕的畫面灼傷了陳珣的眼睛,他應該立刻離開,但他卻直直地站在角落裡觀察他們,直到他們手拉手出去。
一男一女一塊來買戒指,這說明什麼再清楚不過了。
陳珣澀笑了一下,只感覺整個人失去重心,像是踩在一個無底的洞口,一直往下墜,胸口空蕩蕩的,心涼徹骨。
他一時的猶豫,沒有來得及辨清自己真實的心意,造成了現在無可挽回的局面。
他應該大方地送上祝福,但他做不到;他非聖人,有自己的情緒,私利和欲望,他想要鄭叮叮,希望鄭叮叮只陪在他身邊,成為他一個人的女人,雖然念頭可恥,確實是他心底的真實聲音。
他無法克制這樣如海潮般洶湧起伏的欲望。
他想最後賭一次。
*
夏風習習,鄭叮叮捧著整理出來的一箱廢品下樓,走到五百米外的小區回收站,將東西放進去。
鄭叮叮轉身回去,看見電子門邊多了一個人一車。
穿著淺色豎紋襯衣的陳珣站在車頭。
四目相對,鄭叮叮意外陳珣還會來找她。
「叮叮。」陳珣開口,「我今天來找你,只有一件事。」
「什麼事?」
陳珣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全絨的戒指盒,打開後,轉了轉方向,對准鄭叮叮,冷靜清晰地說:「我向你求婚。」
鄭叮叮不可置信地看著陳珣。
「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我對你是認真的。叮叮,我承認自己辜負,傷害過你,但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你,我會加倍珍視你,照顧你,愛護你,我也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希望你給我這個機會。」陳珣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沒有遲疑和含糊。
至少這一刻,他很清楚自己在表達最真實的感情,祈求最渴望的回應。
「陳珣,你別這樣,我不想聽到這些。」
「其實寧醫生說的沒錯,我明明有那麼多的時間,卻偏偏現在才說出口,這些都是我的問題,你為此生氣,責怪我,甚至不理我都是應該的。」陳珣沉聲,「不過現在,我求你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看在我比他更早認識你,看在我們擁有過很多美好的時光,看在你曾經喜歡過我的份上,不要輕易否定我。」
……
「我知道再不出手你會真的離開我的生活,我也清楚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機會,希望你看著我回答。至於我,經過深思熟慮,下已經定決心,我要和你一生一世。」陳珣的聲音逐漸艱澀,神情凝重夾雜著緊張,他第一次在鄭叮叮面前顯露這樣矛盾的神色,令鄭叮叮感覺陌生。
陳珣低頭,用食指和拇指輕輕取出戒指盒裡的那枚熠熠生輝的鑽戒,走近鄭叮叮,抬臂,將戒指舉在她的眼前:「叮叮,再給我一次機會,接受它。」
……
「我永遠不會再辜負你,若有違背今天的誓言,我願意遭受致命的懲罰。」陳珣的聲音逐漸粗啞,每一個字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眉心的折痕深如歲月,「相信我,叮叮,我……我愛你。」
他自己也沒想過會將「愛」字說出口,來之前也沒有動這個念頭,但此時此刻,他看著鄭叮叮,深刻地意識到這個陪伴他多年的,有可能要錯失的女孩是自己生命的不可或缺,他不願、不能、不敢接受這個事實,甚至連想到那個可能都令他感覺害怕。
是的,他從沒有那麼怕過,害怕她拒絕,否決和他的過往,徹底斷裂和他的未來。
他說出「愛」的確是情緒到了盛處的自然流露,卻也是唯一的砝碼。
「叮叮。」他再次謹慎地重復,帶著懇求,「接受它。」
下一秒,他輕輕將左手的戒指盒放在身側的車頭,伸手拉過鄭叮叮的垂在身側的手,右手的戒指向她的無名指端前行。
鄭叮叮及時蜷縮了手指。
陳珣捏著戒指的手狠狠一顫,心髒頓時有失重感,戒指貼著指緣滑落下去,隨著清脆的「叮」,華麗奢侈的鑽戒落在鄭叮叮的腳邊。
賭局的輸贏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