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王者之愛》第1章

房中靜得落針可聞。

烈兒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在鳳鳴臉上,屏息而待。

鳳鳴鼓起勇氣,目光直直對上烈中流,沉聲道,「沒有先生,容恬依然可以統一天下。但如果有先生的協助,天下被統一的過程,卻可以極大的縮短。」

他明白自己此刻說的每一個字都無比重要,心裡對於自己的答案也是七上八下。但這當然不可以表現出來,反正現在已成騎虎難下之勢,只好硬著頭皮,擺出一副侃侃而談的從容姿態。

「我們總想著天下一統後的大好景象,卻常常忽略天下一統的過程,會使無辜的百姓受盡折磨。一旦挑起大戰,百姓強壯的被征上戰場,老弱的流離失所,如果戰局僵持不下,從大戰到真正統一所耗費的時間,可能會長達二三十年。到最後,不管誰坐上王位,天下都已經被荼毒得差不多了。只要想想就知道,那將是多麼令人心痛的事情。如果容恬身邊能夠有先生這樣的高人輔助,為容恬仔細籌畫,我相信事情一定會大有改觀。」

鳳鳴本來只是為了說服烈中流,算是發揮一下輔助容恬的作用,一邊說著,卻不禁想起了阿曼江之役,傳說此役之後,阿曼江邊長出被血液澆灌的紅色稻穀,心情驀然沉重。

那一場戰役雖然是西雷大勝,但若言仍然生龍活虎,過著帝王的日子,被奪去生命的,不過是那些身不由己的士兵罷了。他們本來,也許只是耕地的農夫,打獵的獵人,或編織籮筐的手藝人。

古往今來,哪一場權利的爭鬥,沒有無辜者的鮮血在流淌?

「同一場戰役,有人用火攻,有人用水,有用兵刀毒器,同樣,也可以用計得之。當日在東凡,如果有先生在容恬身邊,也許東凡都城就不會天花肆虐,讓這麼多無辜的人痛苦地死去。」

情之所至,言為心聲。

鳳鳴感慨一起,說話低婉流暢,唇齒張合間,令人不由不細聽深思。

「而這一次,如果沒有先生,奪取越重城就難說有多少傷亡。所以,鳳鳴求先生留下,我真不希望容恬將來的天下,是通過數十年無所忌憚的殺戮而得來的。請問先生,我這番話,是否可以使先生留下?」

鳳鳴語氣越發低沉傷感。

眾人開始只是好奇他會怎麼用言辭打動烈中流,聽到後面,不禁心下惻然。

衛秋娘雙手縛後側坐在床邊,半個背影對著眾人,也一直在靜靜聽著鳳鳴說話,這時驀然轉頭過來,美目瞪著烈中流道,「不許你答應!你整天自誇聰明,就應該知道要輔助一個人統一天下,會讓多少人失去性命。你不是最痛恨殺戮流血嗎?」

鳳鳴正剛剛進入狀態,此刻福至心靈,毫不猶豫地介面道,「烈夫人說得不錯,一將功成萬骨枯,統一天下的過程中,流血無法避免。所以,我才懇求先生留下,讓無辜者的鮮血,不要流得太多。」拱起手,對衛秋娘一拜,誠懇地施了一禮,「求夫人成全。」

衛秋娘沒料到他會來這麼一手,卻一時怔了怔。上下打量鳳鳴一番,瞧不出他臉上有絲毫作偽,眸內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深深看了鳳鳴一眼後,哼道,「說幾句好話,就妄想可以打動我衛秋娘麼?」把臉一別,不再理睬他。

烈中流從鳳鳴開口說第一個字起就沒有任何表情動作變化,到了此刻,目光移向窗外,變得淡遠惆悵,幽幽地,低聲將鳳鳴的話重複了一遍,「一將功成萬骨枯……千百年來,人人都想得到更高無上的皇權,但又有誰,想過被他們踏在腳下的無辜者?」嘴裡仿佛含了一顆千斤重的橄欖,諸般滋味,咀嚼不盡。

