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丹怎會看不出軍亭眼中恨意,他也知道林蔭的事情,擔心軍亭情緒無法自製,將目前好不容易有所控制的局勢攪亂,沉吟道:「十三軍佐的顧慮也有道理。不如這樣,我們請西雷王一人前往病人所在地,餘下眾人暫且留在這裏。若鳴王沒有說謊,西雷王也該不懼天花才對。」
鳳鳴長身而起,朗聲笑道:「國師打的好算盤。讓我把話說明白,若容恬一刻不在我眼前,我便自己抹脖子,東凡王也好,東凡上萬的兵將也好,都要隨我陪葬。」手腕一轉,無雙劍橫在頸間。
容恬悠閒地伸個懶腰,站了起來。
大王一站,自然西雷方眾人都站起來。
東凡眾侍衛驀然警覺,也霍然站起,盯著對方。白盔一方站在週邊,無聲無息肅然起立。
只有一言不合,就是血流成河。
天色陰沈下來。
鳳鳴靜靜站在高臺上,迎風持劍,從容道:「國師以為如何?」
鹿丹見他如此,知道不可強來,毫不猶豫當即回道:「鹿丹當然相信鳴王。」
鳳鳴點點頭,看向東方軍方,頗有風度地問:「五軍佐能代表東凡軍方表態嗎?」
五軍佐表情猶豫。他父母妻兒共六十三口人都在東凡,如果無法抑制天花的傳染,不但旗下將士無法保住,說不定還要家破人亡。
就算為了東凡,也不能失去這個可以解救的機會。
五軍佐正待開口,軍亭的冷笑插進來:「除了我父親,誰也不能代表東凡軍方。」
鳳鳴正有疑問:「怎麼不見軍令司大人?」
此問一出,軍方眾人頓時臉色沉重。軍亭臉色發白,哼了一聲,轉頭避開鳳鳴目光。
鹿丹歎了口氣:「軍令司大人也染病了。」
鳳鳴默然。這麼說,恐怕一直沒有露面的蒼顏也沒有逃過此劫。這位將軍是東方軍方對鳳鳴最友善的,鳳鳴難免有些傷感。
軍亭懊惱道:「若不是邪光將軍一時魯莽,將抓來的北旗俘虜各軍送去一個,東凡軍營現在怎會亂成這樣?」
烈兒心裏卻在暗喜,向容虎打個眼色。安排大量受感染的北旗人被俘原本是為了保證傳染的效果,不料邪光分送俘虜,將傳染源分散開來,更難截制瘟疫蔓延,不知不覺中倒是幫了西雷一個大忙。
而且審問俘虜時將領多數在場,染病的將領無法及時採取措施,情勢更一發不可收拾,這場天花真是重創了整個軍方系統。
鳳鳴恰在這時,想起曾經橫行歐洲的黑死病。他從沒想到現代防疫天花技術的傳授,會惹來這樣一場浩劫。
那是多少人命啊。
他卻無法責怪容恬。這確實是在目前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唯一可以輕易取得勝利的方法,最妙的是,即使東凡軍方大量死傷,也沒有證據顯示是鳳鳴這方的過錯,東凡人不會把仇恨發洩在暫時被關押在東凡王宮內的鳳鳴身上。
如果容恬強行攻城,鳳鳴說不定立即被人「喀嚓」一聲,手起刀落,身首分家。
鹿丹打破寧靜:「鳴王到底有何打算?」
「當然是向大家證明我沒有說謊。」鳳鳴瀟灑笑道:「請國師和五軍佐讓開一條道來,讓我們離開王宮,到染病的軍營去轉一圈,然後大家再坐下好好談談。」
軍亭反對道:「我已經說過,除非你能在我面前證明你可解東凡此劫,否則休想活著離開王宮。」
烈兒怪笑道:「那就叫你們抬個病人過來,我們證明給你看。」
「不可!」鹿丹道:「大王就在宮內,怎能冒險將病人帶進王宮?」
五軍佐道:「可否請西雷王幾名手下隨我們同去軍營看看生病的士兵?」
