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生變

  誰會當面拆禮物?

  這傢伙,不知道在搗什麼鬼?

  傅庭筠暗暗橫他一眼,並不上當,笑著說了聲「多謝」,收了匣子,嬌嗔道:「雨下得這樣大,也不知道打把傘,如今已立了秋,雨淋在身上有寒意,要是淋病了可怎麼辦?」下炕叫安心去他屋裡拿了件衣服讓他換上,又親手沏了杯熱茶遞給趙凌,這才重新落了座。

  一切都顯得那樣的落落大方,可惜腮邊未來得及散去的紅雲卻讓她如朵嬌豔欲滴的花兒,既洩露了她真實的心境,又透出無限的風情。

  換了乾淨衣裳,喝著熱茶的趙凌看著不由在心裡暗叫可惜,要是他的囡囡能拆了他的禮物該有多好!

  機會總是稍縱即逝,看樣子,只有等下一次了。

  他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但還是不死心地道:「那我們說好,明年中秋節一起去看花燈!」

  她有的是時間,只看他有沒有時間了。

  傅庭筠應了聲「好」,笑眯眯地望著趙凌,趙凌不由一陣心虛,忙支吾著說到了剛才的話題上:「沒想到那群馬賊這次搶劫的竟然是大通號!」說到這裡,他不由眉頭微揚,笑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聽到這裡,傅庭筠已經全明白過來。

  她沉吟道:「大通號能做到今日這樣的規模,想必背後也是有大靠山的。所以九爺索性救了葉掌櫃,留下了這樣活見證。而大通號吃了這樣的虧,就算是不心痛那些損失的貨物,想水過無痕不予追究,可這樣不要說對那些死去的管事家眷沒辦法交待,就是對現在那些為大通號辦事的管事們也不好交待,要不然,以後誰還給敢給大通號買命?何況紙總是包不住火的,大通號那些虎視眈眈的對手肯定會知道大通號在關外被搶劫的事,要是把這件事大肆宣揚一番,對大通號的能力和信用也是一種置疑。」

  「嗯!」趙凌點頭,「所以我要把葉掌櫃平平安安地送到西安府去。只要到了西安府,葉家的人自然會接手這件事,到時候就算是西平侯想忍下去,大通號的人未必就會不追究。」

  真是好計策!

  傅庭筠眼裡忍不住流露出欣賞之色。

  趙凌有些意外,心裡頓時如喝了甘醇綿厚的陳年老酒般有些飄飄然起來。

  傅庭筠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注意到趙凌的表情,她沉吟道:「既然如此,九爺何必以身試險,不如把葉掌櫃引薦給穎川侯……」

  「不可!」趙凌想也沒想地拒絕了她的這個提議,「穎川侯若是知道了這件事,為了壓制西平侯,他肯定會拿這件事和西平侯做交易的,到時候葉掌櫃被殺人滅口不說,就是我們,因為知道了這件事也會變得很危險,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傅庭筠略一思忖就知道自己出了個餿主意。

  大通號知道了這件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而穎川侯此時還不想和西平侯撕破臉,對他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葉掌櫃交給西平侯處置。這樣一來,穎川侯既賣了個人情給西平侯,又敲山震虎地告誡了西平侯一番,那西平侯本就不是穎川侯的對手,這下子只怕更是戰戰兢兢了,哪裡還敢與穎川侯做對,到那個時候整個陝西行都司也就真正成了穎川侯的天下。一旦形成這個局面,萬一趙凌殺馮大虎的事被發現,穎川侯為了局勢的穩定,肯定會對西平侯報復趙凌之事睜隻眼閉隻眼,畢竟趙凌只和十六爺只不過是一面之交,趙凌就是再能幹,怎可與西北的穩定相提並論,想必就是十六爺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吧?

  這也許就是小人物的悲哀。

  她心中微戚。

  臉上就露出些許的怏然來。

  趙凌誤會傅庭筠因為在自己面前說錯了話而羞愧不己,他怎麼捨得讓她不快,忙道:「所以我特意請了出身將門,從小在西北長大,素有『小孟嘗』之稱的何秀林來家裡做客,又和葉掌櫃演了這樣一齣戲,就是為了在我派人護送葉掌櫃返回西安府的時候為葉掌櫃的身份做證。」他說著,壓低了聲音,吶吶地道,「我從中做了些手腳,讓葉掌櫃相信穎川侯對西平侯的所作所為早已知曉,為了大局,卻對西平侯三再容忍,不可能幫他……」

  傅庭筠聽著心中「咯噔」一下,急急地打斷了趙凌的話:「那穎川侯到底知不知道那些馬賊與西平侯有關係?」

  「知道。」趙凌道,「只是穎川侯來張掖之前,一直在五軍都督府任職,來後雖然對這件事有所耳聞,卻一直苦於找不到西平侯的把柄,不像我們,有道上的關係,容易發現那些馬賊,要不然,穎川侯以此為把柄早就收服西平侯了!」

  傅庭筠立刻如坐針氈,忙把蕭姨娘試探她的事告訴了趙凌:「你說,會不會是穎川侯發現了什麼?」

  趙凌的表情也變得有些嚴肅起來。

  他低頭沉思著,傅庭筠屏氣凝神。

  一時間,屋子裡變得落針可聞。

  有輕快的腳步聲漸行漸近,打破了滿屋的寧靜。

  「大人!」說話的是安心,「總兵府來人,說孟大人請您過去。」

  穎川侯?

