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黃魚一桶的洗澡水!
如果沒有這一路的經歷,傅庭筠或許會覺得這是件頂風雅的事,定會舒舒服服地泡個澡,然後換件乾淨舒適的衣裳,再美美地睡一覺……可現在,當她知道水能救人性命的時候,就再也沒辦法等閒視之,若無其事地用它來洗澡了。
阿森比傅庭筠經歷的更多。
他坐在木桶旁邊,愣愣地望著傅庭筠,猶豫地道:「真的用它來洗澡啊?」
當然不能用它來洗澡!
傅庭筠想了想,道:「要不,我們把水灌進水囊裡貯存起來,帶在路上飲用?」
「好啊!」阿森聞言高興地跳了起來,「不過,生水不能就這樣直接灌到水囊裡,要把它燒開。要不然,我們路上走那麼多天,水不流動,會壞的,喝了要生病的。」
這個道理傅庭筠也是懂的,只是沒有想這麼多。
她臉色微紅。
難怪祖母常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可見她要用心的地方還多著呢!
兩人在屋裡轉了一圈,找到了設在廂房後面套間裡的廚房,灶旁邊堆著些許的稻草和碎木頭。
阿森告訴傅庭筠怎麼用稻草捆了木頭做柴火,怎麼用火鉗架了柴火燒火。
傅庭筠直笑:「你不會以為我連飯也不會做吧?」
阿森不以為然:「那你捆把柴我看看?」
傅庭筠還真沒有做過這個。
她學上灶的時候,自有媳婦、婆子生火,洗菜,她只不過負責做菜。
阿森頗為鄙視地教她:「稻草是用來把火引到木頭上的,捆多了,浪費,捆少了,火引不到木頭上……誰做飯是一個人在灶裡遞柴火一個人在灶上炒菜的?都是把柴丟進灶裡就忙著鍋裡,算著時間灶裡的火快要熄了,丟了鍋裡再忙著灶裡的……火燒起來的時候,開始火勢小,中間的時候火勢大,最後火勢又變小了……第一把柴鍋是冷的,火勢大的時候也不過是第二把柴的小火,等鍋熱了,第二把火的小火比第一把火的大火還要熱……火燒得旺了,菜就要糊了,火燒不起來,菜就熟不了……燒菜還好說,總能將就著吃下去。要是做飯,底下的飯糊了,可上面的飯還沒有熟,夾生的,吃了是要肚子痛的。」
傅庭筠聽得頭都大了:「我只是要燒水,火大火小沒關係吧?」
阿森瞪著她:「你知道我們這裡的稻草和木頭能捆幾把柴火嗎?你知道燒一鍋水要幾把柴火嗎?隨隨便便就往灶裡扔,沒等我們把水燒開,柴火沒了……到時候怎麼辦?」
傅庭筠覺得阿森為了顯示他對燒火很在行而誇大了事實,笑道:「燒一鍋水就足夠把我們的水囊都灌滿的吧?」
阿森哼哼地道:「反正,不能浪費。」
傅庭筠抿了嘴笑:「好,我聽阿森的!」
阿森嘴角噙笑,頗有些得意。
傅庭筠忍了半天才沒有笑出聲來。
兩個人就坐在灶門口的小竹凳上捆柴火。
傅庭筠問他:「九爺怎麼有那麼多小黃魚?」
阿森很不滿她懷疑趙九爺:「攢的唄!」
攢的?要是人人都能輕易地攢幾條小黃魚,誰還要租別人的田地耕種?
「怎麼攢的?」傅庭筠笑著問他,「告訴我,我也攢一些!」
阿森看她一眼:「銅板換銀子,銀子換金,攢下來的唄!」然後不耐煩地道,「我們快點把柴火捆好,等會還要做飯呢?」
這孩子的口風真緊!
傅庭筠既失望又欣慰。
有人走了進來:「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兩人抬頭,看見趙九爺提著個布袋子站在廚房門口。
阿森跑了過去,邀功似的道:「您用小黃魚買的水我們都舍不得用,想把它燒開了灌到水囊裡,帶到路上喝!」說著,接過趙九爺手裡的布袋子,「爺,這是什麼?」
趙九爺沒有理會阿森,而是凝視站在灶門口的傅庭筠,目光深沉,在光線有些暗淡的廚房裡,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不知道為什麼,傅庭筠想起兩人在碧雲庵的廚房裡……也是這樣,四下無人,光線暗淡……他的目光深邃沉寧……
她有些不安起來。
他可是趙九爺!
又不真的是她家的下人。
當著李家凹的人說要帶她去西安府投親的時候,他的樣子那麼難看。
剛才她只顧著高興,沒有仔細想過,現在回憶起來,他肯定是迫不得已了。
現在沒有外人在場,不知道他會不會反悔?會不會發脾氣?會不會以為她像個牛皮糖似的,黏上就甩不掉了?
沉默中,傅庭筠垂下眼瞼。
就聽見阿森大叫:「麵粉、雞蛋、豆腐、冬瓜……爺,您從哪裡弄來的這些東西?」嚕咕嚕咕吞口水的聲音都聽得見。
傅庭筠忙抬頭望去。
真的噯!