他怔立片刻,終於在眾人的熱切期待下轉過頭來,歎了一聲,「鳴王的話雖不算天下最動聽的遊說之詞,卻流露出一片仁心。這些年來烈中流四處浪蕩,暗中觀察十一國權貴,沒有一個能像鳴王這樣。」

鳳鳴有點緊張地問,「先生可以給我一個明確點的答覆嗎?我到現在還不敢肯定你這樣說到底是肯還是不肯。」

旁邊秋月等也一併懸著心,臉色緊張地等著。

烈中流點頭道,「當然是肯了。」薄唇微揚,逸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眾人大喜,頓時歡呼起來。

當晚在主將府擺下大宴。

城中儲存的各類山珍,凡是可以弄到的酒菜盡都奉了上來。越重偏僻小城,物產不多,容虎帶人翻了一下,居然從專門為士兵們存儲糧食的倉庫裡翻出了十幾大壇酒水,雖然不算什麼佳釀,活躍一下氣氛也足夠了。

秋藍在原先主將府裡的侍女挑選了十幾個容貌美麗,聰明伶俐的,張羅著準備歌舞,這裡不比皇宮,來不及準備炫目的舞服,秋月急中生智,命侍女們取了各色布匹,裁剪成彩色的長絲帶挽在肩上背上,用從山林裡采下的新鮮花朵別在一起,結果竟然非常好看。

鳳鳴看了也拍手讚歎,對秋月道,「你有當服裝設計師的天分,要是在我們那個……呃,反正等天下太平了,大可以自己開一家服裝店賺大錢。」

秋月被他誇得臉頰都紅了,滿心歡喜地行個禮,跑下去和秋藍等繼續嘻嘻哈哈練習歌舞。

烈兒對於那個「射我們大王一箭」的衛秋娘仍有點耿耿於懷。本來城破後,打算抓這個膽大包天的惡女人出來暴打一頓,沒想到沒打著她,她反而把烈中流給打了。

事到如今,礙著她是西雷新丞相夫人的份上,竟然碰都不能碰。

烈兒左思右想,終於想了個促狹的法子,跑去慫恿鳳鳴邀請衛秋娘參加慶賀烈中流當上丞相的大宴。

鳳鳴蹙眉道,「不是我不肯請。但這個衛秋娘兇惡得很,又極力反對先生輔助容恬。萬一她在宴會上大鬧起來,我們也就算了,先生未免尷尬。」

烈兒本來就是想讓她親眼看看事情已成定局,氣氣這只母老虎。

趁著容恬不在面前,他膽子大多了,哄著鳳鳴道,「烈中流很看重他的夫人,這樣的人生大事,如果不讓他夫人參加,恐怕以後會有遺憾。」

「這樣啊?」鳳鳴撓頭,半晌歪苦腦袋道,「好象也有道理。嗯,那麼就請他夫人也參加吧。我親自去一趟。」

「不不不,鳴王忙別的吧。這件小事我來就好了。」

得了鳳鳴許可,烈兒一溜煙就竄了去關押衛秋娘的地方。

見了門口看守的侍衛,壓低聲音問,「裡面只有她一個?」

侍衛答道,「本來烈先生還陪著的,不過剛才似乎有事走開,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烈兒一聽,大妙,低聲吩咐了侍衛兩句,命他們把鎖打開,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衛秋娘雙手仍被縛在身後,還和早先一樣坐在床邊,仿佛壓根沒有換過姿勢,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猛然回頭,看見烈兒,臉往下一沉,不屑地哼了一聲,依舊把頭轉了回去,來個不理不睬。

烈兒咳嗽一聲,「奉鳴王之命,請夫人更衣梳妝,準備赴宴。」

衛秋娘鄙夷道,「什麼狗屁宴會,烈中流那個混蛋,竟敢未經我同意,就擅自答應容恬那個混蛋。我不去!」

她顯然氣憤之極,也顧不上女子禮儀,烈中流和容恬在她嘴裡不分彼此,都成了「混蛋」。

「呵呵,你說不去就不去嗎?階下囚嘛,有什麼資格說不?你射我們大王,我還沒有和你算帳呢,今天偏偏就把你拉過去,看你夫君怎麼投靠我們大王。哼哼,我還要命人過來給你好好裝扮,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把你五花大綁,看你個凶女人能怎樣?」

