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震道:「軍務議廳?」
前方一隊守衛似乎正往軍務議廳趕去,匆匆從林中轉出來,猛然遇上兩騎。領頭的侍衛隊長見到面紗,愕道:「國師?這麼早就出宮?」鳳鳴身形氣質都與鹿丹相近,而鹿丹是有在王宮裏蒙面紗的習慣的。
容虎微微頜首,領著鳳鳴從路中間策馬通過。
剛要離開這隊人馬,那侍衛隊長似覺不妥,喝道:「等一下。」轉身向鳳鳴走來。
鳳鳴看他朝自己走來,手握緊韁繩,冷冷瞅他。
那侍衛隊長已離他只有兩三步之遙,忽停下腳步,搖頭道:「你不……」
話音未落,容虎大喝一聲,抽刀便劈,血花過處,侍衛隊長身首分家,頭咕嚕咕嚕滾到地上。
容虎一刀得手,猛勒韁繩,朝鳳鳴狂吼:「往南跑!那有我們的人!」愕然的眾侍衛已經回過神,紅著眼睛直撲過來,容虎健腕一沉,刀氣直透敵人頸項,勒馬擋住道路,瞪著鳳鳴怒道:「你還不走?要被人全部殺絕嗎?」
鳳鳴心頭一震,已下定決心。默不作聲抽出無雙劍,砍翻兩個侵到自己範圍的侍衛,靜靜看容虎一眼,收劍回鞘賓士而去。身後殺聲大作,冷風洌洌直沖進雙眸裏,眼中又澀又疼,卻流不下淚來。
容恬、烈兒、容虎……他們都在以命搏命。
不能讓他們失望。
「駕!」鳳鳴揮鞭,狠狠打在馬臀上。身後的黑色硝煙,漸漸籠罩王宮上空,籠罩剛剛出現光明的清晨。
疾風中,王宮南門已在望,鳳鳴瘋了般策騎奔來,四周一片死寂,杳無人煙,完全不似王宮禁地的感覺。心中微兆忽生,他猛然用盡全力,勒住韁繩,馬匹高聲嘶叫人力起來,在原地打個轉才不安地停下腳步。
越過面前的空地就是王宮的一個出口,容恬安排好的接應應該就在那裏。鳳鳴盯著中間已有少數積雪融化露出一小塊一小塊大理石的大道,忽然拔出無雙劍,勒馬轉身,朝原路狂奔去。
身後城頭林間伏兵忽現,數百人拿著木棍急追出來。鹿丹也在人群中,蹙眉喝道:「快追!一定要給本國師把他活抓回來!」
殺聲,從東凡王宮四面八方響徹天地。
容虎一人硬擋住那隊王宮侍衛,且戰且退,連劈十二名侍衛。他在馬上占了居高臨下的便宜,那駿馬別有靈性,騰挪跳躍伶俐非常。漸漸纏鬥移入林中,精心栽種的奇樹被刀鋒劈得不成模樣。
身後忽然竄上一人,容虎回身揮刀,再砍一刀,左側的敵人慘叫一聲,一條血淋淋的手臂飛上半空。附近傳來疾跑呼叫聲,容虎濃眉大皺,知道敵人的援兵到了,東凡王宮中敵兵只會越來越多。他幼時被老容王選中,經受諸種痛苦訓練,暗中保護容恬,自然毅力過人,見敵人眾多,不但不懼,反而氣勢更強,手臂一沉,又挑中一名敵人。
身後風聲傳來,容虎急忙轉身,一杆長槍擦面而過。胯下駿馬驟然慘嘶,敵兵太多,刀光劍影處,馬膝竟被侍衛用刀砍斷一截。容虎整個失去平衡,借勢跳躍在空中翻身落地,還未站起來,手中長刀橫掃一圈。
周圍慘叫連連,兩三名敵人向外倒去。
容虎喘息跳起,揮刀左沖,專攻敵人兵力弱處,竟讓他在重圍中殺出一道縫隙。眼角餘光瞥到左邊一點兵刃反射的亮光,看也不看,瞬間向左後方劈出一刀,慘叫聲起。行動稍滯,敵人已經重重包圍過來,容虎再挺身前沖,右胸忽然一陣涼涼的感覺,低頭一看,刃光和血光混成一片,紅得耀眼非常。
劇烈的痛楚,從撕裂的傷口處傳來。
容虎大喝一聲,一刀劈向偷襲得手的敵人。力道過大,刀卡在敵人的盔甲中,倉促間竟抽不出來。略一耽擱,後腰又挨一刀。容虎臉頰抽搐一下,當機立斷鬆開手上的刀,向後猛退,雄厚的背部撞開兩個不及揮刀的敵人,搶過一把長槍,霍霍兩槍,挑飛兩名沖上來的敵人。右肩忽然劇痛,又中一槍。