布袋子被打開,幾個雞蛋被阿森小心翼翼地放在灶台上。
四桶水就去了四條小黃魚……
她脫口道:「這得花多少銀子啊?」
臉立刻火辣辣地熱。
從前說到錢都要用「阿堵物」來代替,現在倒好,看見什麼東西開口就問多少錢……可見她變了很多……可心底隱隱又有個念頭,要不是因為她的緣故,趙九爺肯定不用又是買水又是買面買菜的……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可是連雙鞋都沒穿的……又不是沒錢……可見趙九爺是很節儉的人……他這樣花錢,她是真的很心疼……
趙九爺抿了嘴,眼底有笑意,分明是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錢不就是用來花的!」
傅庭筠不喜歡這種論調。
她十六叔公就是這樣,有一分錢花一分錢,年輕的時候能賺,只覺得日子過得快意灑脫,待年紀大了,沒有積蓄,由奢入儉又難,死的時候還是公中給買的棺材。
她不由低聲嘟呶道:「要是人還活著,銀子卻沒有了,該怎麼辦?」
趙九爺不由愕然,隨即大笑起來。
他眉目舒展,目光璀璨,竟然是她從沒見過的暢快。
傅庭筠瞪大了眼睛。
「路上帶的水我自有安排。」他笑道,「我們明天黃昏就離開李家凹,你快去收拾收拾,阿森,你做飯!」
阿森興高采烈地應「好」,把趙九爺帶回來的東西一件件地往外拿。
趙九爺已對傅庭筠道:「你不是身上癢嗎?快去梳洗梳洗。」又安慰她,「到了西安府就好了!」
他怎麼知道自己身上癢?
一路這麼捂著,傅庭筠硬是生生捂出身痱子來。
她不想讓他認為她很嬌氣,只在無人的時候撓撓,沒想到他還是看出來了。
心裡莫名湧出幾分感動,趙九爺轉身出了門:「我要和七爺去見李家凹的族長,馬上就回來!」
……
因為有了趙九爺的這番話,傅庭筠到底沒能抵禦住洗澡的誘惑,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覺得人像卸了幾斤負重似的,全身都輕鬆了不少。然後找了方白色的帕子撕成條綁了頭髮,算是給舅舅、舅母一家戴孝了。
出來的時候阿森正在炸豆腐。
看見他要在腳下墊塊石頭手裡的鍋鏟才能伸到鍋裡去,傅庭筠連忙過去幫忙。
阿森趕她走:「爺說了,讓我做飯。」
「你幫我燒火。」傅庭筠奪過他手裡的鍋鏟,雖然不怎麼熟練,動作卻很優美流暢地翻著豆腐。
阿森不得不承認她比他做的好,乖乖地坐在灶門口幫著燒火。
很快傅庭筠就做出了兩個菜,問阿森:「九爺是喜歡吃搟面,還是喜歡吃餅?」
「元寶哥做什麼爺就吃什麼!」阿森想了想,「不過做餅的時候吃得多一些。」
看趙九爺那個樣子也不是挑剔的人。
傅庭筠開始和面,對阿森道:「你也好好洗洗吧!據說從這裡到西安府還有七、八天的路程呢!」
因為想到這水一條小黃魚一桶,她有些心虛,用了兩桶水,留了兩桶。
阿森有些扭捏地道:「還是留給爺用吧!」
「我們留一桶給爺好了!」傅庭筠極力地鼓動他。
這樣,這水也不算是她一個人享受了。
大家都有份,她心裡也覺得踏實點。
阿森身上臭哄哄的,又架不住傅庭筠的勸,磨蹭了半天,最後和傅庭筠合力抬了桶水去了廂房,在那裡洗了個澡。
待他出來的時候,傅庭筠已經烙好了餅,在做雞蛋冬瓜湯。
「九爺還沒有回來嗎?」他頂著濕漉漉的頭髮問道。
「還沒呢!」傅庭筠擦了擦額頭的汗,「還早,我們再等等。要是等會再不回來,你去看看!」
阿森自然沒有異議,問她:「姑娘換下來的衣裳呢?我先去洗衣裳去!」
傅庭筠冷汗直流。
她換下來的衣裳裡面還有她貼身穿的……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她想到水已經用了三桶,忙道,「再說,也沒水了!」
阿森嘻嘻笑道:「我留了半桶水。」
「還是阿森能幹!」傅庭筠誇他,讓阿森幫忙把做好的吃食端到堂屋的方桌上。
趙九爺回來了。
傅庭筠忙迎上去:「李家凹的族長沒有說什麼吧?」
七爺收留他們,畢竟是沒有經過族長同意的。
「沒有,」趙九爺隨意地道,「就是問了問我們的情況。」
傅庭筠鬆了口氣,讓阿森打水給趙九爺洗手吃飯。
趙九爺把手浸到水裡,卻想著剛才李家凹族長的話:「……把你們家小姐送到了西安府,你也算是完成了故主所托。她一個女子,總歸是要嫁人的,你不妨考慮到我們李家凹來落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