烈兒本來也不想怎麼為難她,只是嘴皮上欺負欺負,算是出心中一口惡氣。

沒想到不管怎麼威脅,衛秋娘卻沒有如料想中那樣勃然大怒。她聽了烈兒的話,冷冷回過頭來,上下打量烈兒一眼,忽然鄙夷笑道,「我能怎樣?大不了到宴會上,給大家說說你的故事罷了,倒也新奇有趣,恐怕不但容恬,連你們鳴王和身邊那一干侍女都是愛聽的。」

這話說得詭異,烈兒一怔,「什麼我的故事?」仔細一想,會意過來,不在乎地笑道,「原來你說的是我當年在永殷大王身邊的事,我陪你們家大王的前事,大家都聽過,你要是喜歡,再說一次也無妨。哈哈,我聽別人的故事多了,也聽聽自己的故事。」

他若有一絲驚惶失措,或許事情就此打住,偏偏他脾氣倔傲,臉上又一副不怕你講我怎樣的囂張表情。

衛秋娘用細長嬌媚的鳳目盯了他半晌,似是看不過他這麼跋扈,輕啟櫻唇,吐出兩個字,「餘浪。」

烈兒如遭雷殛,臉刷一下白了,漂亮的輪廓微微扭曲,眸中竟流露出一絲極膽顫心驚的恐懼。

他原本得意洋洋雙手叉腰站在房中,此刻卻似乎連雙膝都撐不住身子,踉蹌退了兩步,小腿隱隱碰到一樣東西,似是椅腳,慢慢向後摸著椅子坐下去,良久,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衛秋娘見他忽然之間失魂落魄,也自知失言。她雖然潑辣兇惡,心腸也不壞,看見烈兒這般模樣,反而有些不忍起來,放柔了聲音道,「你不必害怕,這事我不再提起就是了。」

烈兒咬了咬牙道,「誰害怕了?你要提就提,用不著可憐我。」

話雖如此,聲音卻有點發顫。

他從小被選為容恬貼身護衛,機靈狡黠閱人無數,小小年紀連永殷王都玩弄於股掌,卻從未見過如余浪那般冷血絕情,手段狠毒的人。

若言雖然殘暴可恨,但若要比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卻遠遠遜色於那人。

衛秋娘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無言之下抿唇不語。

到了此時,逼衛秋娘赴宴的事早拋之腦後,烈兒仿佛無法再在這裡待著,站起來扶著椅背稍停,等自覺腳步穩當了,立即向木門走去。

一拉開門,卻驟然一震。

閃躲不及的鳳鳴站在門前,窘得滿臉通紅,連聲解釋道,「我不是有意偷聽的,真的不是。因為覺得還是我親自來請比較有誠意,所以才趕過來,正巧遇上你們在房裡說話,又不好意思就這樣推門進去……」

烈兒到底不是常人,一震之後恢復過來,強笑道,「烈夫人不願意赴宴,我是勸不動了,鳴王想自己再勸勸她嗎?」

「不去就算了,不勉強,不勉強。」

「那屬下先去辦其它事了。」烈兒行了個禮,相鳳鳴擦身而過。

鳳鳴乖乖站在一旁,等他去遠了,才走進房中,禮貌地招呼了一聲,「烈夫人。」

衛秋娘不作聲。

「今天我們為烈先生擺宴,慶賀先生願意留下,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賞臉?」

「……」

「嘿,夫人不肯去就算了,我們也不勉強的。不過我想先生應該挺希望夫人到場才是。秋藍還準備了不少美食呢,還有歌舞,容虎他們找了酒來,雖然不是什麼好酒,但是喝起來味道還不錯。」