容虎悶哼一聲,腳尖簌起,踢飛一名敵人。順勢踏上身邊一座安放在林中的石像上佔據一處居高臨下的地方,奮力舉起長槍,橫挑豎插,槍尖到處,慘叫聲起。
殺了片刻,已是強弩之末,右肩帶傷漸漸力乏,長槍驀然刺中一個敵人。敵人慘叫一聲,緊緊握著奪取自己性命的長槍向後倒去,容虎一時握不緊,竟讓長槍脫手而去。手上沒了兵刃,容虎心裏一陣發緊,眾侍衛精神大震,叫囂起來攻得更緊。
「殺啊!」
「活抓他!他殺了我們這麼多弟兄,讓他活著受罪!」
「活剝了他的皮當鼓面!」
「上啊!上!」
容虎退開兩步,站得更高,令人眼花的刀劍直朝他逼來。他大喝一聲,從半空中直騰躍下,落地滾了兩滾,剛好掃倒兩名敵人,從靴邊拔出一把打磨得銳利無比的匕首,見人就紮。但強弩之末無法挽回大局,他雖驍勇,片刻之後已經添了不少傷口,鮮血滿身。
容虎怒目大睜,猛跳起來,一刀抹在最靠近的敵人脖子上,鮮血濺得一頭一臉,清秀的臉變得猙獰可怕,從兩把刺來的長槍中間不容髮的避過,退到林邊,持著匕首挺胸喝道:「我乃西雷容虎,要當陪葬的就上來!」黑眸一寒,森光閃爍,一眾殺紅了眼的侍衛被他目光掃過,竟似掉進冰窟般渾身冷透,拿著刀劍不敢逼近。
千鈞一髮間,忽有馬嘶傳入耳中,漫天劍氣撲面而來。
「啊!」
「小心!啊啊!」幾名被突襲的侍衛倒跌出去。
容虎後領一緊,被人騰空扯起,放到馬上。馬匹嘶叫一聲,放開四蹄朝宮內黑煙最密處沖去。
侍衛們連忙呼喊著追趕。
容虎得了一個喘息的機會,回頭一看,頓時眼眶欲裂,痛心道:「怎麼是你?」
鳳鳴混戰時也挨了兩處小傷,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持著無雙劍,對容虎苦笑道:「要教訓我的話,請不要打臉。我知道容恬和你的意思,但南門廣場上有大批伏兵,他們在我尾巴後面追來了。」
容虎往後看去,果然追兵緊追不捨,色變道:「竟有埋伏?」
看服色應該是兩個系統的人匯合到一處了,銀色盔甲的是王宮侍衛,另一股白色盔甲大概是鹿丹的人馬。
鳳鳴此前心神大亂,現在到了絕境,反而安然,沉聲道:「若是無法逃出,那我定要死在容恬身邊。」目視容虎,唇角勾起一絲絕美笑意。
容虎看著身後數不盡的追兵,深知逃生無望,可憐西雷精銳今日要盡喪於此,心中又苦又澀,深深瞅鳳鳴一眼,默然點頭。
戰馬聞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發狂般地前沖,不一會已轉入大道盡頭。眼前的軍務議廳已成火海,到處煙塵滾滾,殺聲震天,容恬等人不知用了什麼古怪東西,點火之後竟造成這樣的濃煙。
到處都是刀光劍影,似乎容恬安排的另一股人馬也潛入宮內,大概上千人正與越來越多的東凡侍衛戰成一片。
鳳鳴遠眺,黑煙擋住視線,哪能找到容恬,他找了一會,索性大喝道:「容恬,你在哪?」數十名聽見呼喊的東凡侍衛向他殺來,被他在馬上劈倒幾個。
身後追兵這時候殺到,鳳鳴被夾在中間,左沖右突,殺得滿頭大汗,胯下駿馬中了一刀,嘶叫著前蹄驀然發軟,鳳鳴和容虎同時從馬上翻下。血腥戰場中,人人都狂性大發,鳳鳴和容虎背貼背,護住對方後翼。容虎稍微休息一會,雖然傷重卻仍勇不可擋,右手起肘撞到一名敵人胸口,順勢搶過一把劍,霍霍橫劈,又一名敵人橫飛出去
鳳鳴也不甘示弱,無雙劍放倒兩名敵人。他的劍法學自容恬,雖不能與容虎這等從小受到嚴格訓練的高手相比,但普通侍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兩人砍得筋疲力盡,眼看敵人越來越多,被殺只是時間問題,被激起殺心,不再顧忌防守,任意施為,不一會便掛了多道傷痕。
