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陳珣一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而鄭叮叮和大貓幾乎整日守在醫院裡。
大貓開始察覺只有當鄭叮叮和陳珣說話時,陳珣的面部才會有細微的反應,除此之外,他一直陷入深昏迷,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也感覺不到外界的刺激。
走出重症監護室,大貓對鄭叮叮說:「看來他只認得你了,就你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皮還會動一下,除此之外,一點反應也沒有。」
鄭叮叮沉默。
大貓繼續說:「你知道嗎?他出事的前一晚還和我通電話,他說這輩子最悔的事情就是沒及時抓住你,如果可以重來的話,他寧願放棄其他的,也要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時間。」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重要的是現在該怎麼辦。」鄭叮叮無意大貓這個話題。
大貓噤聲,過了一會後才開口:「醫生不是說了嗎,他現在是急性昏迷期,如果成功度過急性昏迷期,醒來的可能性會很大。叮叮,至少在這段時間裡,你別走開行嗎?算我拜托你了。」
鄭叮叮停步,她低垂著目光,沒有說話。
「他沒有別的親人,我和他說話他一點反應也沒有,也就你……」大貓狠狠吸了口氣,走廊的冷氣四竄在口腔裡,他不禁咬了咬腮幫子,「你能支持他了,就算是看在他之前照顧過你的份上,你現在別走成嗎?羅醫生說了,現在精神支持對他非常重要,而你是他唯一撐下去的動力。」
「我不能向你保證什麼,我只能說我會考慮一下你的建議。」鄭叮叮平靜地說完,提了提肩膀上的包,徑直向前走。
大貓站在原地,不由地蹙起眉頭,片刻後追了上去。
鄭叮叮回到賓館,第一件事是拿出手機看有沒有錯過的電話,不過從頭翻到尾,她沒有看見那串熟悉的號碼。
她明白寧為謹生氣了,她也能接受他對這件事的反應以及強烈的情緒,如果換作是她,她大概也沒法接受寧為謹趕去千里之外照顧其他的女性朋友。只不過,她現在完全沒有了主意,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明智而正確的。
陳珣出了意外,現在不省人事,除了她和他說話的時候還有點反應,其他的時候根本無法感受外界的刺激,她心知肚明在這個時候自己很難丟下陳珣回去繼續自己的正常生活。
即使她已經放下對陳珣的感情,但陳珣依舊是她的朋友,曾在她生病的時候,他也趕來送過藥,照顧過她,就憑那些,她也沒法做的那麼絕。
她現在能祈求的就是一個奇跡,陳珣會在下一秒蘇醒,而她可以安心地回去繼續自己的生活。
鄭叮叮一夜無眠,清晨起來刷牙的時候察覺齒齦間都是血,她打電話問客服借了點鹽,沖在水裡,用鹽水漱口。
等洗漱完畢,收拾好一身,鄭叮叮和大貓再次出發去醫院,找主治醫生談話,商量應對的治療,直到了下午探病時間,他們進入重症監護室,又見到了一天比一天消瘦的陳珣。
「老大,叮叮來看你了。」大貓輕聲說。
鄭叮叮走近的時候,陳珣垂在身側的手很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大貓逮捕到這個細微的變化,立刻對鄭叮叮說:「叮叮!他的手在動,你拉一拉他的手!」
鄭叮叮拉住陳珣的手,和他說話,讓他堅強點,不要一直睡懶覺,如果有力氣的話試著睜開眼睛。
陳珣的手一直在顫動,眼皮和腮幫子也是,心腦電監護儀上的參數迅疾地變化。
大貓一陣激動,反復叮囑鄭叮叮不要鬆開陳珣的手,多和陳珣說說話,陳珣能聽得懂,能感受到她就在旁邊。
鄭叮叮一直和陳珣說話,直到陳珣的顫動停止,心率逐漸下降,整個人又如同沉入大海深處,回復平靜。
大貓站在邊上,眼睛都紅了。
短暫的三十分鍾過去後,大貓和鄭叮叮走出了重症監護室,大貓換下隔離衣,輕聲地說:「叮叮,謝謝你。」
