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見面

  五月下旬,剛剛陞遷副總兵的王義王將軍隨穎川侯回到了張掖,王義留守張掖,穎川侯在張掖停留一天,做了些行政軍事上的部署,然後領著甘州五衛所的兵力一路北上,前往嘉峪關支持已與吐番激戰兩月有餘的肅州參將彭大人。

  穎川侯在張掖停留的那一天晚上,金元寶突然回來了。

  「魯指揮使見九爺武藝高強,就讓九爺做了斥侯,魯指揮使被圍攻的時候,九爺在離他三百里開外的陳家壩,楊玉成跟著他的百戶在一百里開外的高家寨,九爺當時覺得情況不對,力排眾議,帶了願意跟著九爺的六個人往魯指揮使那裡趕,楊玉成則是在他的百戶接到了魯指揮使的求救之後,跟著他的百戶趕過去的,路上大家遇到了,楊玉成的百戶在救魯指揮使的時候死了,魯指揮使傷勢過重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當時職位最高的就是九爺了,九爺又殺敵勇猛,讓那些人佩服,自自然然就尊了九爺為主事的,」金元寶笑眯眯地坐在西廂房鄭三內室的太師椅上,一面喝茶,一面講著當時的情況,「之前九爺就覺得魯指揮使此次行軍太過輕敵,只是九爺當時人微言輕,魯指揮使沒有放在心上。後來果如九爺所料,落入了對方的陷阱裡。我跟著我的百戶被打散後,想著九爺曾說過,天梯山地勢複雜,既適合藏匿,又適合埋伏,就在心裡琢磨著,要是九爺被那個魯指揮使連累戰敗或是受傷,多半會往天梯山去,沒想到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帶著魯指揮便往天梯山去的九爺。」

  他神色間全是慶幸與感慨,大家卻聽得心潮澎湃。

  「元寶哥,那後來穎川侯為什麼又收了你做隨軍文案呢?」

  這次金元寶能回家一趟,是因為他做了穎川侯的隨軍文案,即將跟著穎川侯前往嘉峪關。

  金元寶臉色一紅:「後來我們見到了穎川侯,安頓好了魯指揮使,穎川侯就招了九爺去問話。九爺就向穎川侯推薦了我和玉成,說我精通算術,有調撥管帳之能,玉成武技高強,有氣拔山河之勇,穎川侯就問九爺:『那你有何才能?』九爺笑著說:『我不過是對兄弟們有忠義之情而已!』侯爺聽了就笑起來,把我留在身邊做了文案,讓玉成跟了九爺一起待在魯指揮使的身邊,還問九爺:『你可知道為何?』九爺說,『君辱臣死,上鋒亦然!』侯爺就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讓九爺帶著玉成去了魯指揮使那裡,我就跟著侯爺身邊一位姓展的師爺做些登記造冊之事。」

  「哎呀,元寶兄弟,」鄭三娘有些後知後覺地驚呼,「那你豈不是陞官了?」

  「沒有,沒有!」金元寶不好意思地連連擺手,「我還拿小旗的俸祿,不過是在穎川侯手下當差罷了。」

  「那也很好啊!」傅庭筠笑道,「跟著侯爺,以後機會總是多一些。」

  金元寶有些不安地道:「不管怎樣,我總是九爺帶出來的,要認,也是要認九爺的。」

  世事變幻,誰知道以後會如何。可這一刻,傅庭筠相信金元寶說的是真心話。

  傅庭筠若有所指地說了句「兄弟齊心,其力斷金」的話,就轉移了話題:「你可有三福和石柱的消息?」說一千道一萬,誰也擋不住時光流逝所帶來的改變。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金元寶相信自己不會改變,也就不在這上面多做糾結,他神色微黯:「三福還沒有消息,石柱腿受了傷,如今正在天梯山養傷,過兩、三個月應該能好了。」

  三福沒有了消息……傅庭筠腦海裡浮現出那張惇厚樸實的面孔,不禁默然。

  其他的人也跟著沉默起來。

  傅庭筠見氣氛有些不大好,道:「知道九爺現在在幹什麼嗎?」

  金元寶聞言精神一振,笑道:「魯指揮使的性命是九爺救的,他可以說對九爺信任有加,戰略部署、糧草調配,都要問問九爺的意思,這次能生擒烏合爾部落首領,也多虧了九爺的驍勇擅戰。魯指揮使現在對九爺幾乎是言聽計從了。」

  「那為什麼你都升了官九爺還沒有陞官?」阿森聽了很是不滿,嘟著嘴質問金元寶。

  「打完了仗才能論功行賞。」傅庭筠笑著攬了阿森的肩膀,「不懂就不要亂說。」

  金元寶鬆了口氣。

  他還真怕被傅庭筠他們誤會。

  傅庭筠已笑著問他:「你今天晚上能在家裡過夜嗎?明天什麼時候走?」

  金元寶他們的房間就在阿森隔壁,這些日子,她一直歇在阿森屋裡,就這樣,有時候還覺得害怕,鄭三娘時常過來陪她。要是金元寶在家裡過夜,房子就成了個問題。

  「今天恐怕不能在家裡過夜了。」金元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侯爺見過總兵府的諸位官吏之後,晚上還要召集千戶、百戶商議出兵嘉峪關之事,展師爺讓我等會幫著做記錄。」又道,「明天早上穎川侯祭了天地、忠祠就走,定的是巳正時分出城。」