鳳鳴揮劍,竭力高喊:「容恬!容恬,我回來了!鳳鳴回來了!」
卻忽然聽見一把熟悉的聲音透過重圍傳了過來:「住手!都給我住手!不許傷害鳴王!」原來鹿丹已經追至這裏。
眾人都是一愕。
「國師有令,不得傷害鳴王,要活抓!」
「住手!國師有令,全部住手!」
正圍住鳳鳴等拼命的侍衛們略愣了楞,被容虎瞅緊機會瞭解了兩個。侍衛們殺紅了眼,吼道:「我們是聽軍令司調遣的人,除了軍令司,誰也不能命令我們!兄弟們,殺了這兩個小賊!」
「大膽!你們放肆!」鹿丹在人群中怒吼:「給我阻止他們!」
「違抗王命者,殺!」
慘叫聲從週邊傳來,裏面壓力頓時一輕,鳳鳴只道容恬殺來了,抽空一瞥,目瞪口呆。竟是白色盔甲的鹿丹人馬對銀色盔甲的王宮侍衛大開殺戒。
兩方積怨早埋,爭端一觸即發,慘叫聲中,雙方混戰變成三方混戰。一般來說軍方系統人馬應該是最佔優勢的,不知為何,現在軍務議廳遭變,守衛的侍衛人數卻不多,反而鹿丹似乎在今天把實力全部表現出來了,人數與軍方旗鼓相當。
容恬方人馬雖少,卻全部是萬中挑一的好手,而且個個悍不畏死。
東凡美麗的王宮被毀得不堪入目,三方打得如火如荼。
鳳鳴和容虎強行突破重圍,向燒成火海的軍務議廳一步步闖去。走到中途,鳳鳴腳步忽滯,渾身力氣象被抽空了似的,知道重病後忽然血戰,一直硬撐的身體終於不堪負荷,勉強劃了沖到面前的敵人一劍,鳳鳴連退三四步,搖搖欲墜。
這三四步,已足以使他和容虎被敵人分隔開。容虎驟然失去鳳鳴蹤影,心膽俱裂,厲聲吼道:「鳴王!」
鳳鳴聽見容虎叫聲,已無力回應,抬眼看去,滿目劍刃鋪天蓋地而來,閉目暗道:容恬,我先走了。此時方知生離死別滋味如此,心如刀割,兩滴晶瑩眼淚從睫毛處滾落。
就在此時,一股強大的劍氣湧到,硬擠入鳳鳴和東凡侍衛中間,劍如靈蛇,如舞蹈般在空中旋個半圓,已有幾名敵人發出慘叫直跌出去。
鳳鳴感覺後腰被人摟住,愕然睜眼,容恬滿是血污的臉跳入眼簾。
容恬一手摟住他的腰,惡狠狠飽含責怪地瞪他一眼,又搖頭歎道:「這個時候,罵你又有何用?」低頭在他唇上輕輕印下一個古往今來最快最猛最深情的吻,另一手卻絲毫不怠慢地橫揮,又一名敵人鮮血四濺。
鳳鳴見了容恬,精神一震,渾身力氣恢復大半,舉劍應付了身側一名敵人,忍不住側目向容恬看去,甜笑道:「在我眼裏,你從沒象今天這樣英俊不凡。」生死關頭,才明白兩人之間相處的每分每秒如此珍貴,忍不住傾訴衷腸。
容恬充滿柔情地看向他,俊臉猛然抽搐,原來後肋中了一劍。
鳳鳴看在眼裏,「啊」一聲驚叫起來,心疼非常,含恨一劍解決了刺傷容恬的敵人。
容恬生怕在混戰中失去鳳鳴身影,將鳳鳴扯得貼身而站,沉聲道:「上高臺。」
兩人都知這是生死關頭,齊心協力向高臺處衝殺。四周死士知道大王在重圍中間,紛紛沖過來與他們兩人回合,片刻後,已有十數人硬擠進來,容恬和鳳鳴壓力大減。
銀盔也正和白盔殺得興起,死傷嚴重。鹿丹馳馬立于戰場邊上,身邊圍繞了數十名心腹高手,神態焦灼地注視鳳鳴方向,急道:「沖散那邊的侍衛,不可讓他們傷到鳴王!」
白盔人馬聽令,朝侍衛們猛衝。本來圍攻容恬等的王宮侍衛這時變得腹部受敵,情勢立即逆轉。
容恬抓緊機會,高聲喝道:「隨我來,向左邊衝殺!」
眾人紛紛響應,浴血奮戰,果真殺出一條血路,漸漸接近左邊的高臺。那處居高臨下,易守難攻,怎麼也比現在的環境好。
容恬等殺到高臺下面,烈兒正好也從另一邊領人衝殺過來。兩班人馬會了面,都默契地朝臺階上闖,漸漸佔據一處死角。圍著一個大石柱成一個半圓,劍刃一致向外,抵擋連綿不斷的侍衛攻擊。許多受傷的人暫退入圈內,終於可以喘一口氣包紮傷口。