鄭叮叮轉頭看大貓。
「你回去休息吧,我再去找一下羅醫生,告訴他剛才老大有反應了。」大貓看出鄭叮叮臉色不好,拍了拍她的肩膀。
鄭叮叮走回賓館,一路上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剛到賓館門口,口袋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接起來一聽,寧為謹的聲音近在咫尺,無比真實,她幾乎是本能地掃了一圈周圍,然後目光落在石階下,背著陽光,長身而立的男人。
四目相對的幾秒,鄭叮叮的內心湧上無法形容的情緒,熱乎乎的濕氣充盈在眼眶。
隔著車水馬龍,鼎沸嘈雜的人聲,他就站在那裡,帶著一點風塵僕僕。
寧為謹利落地按下電話,徑直走向鄭叮叮。
*
寧為謹在洗手間裡洗了個手,擰上水龍頭,鄭叮叮將乾淨柔軟的毛巾遞給他,他接過的同時平靜地問了一聲:「他的病情怎麼樣了?」
鄭叮叮如實將陳珣的病情轉述給寧為謹。
寧為謹擦了擦手指,語氣依舊平靜,臉色也沒有波瀾:「所以你要一直守在他的身邊,等他醒來?鄭叮叮,你確定自己要這麼做?」
「至少在這段時間,我想留在這裡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地方。」
寧為謹丟開手裡的毛巾,聲音微冷:「你能幫上什麼忙?這裡有醫生,有護士,就算要請護工也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你留在這裡。」
鄭叮叮不知道該怎麼說。
「鄭叮叮,你沒有立場留在這裡,就算他是你的朋友,你在他出事後立刻趕過來,在這裡整整待了三天,已經盡了朋友的義務。」寧為謹態度冷靜,「你繼續留下去也沒有意義。除非,你是心甘情願地留下來,為了滿足自己情感的需求。」
鄭叮叮看著寧為謹,眼眸劃過一抹震驚。
「難道不是嗎?你繼續留在這裡只有一個原因,你捨不得。」
「不是。」鄭叮叮堅決地搖頭,正色道,「寧為謹,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和你說過,我趕到這裡看望陳珣只是處於朋友的立場,他沒有別的親人了,在這個關鍵時候,能幫助他,支持他的人很少,你懂嗎?我並不需要在這個時候去滿足自己的情感需求,我只是當他是一個朋友,我想幫助他,就如同他以前也幫助過我一樣。」
「以前?」寧為謹的黑眸深不可測,放緩了語速,一字字地說,「我差點忘記了,你們有過很長的過去,對你而言,足夠讓你緬懷一生。」
「什麼意思?」
下一秒,寧為謹伸手按住鄭叮叮的手腕,在她猝不及防的時候將她拉近自己寬厚的胸膛,逼得她對上他那雙致命的黑眸。
「那麼長的日志,全部都是他的名字,這是多麼刻骨銘心的感情。」
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汁的利刃扎在鄭叮叮的胸口,她幾乎是不可置信地對上寧為謹輕而堅毅的目光,輕聲反問:「你偷看了我的日志?」
「對,我都看了。」寧為謹承認,輕輕地勾了勾唇,「如果不是有幸窺視到那些情意綿綿的文字,我又怎麼能如此真實地體會你對你那位親愛的學長,到底是怎麼樣的難以自拔呢?」
……
寧為謹低頭貼近鄭叮叮,薄唇離她微微翕動的唇不到一厘米的距離,乾淨凜冽的氣息沾在她的呼吸上,看似親暱,說出來的台詞卻刻薄殘忍:「淺情人不知不是嗎?是你自己寫的。我好奇的是你對他的感情究竟深刻到什麼地步,才會愛得這麼卑微,以至於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還不能專心致志,一直對他念念不忘。」
「我已經刪除了那些日志。」鄭叮叮說,「不管你信不信,和你在一起後,我就斷了對他那些感情。」
「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今天就跟我回去。」