「一個也不可以放出王宮。」軍亭命懸容恬之手,卻毫不膽怯,掃西雷眾人一眼,道:「這些人都是敵國西雷的精銳,個個身手高強,捍不怕死。在王宮中都能與我們鬥個僵持局面,若讓他們到了郊外,恐怕我們無法制住。要讓他們逃走了,將來定成我東凡禍患。」
「我不會讓手下分開。」容恬冷冷道:「要走就一起走。」毫無商量餘地。
烈兒嚷道:「你們快商量好,要送病人過來也行,讓我們一起去軍營也行,反正我們鳴王是誠心向你們證明他有解救天花的能力的。」
「如果要再打一場,我們也不怕。」容虎在旁邊沉聲加上一句。
「軍昭,」軍亭朝人群中一名侍衛命道:「傳我將令,立即帶幾名染病的士兵來這。」
那軍昭是軍家親衛,自然以軍亭命令為先,應了一聲,轉身欲走,眼前兩道白光閃過,已被鹿丹兩名心腹高手一左一右將劍架到他脖子上。
軍亭看在眼裏,怒道:「鹿丹,你不顧我軍營中上萬將士死活嗎?」
鹿丹目光毫不退讓,昂首道:「十三軍佐難道就不顧大王的死活?」
「廢話!大王不過是東凡王族中挑選出來統治國家的一個人,只要東凡王族一人尚存,不愁王位無人繼承。東凡將士正在大量死傷,沒有了保護王族的將士,東凡怎麼抵擋敵人?」
鹿丹身邊一名心腹高手似乎也同時兼任鹿丹的智囊,聞言把玩著手中的匕首嘿嘿笑道:「十三軍佐這就不對了。國師並沒有說不救治東凡將士,只是說讓西雷王眾人到軍營證明給我們看,不要讓瘟疫傳進王宮。十三軍佐身為軍令司之女,卻在如此緊要關頭因為情人的死而對鳴王心懷怨恨,一味阻撓鳴王出宮,實在不明智。」
他語氣調侃,內裏曖昧之意盡露,身邊白盔士兵都嘿嘿輕笑起來。氣得軍亭渾身發抖,淩厲目光看向五軍佐:「你身為軍方將領,軍務議廳被毀之辱未報,難道竟要輕放敵人出宮?」
五軍佐心裏也覺得軍亭鑽了牛角尖,礙於軍青,不好當面反駁,只好懇切道:「十三軍佐,瘟疫再繼續蔓延,我東凡就要被毀了。比起這個來,軍務議廳又算得了什麼?為了我東凡將士和百姓的性命著想,不如讓他們到軍營一趟,如果鳴王沒有說謊,那就真是神靈顯靈,憐憫我東凡了。」
不少人暗暗點頭。
軍亭不為所動,沉聲道:「父親病倒時,令我暫代軍令司之職,你不聽我號令,是打算背叛嗎?」
這是最嚴重的罪名,五軍佐這方的人不禁氣弱。
鹿丹卻未將軍亭看在眼裏,唇角逸出冷笑,對己方人馬淡淡下令:「誰敢亂來,立殺無赦。」
「謹遵國師之命!」白盔眾人齊聲應是。
無形的弦,在空氣中越繃越緊。
北風凜冽。
濃煙漸漸散去,太陽露出笑臉看著大地,積雪上流淌的鮮血已經凝固,每一處觸目驚心,讓人不禁懷疑殺戮是否人類最大的天性。
亮閃閃的刀刃槍尖,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傷口猶在淌血,大戰隨時再度爆發。
容恬神情自若,與鳳鳴並肩而站。身後,是目光炯炯有神的烈兒和散發強大殺氣的容虎,再後一點,就是那批劫後餘生,渾身沾滿鮮血的西雷高手。
軍方死傷慘重,為了躲避瘟疫,大批精銳人馬已經移到都城郊外,以致王宮突然出事,無法抽調足夠人手,否則容恬這區區上千兵馬早就全軍覆沒。不過就算移出城外隔離,在兵荒馬亂的情況下,城裏城外仍每天都有新的染病消息傳出。
鹿丹卻是三方中最早掌握形勢的人,也只有他猜到容恬極有可能未死,使計誘殺容恬。可惜鳳鳴識破地網,害他功虧一簣,現在還要不遺餘力保護佩了無雙劍的鳳鳴。