容虎也與幾個分散的戰友會合,鳳鳴和容恬是受到攻擊的主力,兩人分開後,容虎的壓力也減輕不少。
容恬將鳳鳴小心翼翼放在石柱下,柔聲道:「休息一會。」抹抹臉上的鮮血,回身再戰。他武藝超群,威勢迫人,剛才一輪血戰下來,無敵形象已經震懾全場,一出現在防衛圈上,敵人心震膽寒,攻勢立弱。
容虎等這個時候終於也闖到高臺下,被中間一小群王宮侍衛隔開,但侍衛們似有忌憚,不敢強攻,一時僵持不下。烈兒擔心哥哥,叫道:「我去接應!」率了數十人沖到高臺下,將容虎等接應上來。
容虎破入防衛圈,已是滿身鮮血,後背上傷口處處,顯然陷進敵陣多時。令人驚奇的是,他肩膀上竟還背著一個人。見了鳳鳴,容虎把肩膀上昏迷的軟綿綿的人往地上重重一摔,大口喘息道:「我見這人在指揮侍衛們死攻,官職應該不低。」雙膝再也支援不住,撲通坐倒。兩個受傷的死士上前,用自己的衣裳碎布幫他包紮傷口。幸虧象他們這樣的人,傷藥是隨時準備在身上的。
鳳鳴定睛一看,詫道:「是軍亭,她是軍令司的獨生女兒。」
烈兒嘿嘿笑道:「那正好。」一把扯了昏迷中的軍亭,匕首抵在她脖上,運氣高聲喝道:「都給我住手!否則我割斷這個小妞的脖子!」
眾人殺得狂性大發,哪能聽清他嚷什麼,依然刀來劍往。
烈兒連吼了三四遍,嗓子早嘶啞了。容恬趕來,一把搶過軍亭,大喝道:「東凡下一任軍令司在此!軍青,你不要你的獨生女兒了嗎?」中氣十足,壓過滿天喧囂。
東凡軍方的人這才看清楚容恬劍刃對著的人是誰,有人驚道:「是十三軍佐!」
「住手!他們抓了十三軍佐!」
侍衛們聽見自家長官紛紛下令,愕然住手,退開半圈。
鹿丹的白盔人馬接到命令是要保證鳳鳴的安全,見侍衛們不繼續攻擊,也紛紛住手。
所有視線集中在那石柱下方,方才殺聲震天的東凡王宮忽然死寂一片。
只有被燃著的枯樹,發出烈烈聲。
刀劍仍在手,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著。容恬人馬在內,東方軍方人馬在中,鹿丹的白盔人馬在外。
情勢陷入沉滯的膠著。
鳳鳴極目遠眺,「咦」了一聲。發生這麼大的事,居然看不見軍青和蒼顏的身影,難道容恬突襲軍務議廳的時候把他們給殺了?
第五軍軍佐在廝殺中已經斷了一條手臂,左臉也挨了一刀,血流了一身。他排開眾人,走前隔著雙方留下的空白地凝視容恬,沉聲道:「你們已到絕境,放了十三軍佐,留你們一個全屍。」看來他是在場的最高級別的東凡將領。
烈兒冷冷道:「真好笑。你們乖乖恭送我們出宮,我們就留你們十三軍佐一個全屍,不然,先奸後殺,讓我們這些兄弟臨死前享受一下。」他向來口無遮攔,一眼看出軍亭是女孩,當然不肯輕易放過奚落對方的機會。
軍方眾人臉色齊變。軍家世代掌握東凡軍權,已是軍方所有人心目中不可侵犯的神聖所在,要讓容恬等當著他們的面侮辱了軍亭,那即使將容恬等千刀萬剮又有何用?
鳳鳴筋疲力盡地站起來,心頭疑問重重,問道:「軍令司大人和蒼顏將軍哪里去了?」
容恬反常地沈默。
烈兒大聲代替他們答道:「東凡不遵神靈囑咐,處處與鳴王作對,結果惹來彌天大禍。三日前開始,瘟疫從各軍營中蔓延,不但士兵們染病即死,活活折損東凡大半兵力,而且連一向自認為得到神靈愛護的貴族將領們也不能倖免。我看他們的高級將領現在一大半已經身染重病躺在床上,另一半到都城外躲避瘟疫,只剩下幾個在這裏支撐大局。」
鳳鳴愕然。
軍方眾人臉色黯然,顯然烈兒所言非虛。
怪不得東凡王宮裏侍衛數量驟減,而突襲軍務議廳這般容易得手。看來東凡王宮已經成為瘟疫肆虐的地獄。
他不過昏迷了七天,有什麼病毒這般可怕,能在七天裏嚴重創傷龐大的軍方?