鳳鳴早猜到這個看起來楚楚可憐,本質比茅坑的石頭還硬的女人不會搭理他,嘮嘮叨叨說了一輪,算是盡了邀請的義務,也就不再多說了。

「既然夫人不肯去,那我就走了。宴會的酒菜,我會派人送一些過來。」鳳鳴說完,老老實實告辭,腳到了門前,卻再也邁不過去,猶豫了一會,似乎猛然下了決心,轉身過來問,「那個……夫人可以告訴我餘浪是什麼人嗎?」

沒辦法,好奇心殺死貓。

偷聽當然不是什麼好習慣……

不過,既然已經偷聽到了,要他這個好奇寶寶裝什沒有這回事,實在太難了。

衛秋娘道,「你要真想知道,方才怎麼不當面問他,卻來問我?」

她語帶雙關,一句話羞得鳳鳴兩頰微紅,自忖道,這定是烈兒的傷心往事,在他背後問人,確實有失厚道。訕訕道,「夫人數訓的是,鳳鳴錯了。」又對衛秋娘輕輕躬了半身,安靜地退了出去。

衛秋娘雖然和他們相識不久,西雷鳴王的大名卻是早就聽過的,眼前這俊美男兒走博間過離國,出使繁佳,末了還大鬧東凡,竟然連才華縱世的鹿丹也裁在他手裡,背後又有西雷王容恬撐腰,儼然為天下頂尖的人物,此刻匆匆數語交談,卻和印象中大為不同,不但沒有容恬一半的犀利跋扈,反而處處顯得孩子似的毫無心機,倒單純得讓人吃驚。

但今日若非此人施展口才,一句「縮短天下一統的過程」一矢中的,又不知道從哪冒出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正中烈中流平生所想,烈中流又怎會甘心居於容恬麾下?

她目視鳳鳴離去的方向,抿唇深思起來。

鳳鳴接了一樁無頭公案,又碰了一鼻子灰,雖然打算不再追問,但關心還是免不了的。出了走廊,迎面看見秋藍和容虎肩並肩親親密密地過來,像正低聲說著什麼知心話,咳嗽一聲,促挾道,「可被我抓到了,娶了老婆就偷懶嗎?」

秋藍和容虎都猝不及防被他驚了一下,抬頭兒是他,又都笑出來。

秋藍矜持地和容虎站開廠少許,嗔道,「鳴王也和他們一樣,都來取笑人家。真討厭,明明是大王下令完婚的,到了現在,卻又整日拿我們取笑。」

容虎笑著解釋道,「不是偷懶,歌舞那邊有秋月秋星照看,秋藍說在山林裡悶了這麼多日,鳴王一定餓得慌了,特意私下做了兩道新菜,要我過去幫她嘗嘗味道。」

「那你就去嘗吧,記得給我們留一半,別都吃光了。秋藍別慌,我不會說出去的,免得你又被人笑。」鳳鳴問,「你們從這邊過來,見到烈兒沒有?」

秋藍道,「見是見到了,可沒說上兩句。他從我們面前過去,腳跟都不停一下,扔下一句他要去檢查城防就跑了。」

「他臉色怎樣?」

「還不是和平常一樣,擠眉弄眼,鬼頭鬼腦的。」

容虎問,「怎麼?烈兒出了什麼事了嗎?」

「沒有。」鳳鳴搖頭道,「我要他去請烈中流的夫人,那位夫人脾氣不好,我擔心她和烈兒吵嘴呢。你們去忙吧。」

離了容虎秋藍,獨自往回走。

主將府和西雷王宮規模有雲泥之別,地方其實很小,過了兩個小門,抬頭遠遠就看見正在前庭排練歌舞的秋月等人,又走兩步,一個人影猛地佇在面前,二話不說摟著他的腰,就把他打橫離地抱起來,故意沉下臉問,「剛剛跑哪裡去了?大宴快開始了,居然敢背著本王偷溜?」

鳳鳴哪裡怕容恬的黑臉,朝著他甜蜜蜜地一笑,索性放鬆四肢,愜意地隨他橫抱,提起指尖往左邊的房門一指,「我餓了,裡面有點心。」

容恬果然把他抱了進去,不肯就這樣放了他,讓他坐在自己膝上,取過桌子的一小碟子點心,用手捏了一點一點喂他,看著鳳鳴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你的架子越來越大,天下也只有你可以享受本王的精心伺候。」

