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謹留下早餐後一去不復返,後面幾天,鄭叮叮連他的人影都沒看見。
筱瓊對此的說法是:「你都說了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以他那麼傲嬌的性格怎麼可能對你妥協?認定不能適應你的世界,就直接掉頭走了。」
鄭叮叮想了想說:「也許吧。」
筱瓊歎氣:「別琢磨了,一定是這樣,親愛的,其實這未嘗不是好事,他那樣的性格你真的能忍受一輩子?你確定有一天不會被他氣得胸部再多一顆瘤?」
鄭叮叮「噗」一聲,而後聲音黯淡了下去,輕輕的「嗯」了一聲。
「別捨不得,他千好萬好但不肯屈就你,這也是沒用的。這回你都腆著臉將心意完全曝光在他面前了,他知道了卻沒有行動這說明什麼你自己一定清楚。親愛的,忘記他吧,生活沒有他不會差很多的。」
生活沒有他不會差很多。
這個道理好像是每一個愛情旁觀者的口頭禪,譬如「痛一痛就過去了」「誰沒有誰活不下去」「下一個會更好」,但真的少了這個人,差別大不大只有自己清楚。
不過,既然已經和寧為謹說清楚了,她不會後悔,也會接受這個結局。
鄭叮叮在網絡上的「心情鑰匙包」賣的很好,她連著幾天忙著趕制新的一批,忙碌的狀態分散了她其他方面的心思,直到她翻箱倒櫃找一盒小號的針線時,無意間發現一個丟在收納盒角落的手工作品,她停下忙亂的動作,拿起來一看,是一個栩栩如生的小人。
停頓一秒,鄭叮叮將東西扔到一邊,繼續找自己的針線盒。
待找到針線盒,她將散亂在地板上的東西都收入一個大的收納盒裡,蓋好蓋子,塞回床底。
撣了撣手,鄭叮叮輕輕哼了哼。
周末,肅明娟照例過來,察覺鄭叮叮的狀態大有不同,納悶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吧,看你的樣子有點不對頭。」
「哪裡不對頭?」
「和前段時間差很多啊,倒有點像你讀書時候,理科考試不及格後想奮發圖強又難掩失落。」
不愧是母親,將女兒的狀態描繪得很精准。
「因為除了奮發圖強之外沒有別的選擇。」鄭叮叮說,「生活還是要繼續的,不努力還能怎麼樣?」
「所以,你和寧教授徹底拜拜了?」肅明娟狀似隨意地試探。
鄭叮叮放下手裡的活,神情頗有些鄭重:「是的,我以後的生活應該沒有他三個字了。」
「那盡快將抽屜裡的戒指和銀行卡還給他。叮叮,我們是有志氣,自尊的女人,既然不要他了,那他的東西也不能保留。」
「對,我應該還給他。」鄭叮叮下定決心。
隔天,鄭叮叮就去附近的郵局,將包裹好的東西寄出,填的地址是寧為謹的天水苑。
做完這一切,鄭叮叮鬆了口氣,像是完成了某部分的告別。
她閒逛到花市買了花,又一個人吃了豪華的海鮮火鍋,餐後還來了一個抹茶紅豆冰激凌,飽足後感覺有點小快樂,她覺得是時候應該過輕鬆自在的日子,得對自己越來越好。
當寧為謹收到鄭叮叮還回來的卡和戒指,一句話都沒說,拿起這兩樣東西折身回房。
坐在沙發上盤腿吃蘋果的寧為璇悠悠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強撐自己偽裝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並親手將她驅逐你的生活?如果是你的本意,那我是不是應該向你說一聲恭喜呢?」
寧為謹腳步未停,徑直上樓走進書房,將手裡的東西輕輕放在書桌上。
他的本意是將她驅逐出自己的生活?在他得知她心裡唯一的男人是他,而不是別人之後?在他清楚她的一言一行對他有多大的影響力之後?