兵不刃血以豆勝。
鳳鳴思索片刻,身軀猛震,看向容恬。
容恬明白他的意思,微微點頭,表示他猜對了。轉身面向東凡眾兵,朗聲問:「鹿丹國師何在?」
「鹿丹在此。」鹿丹早下了馬,排眾而出,雖剛剛經歷過一場血戰,卻無驚色,仍閑淡自若,風華傾倒世人,來到容恬面前兩丈處站定,打量英氣勃勃的容恬一番,幽幽歎道:「西雷王真是英雄蓋世,不僅用詐死計害鹿丹算計錯誤,還殺進東凡王宮,讓東方整個軍方系統膽戰心驚。」
容恬冷笑道:「國師也夠厲害,從我手裏騙走鳳鳴,這次又設下毒計逼我入宮現身。我露了什麼破綻?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未死的?」
鳳鳴吃了一驚,瞪眼看著鹿丹。
鹿丹睿智的眸子輕轉,笑道:「沒有任何破綻。說起來真教鹿丹不得不佩服鳴王與西雷王,鹿丹派出多人日夜監視鳴王的一舉一動,不曾看出一絲他與西雷王確實有聯繫的痕跡。唉,如果有破綻,鹿丹何必到今日才設下此計?鹿丹只是憑藉自己的直覺和內心的不安猜疑罷了。可歎,若早一日猜到此事,情況便不會象現在這樣。」
「難怪我莫名其妙又昏迷不醒七天。」鳳鳴恍然大悟:「國師故計重施,容恬若沒死,一定會忍不住到我身邊。」露出愧色。
要不是為他,以容恬的才智,怎會中鹿丹的毒計陷進如今的絕境?
優美的唇逸出一絲無奈的苦笑,鹿丹深深看入鳳鳴眼中,輕歎道:「鳴王不要怪我。其實西雷王何嘗不知道這是計呢?但這種情況下,有的人卻是明知道會中計也要來的。」
鳳鳴身軀猛震,臉色煞白,慢慢轉頭,會說話的大眼睛看向容恬。
容恬聳肩,淡然道:「萬一不是計,而是你真的病重,我卻沒能進來救你。豈不是要我後悔一輩子?對了,」他看向鹿丹:「剛才國師說如果早猜到一天,情況就會大大不同,請問國師此話何解?」
鹿丹尚未開口,鳳鳴早猜到答案,代鹿丹朗聲答道:「因為就在那一天前,大王已經將另一把無雙劍佩上了。從此以後,我的性命與大王連成一線,我如果死了,大王也會沒命。鹿丹國師此後疑心容恬沒死,設計害我昏迷,誘捕容恬進宮,卻要在南門才設下精密的埋伏,就是因為南門是個適合設置地網的地點,要活抓和容恬在一起的我,只有用地網才最有保證。」
這幾天活潑異常的太陽救了他們,氣溫稍微回暖,使積雪融化,露出小塊地面,埋在積雪下的地網顯出一絲的脈絡痕跡,使鳳鳴在孤身踏上陷阱時驀然察覺,轉身便跑。
如果不是鳳鳴引來鹿丹的人馬,而鹿丹又嚴令阻止軍方人馬追殺鳳鳴,恐怕容恬這邊的人早被屠殺完了。
冥冥中,難道真有神靈保佑?
鹿丹點頭道:「不錯。我猜錯一步,連累大王有了性命危險。現在只能竭力保住鳴王性命,再殺了西雷王,好讓鳴王死心跟著我家大王。」
五軍佐怒道:「國師這是什麼話?自從此人來到這裏,已給我東凡帶來無數災禍。我不管他現在牽連著誰,反正絕不允許闖入東凡王宮,毀滅軍務議廳的人安然離去。不殺他們,東凡從此蒙羞,再也無法抬頭。」
鹿丹厲聲問:「你是說不用考慮大王的性命嗎?」
「國師想得太簡單了。」容恬緩緩道:「東凡軍方系統自成一體,忠於東凡王族,以東凡國家的利益為最先。如果抵觸東凡的利益,即使大王也可以犧牲。一位性命與他國政要扯上聯繫的大王,即使過了現在這個關口,將來還是難免會被他們想辦法廢掉的。被廢掉的大王,下場通常都是毒死或者絞殺,國師應該聽過不少這樣的例子吧。」
雖然明知道容恬是在挑撥,鹿丹還是忍不住臉色劇變。
他利用無雙劍,本是在相信容恬已經死亡的情況下逼迫鳳鳴歸順東凡王的手段,怎料到今日作繭自縛。
不過,容恬所言非虛,情況發展到這種無法控制的局面,將來有機會,軍方一定會趁機廢除東凡王,另在王族中選擇王位繼承人。
可恨他的身體,竟再也不能保護他的大王多久。難道大王將來就任由這些軍方的人淩辱宰割?想到這裏,心痛得象要被絞碎一樣。
五軍佐見鹿丹眼中陰騭漸深,知道這位國師陰狠毒辣,行事只以大王為先,什麼都做得出來,生恐他立即翻臉,揮手喝道:「來人,傳我將令,王宮發生兵變,命所有未染病的士兵急速趕來。」
鳳鳴知道精兵殺到,這些固執的軍人為了維護東凡,說不定連軍亭也肯犧牲,到時候就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急切中腦袋靈光一閃,忙道:「五軍佐且慢。軍佐難道不想知道肆虐軍營的瘟疫,到底是何來歷?難道軍佐不想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預防?」
此言一出,所有東凡的人都驟然震動。連鹿丹也不敢置信地看向鳳鳴,誰能相信這樣大規模可怕如天譴的瘟疫竟是人為弄出來的?