一片死寂中,馬蹄聲忽起,蹄聲急促慌亂,在默然的對峙中分外引人注意。
一騎遠遠馳來,馬上青年身穿軍家家衛服侍,驟見面前極詭異又極緊張的局勢,來不及表示驚訝,嘶啞著喉嚨問道:「十三軍佐何在?」
「在前面。」
「在高臺上。」
那人當即翻身下馬,在一觸即發的陣列中疾步穿行,經過白盔人馬,再走入軍方前沿,一路撞倒好幾個侍衛,喘著粗氣排開眾人,一眼看見軍亭被容恬的手下挾制,腳步猛然煞住。
軍亭一見自家家衛趕來,已知不妙,色變道:「發生什麼事?」
家衛悲容滿面,撲通一聲,雙膝跪下,哽咽道:「軍令司大人……大人他……去了……」勉強從齒間擠出這斷斷續續的話,手和雙手都抵在染紅的積雪上,渾身顫抖,痛苦得幾乎蜷縮起來。
片刻,死一般的沈默籠罩每一個人。
「父親!」軍亭的尖利叫聲,驟然劃破萬里晴空。
「大人……」五軍佐目光呆滯,雙膝跪倒,仰頭看向無窮的天際,悲呼道:「軍令司大人!」
身後一眾將領侍衛,蒼白著臉,全體默默跪倒。
軍青去了。在東凡軍方遭受有史以來最沉重打擊的時候,軍方最強的精神支柱,去了。
這是自己的錯嗎?鳳鳴看著滿地鮮血和跪倒痛哭的眾人,無法抑制心底湧起的淒蒼。一陣溫暖從手上傳來,原來是容恬默默握住他的手,輕輕揉搓。
鹿丹和他的白盔親兵站在週邊,也一臉沉重。
軍青去世,東凡大部分將領生死未卜,大量士兵死去。可以說,東凡的軍力系統已經被毀滅了大半,即使成功解決西雷眾人,也將無法面對一定會趁機侵略的北旗。
當初將鳳鳴誘捕到東凡時,誰能想到這樣的結果?
他這個國師,難道竟是害東凡覆滅的禍首?
東凡覆滅後,沒有能力自保的大王又將經歷怎樣的淒涼?
他再堅強,也無法忍受猜測這種可能性時刀絞般的心痛。
堅定的視線,透過重重刃尖,落在鳳鳴俊美的臉上。
「鳴王……」鹿丹邁步,孤身跨過西雷與東凡兩陣間約一丈的空白地帶,對上西雷眾人的兵刃:「讓我們單獨談談。」臉色異常凝重。
鳳鳴看向容恬。容恬思索片刻,點頭道:「好。國師請過來。」
防守圈上出現一個小裂口,讓鹿丹進去後,立即重新封閉起來。
容恬、鳳鳴、鹿丹,三人走到石柱一邊人少的角落。
容恬開門見山道:「現在的情勢國師都看見了。東凡已經亂成一團,失去一個國家應有的防衛兵力,現在就算你活抓了鳳鳴,或者殺了我,也無法保全你家大王。」
「一定有辦法。」鹿丹輕道:「如果沒有辦法,西雷王怎會讓我進來商談?」
容恬深深打量鹿丹片刻,由衷歎道:「國師真乃有驚天智慧之人,深有膽略,叫容恬怎能不佩服?」
兩人似乎已經達成某種初步的默契,眼中逸出尊敬與笑意。
鳳鳴睜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們。
「西雷王過獎了,鹿丹雖有滿腹心計,卻徒為東凡惹來彌天大禍。可見冥冥中自有神靈安排,鳴王確實是福澤深厚的貴人。」鹿丹露出肅容,沉聲道:「我的條件很簡單,東凡在軍事方面受西雷的保護,我家大王依然享有從前的一切權利,所有敢在東凡境內不遵我家大王號令者,西雷王需想辦法除掉。」
鳳鳴蹙眉道:「國師到底在說什麼?可否明白一點?」
容恬柔聲解釋:「國師的意思,是東凡即將成為我西雷的屬國。」
「什麼?」鳳鳴失聲驚叫。
他們不是被困王宮,就快被人亂劍砍死了嗎?怎麼鹿丹竟在這個時候提出東凡歸順的事?
難道他被軍青的死刺激得失去理智?