  「那我給你做點吃的帶上吧!」傅庭筠道,「如果不方便帶著路上吃,分給身邊的那些同僚嘗嘗也好,是家裡人的一片心意!」

  金元寶是精通世事之人,沒有拒絕,而是笑著道了謝。

  大家就忙活起來,金元寶和傅庭筠單獨在屋裡說話:「九爺交待過我,等戰事一完,我就會找個藉口進京,還請傅姑娘耐心等些日子。」

  如果心中沒有那種期盼,這對於她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吧?可現在……她卻有種近鄉情怯之感,希望時間能就此停留,有些事,能夠不必去仔細地思量。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盅上那豔麗的牡丹花,傅庭筠微微有些走神。

  金元寶心中卻另有計較。他沉吟道:「傅姑娘,我看正屋大門緊閉……您沒有在正屋歇息嗎?」

  王夫人並沒有同意馮氏的要求,馮氏為此大鬧一場,披頭散髮地坐在二堂的門口大罵撒潑。好在王夫人並不認為自己搬進了副總兵的公署才算是副總兵夫人,由著她去鬧,自有巴結新上任副總兵夫人的人去和馮氏周旋。結果是馮氏在前堂和那些去催她搬家的人吵鬧,原副總兵劉大人由兩個心腹抬著,帶了兒子,背了細軟,竟然從後門溜走了。待馮氏回去找劉大人為她出頭的時候,公署後堂只留下了奄奄一息的馮大虎和滿屋的狼藉。

  馮氏發了瘋般地從總兵府往城門口跑,一路上被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可到了城門口,哪裡還找得到那位劉大人的影子。

  她揪著守城門的將士衣襟追問劉大人的下落。

  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何況她一個狐假虎威的小妾。

  大家看在西平侯府的份上,沒有人為難她,可也沒有人去理會她。

  馮氏就蓬頭垢面地坐在城門口望著東南方向發著呆。

  進出城門的人不免都多看兩眼。

  還是她貼身服侍的兩個婆子找到她,藉著西平侯府的名頭叫了輛車,裝了馮氏姐弟去了涼州。

  第二天,這件事就傳遍了張掖城。

  大家在說著馮氏之事時,把馮大虎夜闖莊浪衛趙總旗家的事也給翻了出來,最後得出結論,趙總旗是京中大戶人家出來的,身邊跟著的,都是從京中八十萬禁衛軍裡選出來的高手,馮大虎帶了七、八個人都不是對手。

  這話從外面傳到後街,傅庭筠家突然熱鬧起來。因知道她關門閉戶,或是來借二兩鹽,或是來借兩塊打火石,都要踮起腳伸長了脖子看一眼鄭三才走。

  大家知道緣由後笑了鄭三很久。

  鄭三卻很是苦惱:「這下子可糟糕了,要是有人打我們家的主意,恐怕先要派了能收拾我的人來。」

  阿森不以為然,拍著小胸脯:「你怕什麼?不是還有我嗎?」

  鄭三娘則笑他:「如今王將軍做了總兵府的副總兵,還有誰敢打我們家的主意!」

  這件事張掖城裡幾乎人人都知,以金元寶的精明幹練,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傅庭筠沒有瞞他,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最後囑咐他:「千萬不要告訴九爺,九爺如今正和魯指揮使在打仗。待戰事結束了,我自然會告訴他的。」又道,「你看,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

  金元寶習慣於衡量得失,聞言點了點頭:「傅姑娘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傅庭筠鬆了口氣。

  金元寶則道:「要不,我把這房子賣了,再在附近買一幢?」

  「大家都知道我們家裡出了血案,房子不好賣啊。」傅庭筠也想過,「而且附近也沒有合適的宅子買。」

  金元寶讓她把他和楊玉成的東西搬到她原來住的正房東屋去。

  「我們可不怕這個。」他笑道,「您正好可以趁著這天氣越來越好把這兩間打通,一間明,一間暗,明的做了廳堂,暗的做內室。」又道,「反正我們一年四季也在家裡住不了一天。」

  「也不急著這一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傅庭筠沒有辦法爽快地答應,「等九爺回來了再說。」

  金元寶不再堅持,坐了一會就告辭了。

  第二天,傅庭筠趕著他們出城之前讓鄭三送了一籃子肉烙餅和二十兩碎銀子。

  身邊的同僚看著那籃子上仔細搭著的白紗布,都擠眉弄眼地問他:「到底是誰啊?送了吃的不說,還送銀子?」

  金元寶細嚼慢嚥地吃著肉烙餅,緩緩地道:「是我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