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睜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的中年男子,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偏偏怎麼也想不起來,不由眼底閃過一絲困惑。
老柴苦笑,低聲道:「傅姑娘,您可還記得永靖縣那個賣回回頭巾的鋪子?」
「啊!」傅庭筠想了起來,她不禁驚呼,「您,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在永靖縣那個賣回回頭巾的鋪子,她和趙凌遇到了大通號的三掌櫃葉守信。
那個時候的葉掌櫃,錦衣輕裘,氣度不凡,可此時的葉掌櫃,瘦得整個人都變了形,青白的面孔,寒酸的衣著,一副貧困潦倒的樣子,哪裡還有當初的半點影子,也不怪傅庭筠沒有認出來。
葉掌櫃忙做了個小點聲的動作,苦澀地笑道:「還請傅姑娘不要聲張,叫我老柴即可。大恩大德,請容葉某脫險之後再厚報……」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趙凌既然把人交給了她,那就是想幫這個人。她從善如流地喊著「老柴」,溫和而不失熱情地道:「您此言差矣,誰還沒有個不方便的時候。我看您神色疲憊,想必路上辛苦了,」她說著,喊了鄭三進來,「這是九爺在永昌衛結識的朋友,叫老柴,你服侍老柴下去歇了吧!」
鄭三第一次見到葉掌櫃,是在永昌衛的客棧。
鏢師行走江湖本就要點眼色,鄭三自然也不例外。他只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動輒可以調動千萬銀子的大通號三掌櫃會突然以這樣一副面孔現出在自己家裡。經傅庭筠一提醒,他立刻認出了葉掌櫃。心裡雖然震驚不己,眼底也只不過閃過一絲異然,知道這件事恐怕還有些內情,不動聲色地應「是」,恭敬地請老柴下去歇息。
葉掌櫃畢竟是走南闖北的人物,見趙凌家一個小小的管事就有這樣的氣度,不由暗暗點頭,緊繃著的心弦又放鬆了些,隨著鄭三去了隔壁屋裡歇息。
虎落平陽雖然會被犬欺,可老虎還是老虎。
鄭三不敢怠慢,把自己新做的一件丁香色夾袍拿出來給葉掌櫃換洗,親自打了熱水服侍葉掌櫃沐浴,等葉掌櫃收拾停當,鄭三娘奉了傅庭筠之命送了雞湯過來。
葉掌櫃頗有些唏噓,感激地向他們夫妻道謝。
「您也別和我們客氣,這全是姑娘的吩咐。」鄭三娘笑著對葉掌櫃道,「我們姑娘還說,九爺和那個何大人在廳堂裡喝酒,一時半回只怕不會散。如果老柴您累了,就先在我們屋裡歇了,我和孩子搬去姑娘隔壁的廂房住。要是有什麼事,想必九爺會吩咐的,讓您直管安心歇下!」
鄭三娘這是在告訴葉掌櫃,既然扮了九爺的僕人,此時家裡有客,千萬不要露了餡。
「那我就先歇會。」葉掌櫃心裡明白,立刻道,「九爺要是有什麼吩咐,還請鄭三娘叫我一聲。」
「您就放心好了,有什麼事我一定會告訴您的。」鄭三娘笑著端了葉掌櫃喝完了雞湯的空碗回了廚房。
傅庭筠正在做駝蹄羹,聽到鄭三娘的回稟點了點頭,讓鄭三娘把她剛剛烙好的餅端到廳堂去。
鄭三娘應聲而去,上菜的時候聽見那位何秀林大人語帶豔羨地說著傅庭筠:「……沒想到還做得一手好菜。」
「她是很能幹的。」趙凌笑著稱讚庭筠,給何秀林空了的酒盅裡斟滿了酒,道,「我明天也要去見侯爺,要不,我們一起去吧?」
何秀林是在酒席散後前往張掖的驛道上遇見趙凌的,趙凌自我介紹,兩人這才熟了起來。這一路行來,何秀林覺得趙凌談吐有物,年紀輕輕的,在穎川侯的支持下代了碾伯所千戶之職,是個可以結交之人。聽趙凌這麼一說,立刻笑著應了聲:「好啊!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趙凌就抱怨起俸祿太低:「……要不是家裡這樣大貼小補的,這日子可真不好過!」
何秀林哈哈大笑:「要是指望著俸祿過日子,那我們都得去喝西北風去。」
兩人相談甚歡,酒一直喝到亥初才散。
何秀林歇在了趙凌屋裡。
第二天一大早,趙凌交待了一聲,和何秀林去了總兵府。
到了中午,又下起雨來,而且雨越下越大,到了最後,烏雲密佈,電閃雷鳴,雨傾盆而下。
「一場春雨一場暖,一場秋雨一場寒。」和鄭三娘坐在炕上做針線活的傅庭筠望著屋簷如瀑布般落下來的雨水有些擔憂地道,「也不知道九爺在幹什麼?這麼大的雨,要是淋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看九爺身邊的那個安心十分的機敏,」鄭三娘安慰著傅庭筠,「定會見機行事的」