「他還有別的選擇嗎?」容恬笑道:「國師最高的目標,就是要保護東凡王。現在除了國師本人外,只有你我最能保護東凡王的安全。國師不將東凡交給我們,難道交給即將由軍亭掌握的軍方系統?軍亭那麼恨你,恐怕等局勢稍穩,會立即廢掉和你配了同一對無雙劍的東凡王。軍方早與國師敵對,就算軍方系統將來不由軍亭掌握,恐怕別的將領因為國師的關係,也不會對大王忠心耿耿。」
鹿丹臉不改色,凝視鳳鳴,溫言道:「我信任的其實是鳴王,鹿丹在世上除了大王已別無牽掛,鳴王一定會好好保護我家大王。」
鳳鳴暗道:你相信的其實是那把無雙劍吧。為了我,容恬怎麼樣也不敢傷害你家大王的小命。
不過鹿丹之深情,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之際,又不禁感動。
「國師不會後悔嗎?」鳳鳴輕道:「以一個國家的命運換取一人的安危,賣國的駡名即使千百年也會緊隨國師。」
容恬寵溺地瞅他一眼,笑道:「你想得不夠國師深遠。東凡軍方體系已經元氣大傷,沒有我西雷龐大的軍力插手,北旗國的兵馬隨時出動,萬一東凡被北旗侵佔,東凡王的下場就更加淒慘了。以東凡現在的形勢,滅亡已是必然,國師不過是減少了屠殺而已。」
「這就是多國紛爭的殘酷之處了吧?可見再有本事,也無法一人力挽狂瀾。」鳳鳴細細咀嚼容恬的話,輕聲感歎。
鹿丹默然,良久方無力地歎息:「鳴王總算明白鹿丹曾言及的大勢了。東凡已經陷進急流,敵人紛紛殺上船來,我能做的,只是選擇一個值得信任的舵手,將船交予他,希望大船能不覆滅,船上的人能保留一條性命。至於此船今後屬於誰,非我所能決定。」眼中隱隱閃動淚光,勉強收斂悲態,沉聲問:「時間不多,軍方那邊尚要解決。西雷王請給我一個答復。」
容恬當機立斷道:「我保證將在東凡歸順後努力阻止瘟疫的蔓延,好好對待東凡百姓,給予東凡王安逸的生活,保護他的生命。但王權必須收回,否則怎算歸順?」
鹿丹搖頭道:「不行。大王多年來一直是東凡最尊貴的人,現在驟然讓他成為一個普通的富人,簡直就是一種羞辱。其他王族我可以不管,但在大王有生之年,絕對要居於高位,權勢在手,不受他人一絲委屈。」
鳳鳴聽得目瞪口呆。
難道鹿丹千里迢迢誘騙他到東凡,剷除祭師院,對付軍方,耗盡種種心力以致命不久矣,竟只是為了讓東凡王不受他人一絲委屈?
容恬抿起薄唇,顯出強大的王者意志:「財富可商量,但王權絕不可留。除了我,無人可保護失去國師的東凡王,國師考慮清楚。」
「不,不能讓大王受任何委屈。」鹿丹閉目冥思,臉上掠過一絲決斷,睜眼盯著容恬,:「西雷王若不答應,你們將無一人生離此地。」
鳳鳴不認同他的威脅:「國師不要忘記,我們還掌握著天花的秘密,現在就算國師下令殺死我們,軍方為了他們的將士著想,未必會動手。」
「至於軍亭,她年紀太輕,在這個關頭,不一定能指揮得動所有軍方的人。」容恬淡淡指出。
「鳴王是這樣認為嗎?」鹿丹神情篤定,淡然反問:「現在軍方悲痛哀絕,如果這個時候讓他們知道天花實際上是西雷的毒計,鳴王認為那些染病將士的死活能否壓得住眾人失去軍令司的怒火呢?」
如果當真如此,西雷眾人唯一的下場就是被斬成肉泥。
鳳鳴和容恬暗暗吃驚,迅速交換一個眼神。
「你沒有證據。」
「就象鹿丹憑空推測出西雷王未死一樣,這樣的事何需證據?只要戳出一個疑點,就能洞悉全局。西雷王決定該怎麼做沒有?」
「國師竟不顧惜東凡王?」容恬問。