鄭叮叮疲憊地閉上眼睛,澀笑了一下:「寧為謹,你一定這樣逼我嗎?你明明知道我留在這裡沒有別的目的,和你想的那些都沒有關系,你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我不喜歡。」寧為謹直言,「鄭叮叮,我不喜歡自己的女朋友遠離我的生活,一直陪在一個她曾經喜歡過十年的男人身邊,我可以不介意十年,但我會介意你現在的選擇。」
鄭叮叮睜開眼睛,重新對上他的眼睛:「說到底,你只是不信任我而已,如果你信任我……」
鄭叮叮的話沒有說完,寧為謹攥住她的手腕沉沉使力,沒有給她說下去的機會,鄭重道:「聽著,這無關信任,我說了我只是不喜歡你留在這裡。你不會忘記我曾經和你說過什麼,我說如果你對他還有感情,就毫不猶豫地去找他;反之,你確定自己放棄他,就不能再將一點時間浪費在他身上。我早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作出的選擇,說過的話,現在完全不算數?」
「包括,他現在躺在那裡一動不動?」鄭叮叮艱澀地說,「寧為謹,你並不是這樣不通情理的人。」
「換做是其他人,我或許可以理解,但對象是他,我不准。你很清楚其中的原因,不是嗎?」
……
「鄭叮叮,你要考慮清楚,你究竟是選擇繼續留在這裡,還是立刻跟我回去。」
……
寧為謹說完,鬆開了鄭叮叮的手,看了她一眼,然後邁開腳步,和她擦肩而過,走出了狹小的洗手間。
鄭叮叮的心瞬間墜落至無底的深淵,跟他回去就是解決的辦法了?他們之間就沒有半點隔閡了?不會是這樣,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他不理解,那就會一直成為他的心結,逃避是沒有用的,他不信任她,他介意陳珣和她的關系,這份質疑不會因為她的離開而結束。
就算她答應跟他回去,他們之間的本質問題沒有解決,這樣不安穩,不確定的因素始終隱藏在他們之間,和一根刺一樣。
過了很久,鄭叮叮耳畔傳來說話聲,她挪動沉重的步伐,轉身走出去,看見寧為謹站在窗邊,低聲說著電話。
寧為謹余光看見鄭叮叮出來,匆匆說了兩句就結束了電話,轉過身來,沉靜,堅毅的目光對上鄭叮叮的臉。
「你的選擇是什麼,繼續留在這裡還是跟著我回去?」
「你一定要這樣嗎?」鄭叮叮說,「我不會一直留在這裡,我只是想等他度過危險期,他現在需要支持,而我只是做一個最普通的朋友做的事情,沒有其他任何目的,同樣的,他對我也已經放棄了,你為什麼不能純粹看待這件事?寧為謹,如果你連這點信任和理解都不能給我,那我們以後該怎麼辦?我們以後也會遇到類似的問題,難道每一次你都要逼我做出選擇?你根本沒有這個必要,我……」
「你的選擇是什麼,繼續留在這裡,還是跟著我回去?」寧為謹重復。
電光火石間,萬念起伏,鄭叮叮差點脫口而出,但下一秒她克制了心念。
「寧為謹,我現在真的沒法走開,我答應你過了這些日子我會回去的,你能相信我一次嗎?」
寧為謹的眼眸如同寒冰一般冷徹,過了一會他將手機放回口袋,一言不發地走向沙發,打開電腦包取出自己的皮夾,輕輕抽出一疊厚厚紙幣,俯身,壓在茶幾上的水晶花瓶下,低聲說:「你在這裡自己照顧好自己。」
做完這一切,寧為謹拿過自己的行李,轉身徑直走向門口。
「寧為謹!」鄭叮叮立刻喊住他,「你去哪裡?」
寧為謹止步,轉過頭,輕緩的目光對上她的眼睛:「鄭叮叮,你從開始就應該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某些事情,就算是情有可原我也不會接受。」他微頓後冷聲,「其實我應該祝賀你,十年的感情,此時此刻你終於如願以償。放心,你已經自由了,沒有人會再干涉,阻擾,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一直陪在他身邊,想多久就多久。」
鄭叮叮像是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我說過我不會勉強女人,所以我尊重你的選擇,從此刻起到以後,我不會再強迫你做任何選擇。」寧為謹說完伸手按住門把,垂眸,收攏了所有的情緒,聲音沉至深淵,「別再聯系我。」
他說完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