鳳鳴中午吃得不多,先前看眾人排練歌舞活動了一下身子,後來又在主將府裡跑來跑去,已經有點餓了,窩在容恬懷裡,覺得又舒服又安心,也不作聲,只管心滿意足地讓容恬喂飽自己。

容恬見他粉紅的舌頭一下一下伸出來,只把自己指間掰下的點心捲進去,津液水光微閃,分外的誘人心動,忍不住低下頭,在他額頭側邊親了親,低聲道,「那個羊腸套,我已經命人重做了,幸虧越重這個小地方總算有人養羊,新鮮的羊腸也是找得到的……哇!小壞蛋!」忽然罵了一聲,把指尖抽回來。

上面已經讓鳳鳴惡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兩三個均勻可愛的小牙印。

溫馨的時間卻最容易過去。

兩人好不容易私下處了片刻,下一會兒各種事情就找上門來,稟報軍務的子岩例行過來向容恬回話,隨同容恬到達越重城的各將領也一一過來,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向大王稟報。

鳳鳴畢竟臉皮嫩,受不了眾目睽睽下被容恬抱著,趕緊從容恬膝上跳下來。容恬拉也拉不住,只好讓他坐在身邊另一張椅子上。

隔了一會,暫時被安排負責探聽四方情報的綿涯也來了,對容恬沉聲道,「大王,繁佳的龍天看來已經完蛋了。」

鳳鳴的心猛然一跳,轉頭去看容恬。

兩人都不怎麼驚訝,畢竟搖曳夫人早就告訴他們龍天死期不遠了。

可惜自從若言夜襲大營得手,容恬失去控制繁佳的最佳籌碼三公主後,這份所謂的大禮,已經不能算是大禮了。

容恬問,「龍天什麼時候死的?毒發身亡嗎?死的時候什麼人在身邊?」

綿涯搖頭道,「我們派出去的探子只是零星聽到一點消息。這個地方太閉塞了,道路也不好走,屬下猜想,要是消息能傳到這裡,可見龍天死了已有一段時間了。」

消息四方散播,以水路最暢順最快,阿曼江貫通同國、水殷、繁佳、昭北,消息傳過來倒也不慢,只是越重城在山林狹道之中,又會拖延幾日。

容恬命綿涯再去打探。

鳳鳴在一旁問,「現在怎麼辦?沒有了三公主,龍天又死了,繁佳王族現在算是徹底完蛋,若書很有可能會得到繁佳。」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會得到。若言垂涎繁佳已久,早就在繁佳布下不少可供利用的棋子。繁佳西北一帶受阿曼江支流灌溉,肥沃富饒,得到這大片好地,將成為若言爭霸天下的大好本錢。」

「他如果實力大增,對我們很不利呀。」鳳鳴緊張地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糟了,現在你的西雷王位還沒有拿回來呢,如果瞳兒還是繼續和若言勾結,我們就慘了。」他對於打仗之類的流血事情向來沒有把握,一想到只要開戰,必然屍體遍地,血流成河,立即忍不住大撓其頭。

容恬見他憂慮形之於色,倒覺得有趣,笑著在他臉上輕薄了一把,「對呀對呀,對我們很不利呢。鳴王快點想個好辦法出來,為本王解憂,不然就當你辦事不力,今晚本王要在床上懲罰你哦。嗯,打多少下軍棍才好呢?」

此時綿涯已經出去,但還有兩個侍衛剛好進來回話,都將容恬的話聽在耳裡。

鳳鳴羞不可抑,紅著臉罵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虧你還是大王,居然拿國家大事開玩笑。要辦法的話,本鳴王今天不是剛剛才幫你弄來一個厲害的丞相嗎?不過我覺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儘快出發,先把西雷王位奪回來再說。」

容恬點點頭,正色道,「不錯,正該如此。」

這樣一來,就是認可鳳鳴的想法了。

太陽下山的時候,準備已久的宴會終於正式開始。

由於美食和美酒都挺缺乏,而越重城中種種東西都不夠齊全,規模和奢靡遠不能與王宮宴會相比,但這次是從東凡出發後,第一次算是比較正式而且意義重大的宴會,每個人都興致勃勃。