正說著,趙凌和安心冒雨跑了進來。
兩人都被淋得濕透了。
傅庭筠等人或是忙著燒薑湯,或是忙燒水,或忙著找換洗衣服……鬧騰了大半天,才把趙凌和安心收拾好。
趙凌喝著薑湯問葉掌櫃:「人呢?還好吧?」
答話的是鄭三:「……從昨天睡到今天中午才醒。身上有七、八處刀傷,雖然不在要害處,可都血肉模糊,我看,得想辦法弄點金創藥才行!」
傅庭筠想到王夫人留給自己的金創藥,忙道:「我這裡有金創藥,只是用過會留下很醜的疤痕。」
「這個時候,性命要緊,」趙凌笑道,「誰還管它會不會留下疤痕?」
傅庭筠聽了忙從箱籠裡找了金創藥交給了鄭三。鄭三拿著金創藥去給葉掌櫃的療傷去了,趙凌就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炕沿,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話問我,我們坐下來說話。」
傅庭筠看他沒等自己開口相問就做出一副「我坦白」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坐在了炕旁,嗔道:「那九爺以為我會問什麼呢?」
趙凌就故做沉思地道:「應該是想問我八月十五的時候去了哪裡吧?」
這混蛋,知道她擔心,昨天還一句話也不說!
傅庭筠不想讓趙凌如意,道:「我是想知道葉掌櫃怎麼變成了如此模樣?」
「他這次帶了大量的黃金和香料回來,半路上被馬賊劫持,逃到太平堡,無意間被我救下。」
傅庭筠不由微微一愣:「既然如此,九爺應該帶著他去見穎川侯才是,怎麼把他藏到了我們家?難道打劫他的馬賊與穎川侯有關?」
趙凌眼底閃過一絲讚賞,壓低了聲音道:「馬賊與穎川侯沒有關係,與西平侯有關係。」
傅庭筠聽著就更不理解了。
「道上早幾年就在傳,說西平侯這些年來養著一群馬賊,專門打劫那些路過嘉峪關的商隊。」趙凌神色一端,表情就顯得有些冷凜起來,「以我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對付百年來都鎮守涼州的西平侯。我就讓三福去查馬賊的事,最好能拿到西平侯支持那群馬賊的證據。這樣一來,就可以在穎川侯和西平侯之間製造一點小小的矛盾……要知道,穎川侯和西平侯的關係是非常微妙的。」
不知怎地,傅庭筠就想到了蕭氏。她不由支了耳朵聽。
「朝廷讓穎川侯執掌平羌將軍印,統領行都司,卻又讓世代鎮守涼州的西平侯依舊鎮守涼州,顯然是想用西平侯牽制穎川侯,穎川侯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對西平侯諸多的忍讓——西平侯平庸無能,根本不是穎川侯的對手,若是穎川侯打破了這種平衡關係,朝廷肯定還會派人來牽制穎川侯,與其到時候再來一場龍爭虎鬥,還不如就維持現在的局面。」
傅庭筠聽著,微微頷首。
「而我現在,就是要打破這種局面。」趙凌說著,目光中流露出強大的自信,讓他顯得冷峻而高大,「只要我拿到了西平侯支持馬賊打劫商隊的證據,再製造些蛛絲馬跡,讓西平侯誤認為是穎川侯指使人幹的,如果西平侯因此而想向穎川侯妥協,而穎川侯又沒辦法將證據還給西平侯,他們之間就會勢如火水,永不可能調和。到時候只會出現兩種場景。一是穎川侯肯定會不堪其擾,索性把西平侯給收拾了;二是狠狠地敲打一番西平侯,讓西平侯從此老老實實地呆在涼州再也不敢動彈。」說到這裡,他朝著傅庭筠笑了笑,「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想必西平侯都沒有精力顧及我們了。」然後道,「中秋節那天,三福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他發現那群馬賊傾巢而出,聚集在離嘉峪關不遠的金塔寺。」他望著傅庭筠的目光露出愧疚之色,「你知道,我手下能用的只有楊玉成、金元寶等人,楊玉成被魯成留在了莊浪衛,金元寶被穎川侯留在了嘉峪關,如今又藉口去了京都,我只好親自出馬,去了金塔寺。」
他是為了他們的以後殫精竭慮……
傅庭筠忙道:「我知道你肯定是遇到了要緊事。中秋節年年都有,我們明年再去看花燈也是一樣。」
趙凌聽著,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笑道:「你等等!」然後冒雨衝到了他自己位於正屋西間的內室,不一會又冒雨跑了過來。
「我……給你買了點東西……是中秋節買的……」他從懷裡掏出個紅漆描金的小匣子,面色微赧地道,「你看看,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