五軍佐色變道:「竟是你們搞的鬼?」
容虎見他神情激動,萬一鳳鳴一時衝動乖乖承認,說不定激起東凡眾人凶性,連忙否認道:「這麼可怕的瘟疫,非人力可為,當然是神靈給你們的懲罰。不過鳴王受神靈保佑,學識又很淵博,自然知道一點關於瘟疫的事。」
往日看他悶不吭聲,不料關鍵時刻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果然不愧是烈兒的哥哥。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平靜了一點。確實,打死他們也不敢相信區區一個鳳鳴有這麼大的破壞力。若鳳鳴這麼厲害,那豈不是和天上的神靈一樣具有使人生病的神力?
「士兵們發病的時候,有什麼症狀?」鳳鳴問。
東凡軍方七天來被這種突如其來的無法醫治的可怕瘟疫弄得人心惶惶,如碰上魔鬼般的對手。現在聽說有方法可以預防,生出無窮希望,五軍佐的態度自然挺合作,老實道:「開始只是病倒兩三個,後來病倒了一片,接下來,到處都是生病的士兵,接觸過生病的士兵的人,也會染病。他們發燒,頭疼,背疼,呻吟不止,很快全身就會出現可怕的痘,不少人在被傳染一天後就死去。」想起軍營中成堆潰爛的屍體,五軍佐染滿汙血的臉上現出無法壓抑的驚懼。
天花……這個沉重的詞從鳳鳴心中碾過。他終於知道容恬為什麼隱瞞計畫,因為他確實會不顧一切反對這個計畫。
一場大型的天花爆發,將會奪去東凡多少無辜的人命。
難怪容恬說這個計畫可以兵不刃血,如果不是鹿丹生出疑心設下此計,也許容恬真的可以兵不刃血奪得平昔。
在鳳鳴所知道的歷史上,就曾經有殖民軍隊以生病士兵感染守城軍隊,導致守城方不戰而潰的例子。
鳳鳴心潮起伏,斟酌一會,問:「這場瘟疫,是不是從北旗那批俘虜開始的?」
「不錯。」五軍佐點頭,恨恨道:「可惡的北旗國,不知從哪惹來這等可怕的瘟疫,竟連累我東凡。自從邪光將軍俘虜了這些北旗兵分發給各軍審問後,瘟疫就開始蔓延,每天都有大批士兵生病。」
他哪里知道這裏面的曲折?
北旗國確實對東凡有侵略的野心,也確實暗中伏兵打算攻擊平昔。邪光突襲北旗國伏兵兩次,第一次敵人得到通知,害邪光失敗而回的,是真正的北旗軍隊:但第二次邪光突襲取得大勝的伏兵地點和被俘的北旗兵,卻是容恬暗中安排的假北旗軍營。
真中有假,假中藏真,容恬對北旗國的栽贓可謂不遺餘力。若非利用關於北旗國方面的真實情報,怎能輕易瞞過東凡眾位將領?