容恬和鳳鳴坐了首位,兩人共用一張呈放酒菜的小矮幾,為了表示對烈中流的重視,又特意命人把烈中流的位置佈置在他們隔壁。

不多時,聽見侍衛傳話進來,稟報道,「丞相往這邊來了。」

鳳鳴和容恬同桌,在下麵踢容恬一腳,低聲道,「快點站起來去迎。」

容恬也低聲道,「我是大王,他是丞相,怎麼要我迎他。」

「笨啊,禮賢下士,才能夠籠絡人才。」

看見鳳鳴瞪眼,容恬才不捉弄他,寵溺笑道,「你辛苦請來的人,本王怎麼敢怠慢。」領著鳳鳴,和眾人一起到門口迎接,果然看見烈中流已經到了。

「拜見大王,鳴王。」烈中流見他們出迎,只是淡淡一笑,就便行了禮。

他身材頎長,舉手投足間行止有度,又穿了一身清爽的白衣,腰間隨意挽了一條天藍色腰帶,確是風度翩翩,顧盼生輝。

與當初在阿曼江邊那又哭又鬧的賴皮相判若兩人。

鳳鳴看了他的白衣藍帶,不由有點發怔,這樣的衣著打扮,竟和初見鹿丹時有八九分相似。

當日鹿丹現身西雷王宮,從容恬身後這麼一轉出來,可不也是純白長衣,天藍色的腰帶。

可歎這般風流的人物,竟就如此去了。

心下感慨。

眾人迎了烈中流,一同回大廳上,各自坐好。

「上菜吧。」

輪到秋藍大顯身手的時候終於到了,在秋藍的指揮下,耗費了秋藍和一眾廚娘們心血的美食熱騰騰地送上來。

每人矮幾前都有三道葷菜三道素菜,配著兩小碟子一紅一褐的醬料,青脆紅嬌,顏色繽紛,光看就讓人食指大動了。

容恬他們和烈中流又更受優待,比別人另多了一葷一素。

秋藍除了指揮上菜,仍負有伺候容恬鳳鳴之責,布好了菜,便坐在鳳鳴身後,笑著指那道多出來的葷菜道,「這是用鹿筋加上熬制的野雞湯慢火燉的,鹿筋性溫微鹹,本來應該加一些干貝來配,味道才鮮美。可惜這裡沒有。奴婢嘗試著放了一些松仁進去,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鳳鳴試著挾了一筷子放嘴裡,雖然是雞湯熬的,卻異常清爽,鹿筋燉得恰到好處,不太硬韌,但仍存一點咬勁,淡淡的松仁香在若有若無之間,吃得鳳鳴一個勁兒挑眉,嘖嘖誇道,「好!好!還是秋藍弄的東西好吃。」

秋藍得他誇獎,喜不自禁,湊過來挽著袖子,又親自為他勺了一點湯到碗裡,道,「鳴王也嘗嘗這湯。」轉到矮幾另一邊,也恭敬地為容恬勺了一勺。

鳳鳴嘗了湯,又是一陣眉飛色舞,轉過頭一閃眼看見容虎,猛然明白秋藍下午為何會抓容虎去嘗味。

想必鹿筋珍貴,越重城中存貨不多,只能供幾個特殊人物享用,秋藍卻小小偏心了一點,趁早偷偷把容虎拉去,讓他飽飽口福。

想到這裡,不由想開容虎的玩笑,還沒說話,忽然記起自己答應了秋藍不說出去的,只好作罷,便去看烈中流,殷勤道,「東西很好吃,秋藍做菜的功夫真是沒說的,先生也請趁熱。」