那為何這幾天他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要和她在一起,對她的一輩子負責,他能不能做到,他又能不能確定自己可以一直包容她,當她的觀念和他產生矛盾時,他是否能無條件地妥協,而不是固執地遵循自己的行為准則。
如果他做不到,那沒必要再打擾她,如果他能做到,那一定要追回她。
他第一次感受愛情,感受愛情的快樂,興奮,沖動,溫暖,同樣感受愛情的失敗,受挫,沮喪,孤獨。
愛情和工作不一樣,完全超出他的掌控和計劃,甚至打破他平素的理智,慣有的原則,這都源於鄭叮叮給他帶來不輕的「困擾」。
她是他第一個「看得順眼」的女人,在那年七夕情人節前夕,她跑來天水苑送貨,那第一眼,他感覺有些眼熟,但沒有多深究,如果就此擦肩而過,他和她不會再繼續;偏偏她又跑來他的醫院,找他動手術,那種隱隱的熟悉感和吸引力慢慢在心底滋生,直到她將傘還給他的那一刻,他終於在茫茫記憶中找到了一點。
他見過她,在他母親過世後的一段時間,他讓自己變得很忙碌,沒有一刻停下來。某個雨天,他從城西做完家教回來路過西城廣場,雨驟然停歇,天際有一道淺淡的彩虹,他停下腳步,看向不遠處熱鬧的廣場,莫名地就掉頭走過去。
當時的她還是學生,穿著一身鮮黃色的雨衣,正在一個攤位後招待一位中年大嬸。
「小姑娘,這些都是你做的?能賺多少錢啊?」
「是啊,都是我的做的,但只能賺一點點。」
「那你畢業了沒有?以後就靠賣這些手工品掙錢?」
「我才初三呢,沒想那麼遠。」
「初三啊,巧了,我女兒也是初三,她就是整日念書,平常出去玩的時間都沒有,我都不太贊成她培養個人興趣,我和她說興趣這種東西不靠譜,有幾個人能憑興趣,像彈琴,跳舞,畫畫那些養活自己的?再說等熱情減退,不喜歡了怎麼辦……」
他就站在另一個攤位前,無所事事地旁聽他們的對話,聽到她說她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興趣,她想成為一個玩具設計師,擁有自己閃亮的品牌,她說話的語氣又直又軸,全然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他好奇地挪開目光看了她的臉,青春洋溢,自信滿滿的一張臉。
他輕輕地「嗤」笑了一下,唇角的漣漪淺到自己都沒察覺。
雖然最後那個中年大嬸什麼都沒買,她還是貼心地送了對方一個鑰匙扣,一個紀念杯墊和一個塑料傘套,對方手裡拎著不少東西,她走出來,幫忙對方把濕漉漉的長傘裝進塑料傘套。
等中年大嬸走後,她的攤位再沒有一個人光顧,清冷寂寥,她有些無聊地低頭擺弄自己的小玩意。
他記住了她,莫名地記住了這個「無名氏」設計師。
……
寧為謹又拿起那枚戒指,食指和拇指輕緩地轉著這個簡潔乾淨的圓圈,他想到一個點:也許光有承諾是不夠的,如果喜歡一個人,想讓她留在身邊的**超過了其他的一切,那達到目的唯一方式就是向她服輸,以及妥協。
他垂眸,安靜地將戒指套在自己的指尖。
隔周二是月底,西城廣場的創意集市熱鬧開鑼,鄭叮叮提前報名,預訂了場地,將家裡囤積的手工作品打包後帶過去展覽,其中大部分手工作品是她在這一年內閒暇之余完成的,風格不等,有水洗的植鞣鑰匙包,刺繡香草杯墊,樟木手繪的小動物,銀絲硨磲手串,羊毛氈的貓咪錢包,藍紗的花苞鏈,彩石編織的耳環,素棉的盤扣包等等。
因為是個太陽天,鄭叮叮頭上戴了一頂草帽,低頭認真擺放自己的作品,她很細心,在每一個作品前都貼上一個標簽,寫明作品的名稱,原材料,用途。
人來人往,幾乎每個人經過鄭叮叮的攤子都會停下來看一眼,笑著問她幾句,十個人中會有一個掏錢買下一個小玩意。
到了中午,鄭叮叮麻煩現場的工作人員到餐飲區買了一個三葷一素的便當,坐在小板凳上草草解決完中飯。
陽光越來越烈,鄭叮叮拉了拉草帽,寬大的邊沿幾乎蓋住了自己整張臉。
以至於當某個人悄然接近她的攤位,她也沒有注意,直到他俯身,伸手拿起左下角的一個羊毛氈小人,目光落在小人領口的標簽的幾個字上,微微挑了挑眉,因為上面寫著「這是一個討厭的人」。