鹿丹淒然,淡淡道:「若不能保證他不受人欺辱,還不如讓他隨我一道死去。」
鳳鳴心下惻然,捏得容恬的手死緊。
容恬沈默。
時間不多,假如要平安解決此事,就要給鹿丹充裕的時間解決東凡軍方。
「好,我答應你。」容恬咬牙,眼裏透出堅毅:「只要東凡王一日在世,便一日享有他現在擁有的所有特權。但在他死後,王族其他人不得繼承王權,東凡將正式成為西雷的一份子。」
鹿丹看向容恬,探究片刻後,才欣然道:「西雷王必不會毀棄這份在鳴王面前許下的諾言。」伸出瘦削的手掌。
空中連擊三掌,盟約已成。
「國師且慢走,」鳳鳴叫住鹿丹,前行一步,低聲問:「國師上次說我身體虛弱,要以國師剩餘性命來挽救的事……」
「大王已經佩上無雙劍,鳴王還在懷疑鹿丹的誠意嗎?」鹿丹道:「昏睡七日後,鳴王難道不覺得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如此血戰,若在從前,鳴王恐怕早倒下了。」複雜地看鳳鳴一眼,退出西雷的防衛圈,回到自己的陣營去了。
鳳鳴驚訝地看著他的背影,揣摩鹿丹話中用意。
容恬站到他身邊,欣慰笑道:「此人真是奇才,東凡王不知多大福氣,才能碰上這麼一個人。
「先不要笑得太早。」鳳鳴略懷愁慮:「東凡並不是鹿丹一個人說了算的。他未必能說服軍方。」
「何必說服軍方?」容恬給他一個「你真傻得可愛」的眼神,篤定道:「以鹿丹的本事,對付一個失去軍青又受到重創的軍方一點也不難。」
交談見,鹿丹已經回到東方陣營內,對臉上掛著淚痕的五軍佐沉聲道:「現在是東凡的生死關頭,瘟疫橫行,唯一知道如何解救天花病毒的鳴王就在眼前,軍令司之位空懸,而十三軍佐對鳴王素有成見。國家存亡之際,五軍佐是以東凡上萬將士和無數百姓的性命為先,還是以軍家一個家族的利益為先?」
五軍佐沈默片刻,掃被縛在西雷陣營中悲泣萬分的軍亭一樣,壓低聲音道:「你要阻止十三軍佐登上軍令司之位?」
軍令司之位世代由軍家嫡系繼承,這個傳統已經有上百年歷史。
「不錯。」鹿丹深深看入五軍佐眼眸深處,一字一頓道:「無數生靈的命運,就在五軍佐一念之間。是做東凡的救星,還是做軍家的走狗,就看五軍佐如何選擇。」
五軍佐複雜的目光,看向剛剛承受喪父之痛的軍亭。
將領們對軍家的忠誠根深蒂固,但看著自己親自修煉出來的優秀將士一批一批地倒下,哪個將軍能不心疼?
「你要我怎樣做?」帶著寒氣的字從齒間一個一個擠出來。
鹿丹的聲音柔和得象奏給神靈傾聽的神曲:「帶走軍亭,暫時囚禁。從鳴王身上套問出天花的秘密後,再將軍亭放出。至於軍令司之位,她並非合適人選,五軍佐領兵多年,資格深厚,何去代替軍青大人完成遺願?」
五軍佐方正的臉毫無表情,沉聲道:「我會暫時囚禁軍亭,但軍令司的位置不能輕易決定,東凡尚有幾名軍佐級將領正在養病,也許日後可以康復。軍令司由誰擔當,日後再論。」
「如此更好。」鹿丹退開,靜靜站回自己人馬一方。
容恬的聲音適時響起:「到底是戰是和,各位商量好了沒有?」
軍亭正哭得傷心,聞言猛然抬頭,咬牙道:「戰!」
林蔭當日因為怨恨鳳鳴和太后指出北旗伏兵,曾對她說過鳳鳴是不祥之人,一出現就毀了聖湖,一定還會為東凡帶來更大災難。她現在失去林蔭又失去父親,旗下將士成千人死去,怒火滔天中,這些帳一股腦算到鳳鳴頭上。
「慢!」五軍佐終於開腔:「徒然廝殺無益。解決天花的肆虐才是最重要的。請鳴王先將十三軍佐放了,表示一下誠意。」