烈中流嘿嘿一笑,「我沒有鳴王那麼好豔福,左右都是美人伺候,哪裡吃得下。」說罷,眼睛竟直往鳳鳴身後的侍女身上打轉。

容恬不以為意,遙對烈中流敬了一杯,才從容問,「先生喜歡哪個?」

「啊?」鳳鳴回頭去看。

秋月秋星一臉驚惶,拚命把自己藏在鳳鳴身後,都唯恐被烈中流選了去。

「哪個都好,哪個都好啊,呵呵。」烈中流色眯眯道,「只要是美人,我就喜歡。」

這人悲歎天下,沉吟思索時風度卓然,一旦見了美色,卻全沒了半點丞相的氣度,變化之大,叫人目瞪口呆。

秋月秋星知道容恬是絕不好說話的,兩人齊心合力在後面拽緊了鳳鳴的衣擺,低喚道,「鳴王……」千年難得一次的可憐嬌弱。

鳳鳴心下不忍,咳嗽一聲道,「先生,以先生人才風度,定有不少美人傾心,不如給我一點時間,找一個情投意合的……」

「我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傳來,截斷了鳳鳴的話。

眾人轉頭一看,原來是不知道跑到哪裡去,已經遲到有一會兒的烈兒。

他笑嘻嘻跑過來,一屁股坐在烈小流身邊,偏頭對烈中流笑道,「雖然不是頂級芙人,但出此那兩姐妹強一點吧。」也不管烈中流如何反應,雙手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就是一記飛擒大咬。

親過後,掃一眼矮幾上的熱菜,眼睛一亮,興奮地道,「就知道和丞相坐一道准沒錯,別人矮幾上都沒行這個好東西呢。」撩起袖子,自行挾了一筷鹿筋放進嘴裡咀嚼,嗯嗯點了點頭,大有讚美之意。

他容貌本來俊美,體態動作又帶著三分風流,此刻笑意盈盈撩袖而食,倒也挺賞心悅目。

烈中流本來也是風流才子,見烈兒這樣灑脫,莞爾一笑,便不再去看秋月夥星,拿起筷子,學烈兒的模樣吃了一筷子熱菜,舉杯向鳳鳴敬酒,「鳴王請幹了這杯。」

鳳鳴連忙也端起杯子,誠懇道,「我酒量本淺,不過今天是大日子,不可推了先生的好意,鳳鳴先飲為敬了。」說完,真的豪邁地仰頭—灌而下。

至此,全廳氣氛再度活躍。

秋月秋星逃了一難,暗拍心臟亂眺的胸膛,對烈兒大為感激,趕緊藉口要安排接下來的歌舞,偷偷溜出烈中流的眼皮底。

片刻之後,歌舞登場。

絲竹聲中,彩帶翩翩,十二名侍女赤著潔白的玉足輕盈而入,在廳中圍成一個人圓,五彩帶隨纖細美麗的手臂上下翻滾,極具淳樸濃郁的美態。

蝴蝶一般散開來後,露出藏身在中央的—個女子,依稀只有十四五歲的光景,臉蛋甜美,慢吟吟,羞答答唱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歌聲悅耳,曲調古樸,吐字異常清晰。

鳳鳴差點「噗嗤」—口茶直噴出來,強自咽回,結果嗆得劇烈咳嗽,眼淚都咳出來。

容恬放下筷子幫他揉背,關切地問,「怎麼?」

秋藍也趕緊擰了乾淨手巾送過來給他擦拭,笑道,「這是鳴王從前在宮裡時說起過的詞,今天沒有那些大樂師在,也沒什麼新鮮的歌可聽,秋星想起了這個,順手用來叫人唱成小曲。本來是想給鳴王一個驚喜的,沒想到卻嚇了鳴王一跳。」

鳳鳴好不容易歇住了氣,苦笑道,「下次不要再弄這種驚喜行嗎?這樣嗆到很辛苦的。」

一眾侍女圍著正中央唱歌的侍女做出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烈中流聽她唱到「思故鄉」,餘音極為動人幽遠,忍不住又仰頭痛快喝了一杯,贊道,「妙!妙!妙!只有二十五個宇,精短之極,卻撩起一片難述于言語的思鄉之情。這首詞在別處未曾聽過,是誰寫的?」