鄭叮叮後知後覺地抬起頭,一身G&H修身襯衣,柔軟的黑色西褲的寧為謹手裡拿著她的羊毛氈小人,很有興致的鑒賞。
鄭叮叮剛要說話,寧為謹已經風輕雲淡地開口:「這個人偶很眼熟。」
……
一身白袍,領口掛著聽診器,胸口的銘牌寫著「乳腺外科」,倨傲的神情,淺淺的微笑,修長筆直的腿,這個永羊毛氈縫制的小人偶原型是誰一目了然。
「不是。」鄭叮叮臉不紅心不跳地否認,「這是我隨便做的,名字叫一個討厭的人。」
「哦?」寧為謹的尾音上揚,凝眸在鄭叮叮臉上,不去挑破她的謊言,點了點頭後開門見山,「這個怎麼賣?」
「九千九百九十九,不還價,不抹零,不接受刷卡支付!」
「你要現金?」寧為謹的拇指輕輕摩挲羊毛氈小人偶的頭髮,爽快地答應,「好,我去銀行提款,這個給我留著。」
下一秒鄭叮叮起身,直接搶回他手裡的羊毛氈小人偶,義正言辭道:「我不賣了。」
「做生意沒有拒客的道理。」
「我就不賣,你去別處逛吧。」
「是不賣給所有人還是不賣給我?」
「就是不賣給你。」鄭叮叮一字字地強調。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賣給你,因為你是一個討厭的人!」
正好有個小姑娘路過,瞅到鄭叮叮手裡的小人偶,眼睛一亮,笑著問:「老板娘,你手裡那個小娃娃多少錢啊?」
鄭叮叮轉過頭,利落地報價:「九塊九毛九,要不要再便宜一點?」
「……」小姑娘一愣,然後面色欣喜,「不還價,就九塊九毛九。」
一錘定音,鄭叮叮和小姑娘完成了交易,回過頭瞪了一眼寧為謹。
誰知寧為謹喊住了這位小姑娘,不急不躁地和她談生意:「我想買你手裡的東西,你隨意開價。」
小姑娘瞠目結舌,結巴地反問:「什……麼,什麼意思呢?」
「九千九百九十九,可以嗎?」寧為謹清聲,直接打開皮夾,取出一張卡,「可以的話我們去對面銀行,我匯款到你的賬號。」
鄭叮叮臉一黑。
「不用那麼貴,不用那麼貴的。」小姑娘搖頭如撥浪鼓,看著寧為謹的俊臉明顯有些緊張,「這個,你如果喜歡的話我送給你好了。」
「不必,我要用買的。」寧為謹伸手點了點小姑娘手裡的人偶,直接說,「因為它是我喜歡的人送我的生日禮物。對了,它的原型就是我本人。」
「……」鄭叮叮徹底無語。
小姑娘完全折服在寧為謹的西裝褲下,他說什麼是什麼,結果以一個合理的價格成交,羊毛氈小人輕鬆順利地回到寧為謹的手中。
「你太無聊了。」鄭叮叮坐下,撇過臉,不去理會寧為謹。
寧為謹將羊毛氈小人收好,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拿到鄭叮叮面前:「為什麼將戒指還給我?」
「因為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沒必要勉強在一起,既然說清楚了,不該再有糾葛。這是你花錢買的,我現在用不著,所以還你。」
「兩個世界。」寧為謹重復了一遍,然後認真地說,「鄭叮叮,如果你不願意改變,依舊待在你自己的世界,那我過去。」
陽光在溫潤的素圈上折射出一道璀璨的光芒,逼得鄭叮叮睜不開眼睛,寧為謹輕而嚴肅的台詞,猝不及防地扣動她的心弦。
「我很早就和你說過,我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這點我現在也不否認。」寧為謹清黑的眼眸中的漩渦將周圍世界的光芒吸入其中,耀眼無比,「不過我想從這一刻起嘗試為你改變。」
「什麼意思?」
「我會學會理解你,支持你,包容你,你不喜歡,不滿意我的地方我會改變,也許這不是一時間的事情,但以我的效率,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就算我們之間有再多不合適,我也有自信將這些都變成合適。」
「為什麼?」
「因為只有你會讓我長時間陷入心情不好的狀態,這樣的狀態嚴重影響了我的正常生活,我思考了幾天,除了將你抓到我身邊,我沒有別的方式恢復正常狀態。還有一點,我不能容忍你和別的男人一起生活。」
「……」這說的是人話嗎?