鳳鳴知道鹿丹已經做了功夫,當然也懂順應時勢,點頭道:「我們對十三軍佐本無惡意,容恬也只是為了救我而闖入東凡王宮。如果五軍佐也有誠意,我們不但可以立即釋放十三軍佐,還願意派出十名精銳,隨你們到染上天花的軍營中與染病的士兵接觸,向你們證明我們確實知道如何使人不感染天花的方法。」
東凡陣營輕嘩。
這樣確實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鹿丹趁機道:「這樣吧,先請鳴王釋放十三軍佐和派出證明的人,至於鳴王和西雷王等,請暫時移動到鳴王暫住的宮殿裏等候消息。」
「也好。」
烈兒掏出匕首,割斷軍亭背後的繩索。軍亭雙手一得自由,立即反手豎掌朝烈兒腕間斬去,欲奪烈兒手中匕首。
烈兒雖模樣嬌柔,卻是容恬身邊兩大侍衛之一,怎輪到軍亭亂來,手腕一翻,匕首鐵柄已在軍亭虎口狠狠敲了一記。
軍亭吃疼,悶哼一聲,轉身飛撲,指尖直向五步外的鳳鳴眼睛戳去。
眾人驚叫。
「鳴王小心!」
「十三軍佐……」
一股大力從身側湧來,軍亭去勢頓時中斷,身不由己被推下高臺。是容虎趕來了。
「十三軍佐!」
「十三軍佐請莫衝動!」
軍方數人沖前將她扶住。
鳳鳴被軍亭瘋子般的行為嚇了一跳,挨得容恬更緊。烈兒拍拍容虎肩膀,低聲笑道:「女人你也敢打,小心我回去告訴秋籃。」
容虎淡淡道:「你敢離間我和秋籃,我就找你的永逸算帳。」
烈兒哼哼兩聲,閉嘴乖乖回到鳳鳴身邊站好了。
軍亭掙扎著站起來,喝道:「不要管我,我要這些辱我東凡的人償命。」她一腹怨氣無可發洩,居然硬把矛頭對準鳳鳴。
鳳鳴眼神無辜地看著她。
容恬不作聲,心道:女人的直覺都很厲害。這軍亭已經不知不覺嗅到裏面陰謀的味道,隱約明白我們就是禍首,只是頭腦尚未清醒,不能將事情連成一串加以分析。稍予時間,她將象鹿丹一樣猜到裏面的玄虛,必須要在此之前除掉她才行。
移動目光,找到對面人群中的鹿丹。
鹿丹竟似明白他的意思,微微頜首。
容恬發出一聲長歎。
「怎麼了?」鳳鳴在一旁問。
「沒什麼,只是歎息西雷之大,竟找不到一個鹿丹這般的人才。」
那邊已有兩三人接到五軍佐示意,向前阻攔軍亭。不過軍青餘威仍在,眾人都畏手畏腳,不敢將軍亭怎樣。
「請十三軍佐以大局為重。」五軍佐道:「十三軍佐悲傷過度,情緒激動,這裏的事情,不如交給我們處理。」
軍亭被己方人馬圍住,心生警惕,瞪視五軍佐道:「你想對我無理?」
五軍佐看看左右,咬牙道:「不敢。只是十三軍佐太過激動,請十三軍佐先下去休息一會。」
使個眼色,第五軍的幾位低級將領,將軍亭緩緩圍住。
軍亭看清形勢,反而鎮定下來,冷笑道:「你要背叛軍家?」看向一片銀晃晃的盔甲,目光從每個將領和侍衛的臉上劃過,「你們要眼看著叛徒行兇嗎?父親屍骨未寒,軍家的威嚴就消逝了嗎?」喊到後面,力竭聲嘶,淚痕滿面。
腳步聲踏著令人心臟停頓的緩慢節奏響起。
肅靜的面容下,所有忠於軍家的軍方人馬朝五軍佐逼近。
五軍佐看看眾人和身邊數名心腹,慘笑道:「如果你們覺得十三軍佐的作為是對的,如果你們覺得截止天花的傳染,拯救我們的將士並不重要,那就拔出你們的劍,殺了我吧。」
緩緩逼近的人圈,停止了動作。
甚至連領頭的幾名屬於軍家的侍衛,都無法直視五軍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