秋藍喜洋洋道,「烈丞相,這是我們鳴王作的呢。」

「哦?」烈中流看向鳳鳴,頗為意外。

鳳鳴手忙腳亂否認道,「不是不是,是別人做的,我只是學過……不不,是聽過,所以記住了,又告訴給秋藍她們聽。」

「原來如此。」烈中流這才明白過來,沉吟片刻,笑道,「並不是我懷疑鳴王的文才,只是這首詞樸質深沉,內有蕭肅感歎之意,不是鳴王這個年紀,這種性格作得來的。」

鳳鳴聽他分析得大有道理,佩服地點頭,「對,我再活一百年也寫不出這種詞來。不過這個叫李白的詩人很有才華,他寫了很多別的詩,以後有空我讀一點給你聽。」

這時一曲已畢,歌舞還沒有散去,唱歌的侍女又開始唱另一曲,這次換了輕快的調子,「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也是鳳鳴從前念過的詞。

鳳鳴這次早有準備,沒再噴茶,見烈中流目光看過來,擺手低聲道,「這個也不是我寫的,作者是……」蹙眉想了一會,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忘了……」

眾人一邊吃著可口的菜肴,一邊去看那眾位美貌侍女載歌載舞。烈兒最放得開,吃了幾塊鹿筋,便放了筷子,只是帶笑自斟自飲,連喝上四五杯,又親自端了一杯,跑去鳳鳴身邊敬他。

鳳鳴原本擔心他今天為了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餘浪」苦惱,現在見他活潑如前,心裡也很高興,順著他的意思喝了一杯。

烈兒還要敬,容恬攔道,「今天新丞相才是主角,你去敬他。」伸出臂膀摟了鳳鳴,不許烈兒再找鳳鳴麻煩。

烈兒被他攔了,也不在乎,笑著誇張地行了個禮,「謹遵王命。」用一個宛如舞蹈的姿勢在原地打了個轉,似醉未醉間,回到了烈中流那邊,把酒杯往烈中流嘴裡送。

烈中流天性就愛撩撥美人,見烈兒臉頰微紅,眼絲兒媚似春水,偏又有一股天真可愛之氣,心下歡喜,也不接過來,竟就著他白皙的玉手喝了一整杯。

烈兒贊道,「好,算你有些氣度。」又去再斟,依舊送到烈中流唇邊。

烈中流也不推辭,一氣都喝了。

那酒雖然不是宮中佳釀,但後勁卻不小。烈中流一下子連灌了幾杯,臉上也帶了紅雲,偏頭去看廳中正演得熱烈的歌舞。

十二名侍女身上的彩帶看似隨意為之,其實內有乾坤,手肩腰背的顏色搭配,和各人的舞蹈都有相通的地方,所以眾侍女或聚集、或分散、或旋轉,都能展示各種炫目而不淩亂的花般形狀,看起來相當舒服。

烈中流一邊擊桌打著拍子,一邊點頭道,「彩帶翩翩,別出新意。

紅、黃、綠、紫、藍,五種顏色本不易相融,要是一般人,定配得俗氣。難得這樣搭配出來,各有各的好看,是誰這般本事?」

「哈哈!」烈兒聽了,拍得雙掌啪啪作響,叫道,「秋月快過來,這裡有人誇你呢!快快快,過來敬誇你的人一杯!」

秋月和秋星從鳳鳴身後溜走,免得留在「敵人」視野之中,但歌舞開始後,就又重新回到客廳,一邊看自己安排的歌舞效果,一邊硬擠在容虎和子岩的小矮幾旁,理所當然地取他們的菜吃。

容虎和子岩都非常老實,默默讓到一邊,倒是她們姐妹占了大部分的幾面。

秋月秋星正吃得香甜,聽見烈兒醉態可掬地叫嚷,隔著廳中花影穿梭的歌舞一看,原來烈兒說的「誇獎之人」是烈中流,立即大作鬼臉,打死也不肯過去,依舊吃自己的東西。

一時歌盡舞散,眾侍女笑盈盈地上前對容恬鳳鳴施禮,又對左右謝場,一群花蝴蝶似的退了下去。

大廳頓時比原先安靜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