「你說我是你唯一的愛情,你也一樣是我唯一的愛情,在你之前我不懂愛情,也許現在也不全懂,但我保證自己會做得很好。」寧為謹的眼眸帶著強烈的控攝,字字動人心魄,「別的男人會做的那些,我一樣也不會落下。」
鄭叮叮完全怔住,好一會後才反問:「譬如?」
恍然間,她似乎意識到一個絕沒可能的可能。
璀璨的金光下,面前的人已經驟然單膝落地,塵舞飛揚在他周身。
「譬如有時候我也會做這樣嘩眾取寵的事情。」
鄭叮叮完全震驚的同時,寧為謹拉過她的手,貼在自己柔軟的唇上,親吻她的無名指:「鄭叮叮,你要的安全感我給你,如果你願意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表現,我會做到你滿意為止。我會照顧你,保護你,陪伴你到老,這一輩子我只有你,不會有其他的女人,我以過世的母親發誓。」
鄭叮叮呼吸一窒。
「鄭叮叮,你嫁給我。」
周圍有人陸續聚攏,圍觀這一驚奇又驚喜的一幕,開始有人拿出手機光明正大地偷拍。
鄭叮叮不知道這是寧為謹平生做過的最驚悚的事情,她也不知道這些天寧為謹連夜值班的余暇都在准備這些台詞。
他忽略周遭的目光,起哄的哄鬧聲,安靜地垂眸,細致,虔誠地親吻她的無名指。
無名指連著心脈,鄭叮叮清楚感受心臟急速裂開一條縫,源源不斷的沖擊闖入,她看著陽光下他跪在自己面前,單膝抵在她的腳尖,神聖而莊重,像是完全臣服在她的裙下,希冀得到他要的答案。
「如果我不答應呢?」鄭叮叮反問。
他的唇輕輕摩挲她的無名指,聽到她的挑釁,想了想說:「你不答應可能沒辦法離開這裡。」
鄭叮叮趁機環顧四周,幾乎整個創意集市的人都簇擁在他們周圍,形成一個半月形的圈,不透半點縫隙。
「你只能答應我,然後讓我抱你出去。」
「……」鄭叮叮惱怒,「你到底是求婚還是逼婚?」
「我在求你。」寧為謹說,「不過如果你不答應,我會繼續嘗試其他各種方式,也許會更聳動。」
「你根本沒有誠意,你在耍花招,你太奸猾了……」
「那我就一直跪下去,直到你消氣為止。」寧為謹抬眸看著鄭叮叮的眼睛,「就當是你懲罰我錯誤的言行。」
「那你就一直、一直跪下去。」鄭叮叮羞惱,撇過頭去,嘟囔,「跪到天荒地老我都不讓你起來,看你怎麼辦?」
「可以,如果你想要—」寧為謹的語氣平緩帶著篤定,「那我就跪到天荒地老。」
「寧為謹。」鄭叮叮轉過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用腳尖輕輕抵了抵他的膝頭,「你是無賴嗎?」
「如果無賴能夠達到我的目的,我很樂意變成無賴。」
「……」
周圍的人潮瞬間模糊如海,一片又一片的熱浪起伏,鄭叮叮無法再偽裝一秒鍾,眼眶濕潤的同時,無名指發抖得厲害。
「別哭,我不勉強你,我會等到你心甘情願。」寧為謹的聲音變得很溫柔,黑眸的光芒萬丈,連同唇下的吻微頓了一瞬,「這一次,我不會著急,等多久都可以。」
《淺情人不知》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