容恬的計畫中最困難的一道關卡,就是要將西雷的天花病毒帶到東凡。在技術落後的時代,活體攜帶是最好的方法。他當然不會犧牲自己身邊的高手,所以以抓到的北旗人為天花病毒的活體攜帶者,並且把他們打扮成北旗伏兵故意讓東凡軍抓獲,通過他們感染龐大的軍方體系。
而這種事,是鳳鳴傳授關於天花的預防時特別強調絕對不可以做的。
鳳鳴默然許久,歎了一口氣,繼續問道:「死亡率……就是一百個生病的人中,有多少人死去?」
「大概五十個。」
鳳鳴臉色蒼白,心裏一陣難過。
五十個,差不多達到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
天花在現代社會中早已被消滅,他從來沒想到這種毀滅性的惡夢會活生生出現在他眼前。
一般來說,染上天花病毒的死亡率應該在百分之三十左右。但東凡這個離西雷十分遙遠的國家應該從未出現過天花病毒,所以,這裏的人對這種新病毒的抵抗力比西雷那個曾經出現過天花病毒的人民更弱,死亡率也會越高。
而且,天花病毒在這裏似乎傳染得更迅速,並更快地奪走人命。因為在鳳鳴瞭解的資料裏,天花有潛伏期,而且死亡週期大概是兩周,現在東凡的情況,卻是七天時間已有大量士兵死亡。
五軍佐見他不語,忍不住問:「鳴王是否真的知道對付這種瘟疫的方法?」這一問是在場所有東凡人的心聲,都屏息等待鳳鳴的回答。
雙方剛剛才生死血戰,但在無法反抗的天命面前,誰也生不出好勇鬥狠之心。軍方侍衛們的妻子兒女大多數都在都城內,如今瘟疫已漸漸蔓延到民間,誰不自危?
鳳鳴思索良久,點頭道:「大家都坐下,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你們。」走到臺階前,將無雙劍放到膝旁,盤腿坐下。
他這一動作,帶動得眾人都察覺自己手中仍持著血淋淋的刀劍。
容虎沉聲道:「要聽鳴王說話的,就先放下兵器。」
烈兒第一個將匕首插回腰間,坐到鳳鳴身邊。容恬那邊戰得快累死的死士們紛紛收回兵器,好爭取休息時間。
軍方眾人想自己人多,也不怕再纏鬥起來,收回兵器,方發覺劇戰後體力消耗過大,渾身無力,索性學鳳鳴等的樣子盤腿坐下。就算等下還有打鬥,至少補充一點體力。
鹿丹也不願再戰,萬一打起來鳳鳴被誤殺,那是他絕對無法承受的。手一揮,身後的白盔士兵有樣學樣,原地坐下。
偌大的血腥味和硝煙味未散的戰場,忽然變成上千好學生乖乖坐下聽課的大課堂。鳳鳴要不是心情太過沉重,一定會忍不住為這種意想不到的發展哈哈大笑一番。
容恬走到鳳鳴身邊,猶豫了一下,他少年得志意氣風發,不知做過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無數人命在他一道命令下灰飛煙滅,這次瞞著鳳鳴用了天花這條毒計,竟有點不忍面對鳳鳴,站在鳳鳴身邊,不知該不該坐下好。
鳳鳴知他心意,拉住他的戰袍下擺,低聲道:「坐到我身邊來。」
一句話傳到耳邊,容恬驚喜交加,眼睛頓時光芒連閃,滿懷心事放開,在鳳鳴身邊坐下,大手從後扶住鳳鳴的腰,柔聲道:「腰疼嗎?在我臂上靠著會舒服點。」
占了全場總人數三分之二以上的敵人集體打個冷戰。
兵凶戰危的時候,這位在十一國以英明豪邁著稱的西雷王竟在向情人獻殷勤。烈兒容虎等早慣了他們兩人的行徑,倒不為自家大王的行為臉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鳳鳴也正好覺得腰累得陣陣發酸,他與容恬分離了一段日子再次相見,短短時間內經歷生離死別,浴血奮戰後恍如重生,情難自持,不顧眾目睽睽,大膽倚入容恬懷裏,開始解說:「平昔現在發生的瘟疫,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天花,也稱為痘花。」料想容恬所言兵不刃血以「痘」勝的「痘」,就是痘花的意思,但通過摩爾斯密碼翻譯出來的東西只有讀音,鳳鳴哪能猜想出來。
「天花?痘花?果然生病時象身上開滿了可怕的豆子般的花一樣。」人群一陣騷動,飽受瘟疫折磨的人們這才知道瘟疫的名字,更加聚精會神聽鳳鳴繼續說下去。
鳳鳴沉吟一會,繼續講述天花這種可怕傳染病的有關知識:「天花是一種惡性傳染病,對人類有強大的殺傷力。染上天花的人,發病時2-3天會發疹,接著有高燒、疲勞、頭痛與背痛的症狀出現。最早出現在口腔與咽喉潰瘍,唾液中有大量的病毒,症狀是在臉、手臂與腿出現濃密的疹子。天花的死亡率很高,而且,即使可以逃過不死,天花也會在病人臉上身上留下可怕的麻子。唉,也許是因為東凡沒有經歷過天花病毒,所以病毒特別倡狂,死亡率和死亡速度都比一般水平為高。這真是一場需要神靈給予憐憫的災難。」
東凡眾人紛紛點頭,不少人閉眼對上天喃喃有聲:「神靈啊,求你憐憫我東凡……」
五軍佐皺眉道:「這場瘟疫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止。軍營中每天都有新發現的病兵,已有不少士兵為了逃避瘟疫而叛逃出軍營。」
「天花病毒在環境中是相當穩定的,不易受到破壞,而要傳染給他人,所需劑量又很少,所以才說它是一種惡性傳染病。」鳳鳴皺眉回憶當年看過的資料,這還是從前一位學姐畢業時選了有關天花的論題,央他幫忙找資料時看的,不料今天派上用場:「天花病毒的懸浮微粒釋放後,散播的範圍會很廣,也就是說會傳染到很多人。如果沒有及時採取隔離措施,天花病毒不但會傳到整個東凡軍營,也會在都城內傳染,萬一蔓延開去,足以毀滅東凡這個國家。」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
人群騷動起來。見識過瘟疫威力的各位將領眉頭緊鎖,而侍衛們心慌地交換目光。
鹿丹最重實際,追問道:「鳴王一定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阻止瘟疫吧?」
「當然。」烈兒立即回答。
要是說不知道,豈不立即被這些軍方的傢伙砍成肉餅?