  在趙凌剛從總兵府回來之後?

  兩人不由四目相對。

  趙凌叫了安心進來問話:「來傳話的是誰?」

  「是林遲,林大人和兩個同僚。」

  她要是沒有記錯,當初奉命去殺趙凌的就是這個林遲,他們是穎川侯的貼身侍衛,武藝高超。

  傅庭筠一把抓住了趙凌的胳膊,嘴角翕翕,卻說不出話來。

  「沒事!」趙凌笑著拍了拍傅庭筠的手,「你相信我!」

  不過是一句話,不知怎地,傅庭筠的心卻突然靜了下來,她表情沉著地道:「我讓鄭三護著葉掌櫃離開。」

  趙凌點頭,低聲叮囑她:「三福在城外的城隍廟裡落腳,讓阿森去給三福送個信,由三福護送葉掌櫃回西安府就行了,楊玉成在莊浪衛等他們。」

  傅庭筠「嗯」了一聲,吩咐安心道:「你去跟總兵府來的大人說一聲,九爺換件衣裳就去。」

  安心應聲而去。

  傅庭筠去了鄭三住的東廂房。

  葉掌櫃死裡逃生,緊繃的心弦鬆懈下來,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剛剛醒過來,正由鄭三服侍著喝著鄭三娘熬的雞湯,知道事情有變,他兩眼間驟然迸射出如鋒般犀利的寒光:「傅姑娘,請您轉告趙大人,如果只是我葉某人一個人的事,我葉某人二話不說,這就隨著他去見穎川侯。可我身上背著葉家幾十條人命的冤屈,恕我不義,只能臨陣脫逃了。」然後道,「大恩不言謝,只要我葉尚誠活著一天,就不會忘記我這條命是怎麼撿回來的!」說完,站起身來,朝著鄭三拱了拱手:「有勞鄭管事了!」

  他脊背挺得筆直,眉宇間威武外露,器宇軒昂,哪裡還有剛才半點的頹然,好像又變成了原來那個大通號手握重權的三掌櫃,讓鄭三不由膽怯,忙恭聲稱著「不敢」,幫著葉掌櫃收拾東西。

  趙凌由安心服侍著,匆匆從院子裡走過。

  傅庭筠等人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重重雨簾中,葉掌櫃和鄭三戴上斗笠,披著蓑衣,無聲地朝著傅庭筠拱了拱手,離開了傅庭筠的家。

  天邊傳來滾滾雷鳴。

  雨下得越來越大,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院子中就積了一層水。

  鄭三娘扶了傅庭筠的胳膊:「姑娘,我們還是回去吧!您的裙裾都濕了。」

  傅庭筠好像沒有聽見似的,靜靜地佇立在大門的滴水簷下,雨水濺起的濕氣讓衣服都變得濕漉漉的。鄭三娘就想著再勸勸傅庭筠,誰知道傅庭筠已轉身進了院子,還喃喃地道了一聲「這雨什麼時候才能停」。

  鄭三娘不由望瞭望天,覺得傅庭筠這句話問得好突兀,正尋思著該怎麼答好,傅庭筠已涉水朝著做為她內室的東廂房而去。鄭三娘急急跟上:「姑娘,我來背您吧?」

  「不用了!」傅庭筠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了內室。

  因為下雨,雖然是下午,但內室已如暗深夜。

  鄭三娘點了燈,服侍傅庭筠換了鞋子。

  傅庭筠上了炕,把燈移到炕桌上,打開了趙凌送給她的大紅描金匣子。

  裡面是把象牙梳篦。

  不過手掌大小,在燈光下細膩平滑的質地呈現溫暖柔和的淡黃色光澤,梳背上雕著對並蒂蓮。

  這混蛋,果然別有用心。

  傅庭筠想像著自己要是當著趙凌的面就打開匣子的情景……他肯定會調侃自己一番吧?

  想到這些,她滿臉緋紅,對著鏡奩重新綰了青絲,把那並蒂蓮的象牙梳篦插在了髮間,然後戴了黃銅頂針,拿起納了一半的鞋底,靜靜地坐在炕上納著鞋底。

  ……

  掌燈時分,雨漸漸小了起來。

  鄭三娘進來:「姑娘,天色不早了,要不您還是先……」

  「等九爺回來再一起用晚膳。」傅庭筠頭也沒抬,眼睛盯著手中的鞋底,聲音和平常一樣的溫和,卻透著不容轉圜的堅持。

  鄭三娘不再說什麼。

  外面傳來阿森的驚呼:「九爺……九爺回來了!」

  傅庭筠跳下炕就衝了出去,看見趙凌面帶笑容地大步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