「很久以前,就有不少傑出的醫者研究過天花的治療。他們採取人苗法……哦,說這些沒什麼用,反正經過很多人不懈的努力後,終於有人研究成成功預防天花的方法。這種方法,叫做牛痘法。」
五軍佐急問:「這牛痘法到底如何施為?」
另一把聲音忽摻進來,冷冷道:「五軍佐休信此人胡言,他害得我們東凡還不夠慘嗎?」
鳳鳴駭然向後轉頭,被容虎打昏的軍亭不知什麼時候已醒過來,此刻雙手受縛,被兩個容恬的死士看守著,漆黑的大眼瞪著鳳鳴,流露出深刻的恨意。
被她提醒,軍方眾人警惕心頓起。
「十三軍佐說得對。」五軍佐點頭道:「鳴王如果不能出示證據,我們怎能相信鳴王的話?」
容恬眼中閃過厲色,強大魄力隔空壓向五軍佐。
五軍佐倚仗身邊人馬眾多,冷哼一聲,目光與容恬在半空中撞出火光。
多名侍衛,情不自禁緩緩摸向腳邊的兵器。
氣氛緊張起來。
鳳鳴笑道:「這個還不容易,抬一位病人過來,我敢和他近身接觸而不懼被傳染。」
東凡眾人臉上顯出驚訝,想不到鳳鳴如此勇敢,竟然親身嘗試。哪知他種過牛痘,對天花有免疫力。
容恬在一旁插道:「不但鳴王不懼天花,我們這裏近千人都曾受過鳴王教導,知道如何抵抗天花,也不怕被病人傳染。你們要是不信,儘管帶病人過來。」
當日鳳鳴發現西雷也存在天花這種可怕的病毒,第一個反應就是把腦子裏所有關於天花的防疫知識全部掏出來,尤其是用種牛痘來防疫天花的方法。
這一種非常高效的防疫方法在西雷的王宮和軍隊中不引人注意地傳播,不但鳳鳴容恬太后等擁有了免疫力,容恬這次帶來的五千死士也有免疫力。
五軍佐眸中顯出無保留的激動,上千人都不怕病人傳染,說明鳴王的方法有效,那軍營裏的那些士兵豈不有救?霍然站起,命道:「來人,快去領幾個生病的士兵過來。」
「慢!」鹿丹蹙眉思考道:「此病動輒傳染,不能容這些病人在王宮內走動。」
眾人都懼怕天花傳染,紛紛點頭。容恬等更是心裏笑開了花,只要離開王宮,活命的機會又多一成,何況王宮外還有尚未現跡的四千精銳。
鹿丹自然不會沒想到這個,不過在他心目中沒什麼比東凡王的性命更為重要,當務之急是保住鳳鳴性命。這點倒和容恬等的利益不謀而合。
「不可。」軍亭冷冷道:「沒有親眼看見證據,我們不會再相信此人一字。」冷冷瞪著鳳鳴,切齒道:「此人藏匿於東凡,騙得大王信任參與軍務,不殺他我東凡軍方再無尊嚴可言。除非他真能救得了我軍方將士,否則休想活著離開這裏。」
鳳鳴在肚中大叫委屈,又不是我害死林蔭的,為什麼把恨意發洩在我身上?不過仔細回想,林蔭的死自己確實脫不了干係,若不是太后指出城南有北旗國伏兵,林蔭不會冒險通知北旗伏兵立即轉移,也不會暴露自己北旗奸細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