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更換

  外面的確很亂。

  到處是行色匆匆的人群,對面幾家鋪子的夥計慌慌張張地上門板,掌櫃在一旁滿頭大汗地催著「快點,快點」,街角不知道誰家的孩子和大人走失了,正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嚎啕大哭,轉瞬又被嚇得臉色發白的母親找到,母親一邊拉了孩子往前走,一邊大聲地數落著孩子不聽話……熙熙攘攘,嘈雜喧嘩,慌亂之色撲面而來。

  傅庭筠有片刻的怔忡。

  有婦人喊鄭三娘:「您怎麼在這裡?還不快回家去跟你們當家的說,把大門堵了。穆王的軍隊已經過了承天門,」她說著,壓低了聲音,指了指天,「馬上就要變天了!」抬頭看見鄭三娘身後站著的傅庭筠和葉三掌櫃,不由微微一愣。

  穆王的兵馬進了京城,對別人來說是天災人禍,可對他們來說,卻是盼了又盼的好消息,她又怎麼攔得往傅姑娘?

  鄭三娘在心裡嘀咕著,臉上卻已露出應酬的笑容向傅庭筠引薦那婦人:「小姐,這是本司胡同計家的李媽媽。」

  李媽媽忙曲膝給傅庭筠行禮,忍不住打量著傅庭筠。

  長得實在是漂亮,特別是那笑容,從心底裡發出來,燦爛像那夏日的陽光般眩目。

  她不由暗暗奇怪。

  京都內城已經這麼亂了,怎麼這位傅小姐像沒腦袋似的笑得這樣高興?

  再看傅小姐身旁那個管事模樣的人,雖然抿著嘴,可那眼睛亮晶晶的,像閃爍的星星,分明也很高興。

  李媽媽不由搖了搖頭。

  傅庭筠卻無心思量這些,她笑著問李媽媽:「穆王的兵馬已經過了承天門?」

  李媽媽聽著心中一緊,想起自己出來的差事,忙道:「是啊,是啊。我們家夫人和少爺都不在城裡了,只留下我們幾個粗使的婆子,這不,我們家管事讓我去街上看看情形,我剛剛聽到街上的人說的。」說完,又覺得自己失言,訕訕然地笑道,「傅小姐,我們家管事還等著我回話呢,我先走了。」草草行了個禮,急急地走了。

  難怪那些日子吳夫人總往計家跑,看來吳家和計家的人都出城躲避兵災去了。

  傅庭筠思忖著。

  葉三掌櫃就低聲囑咐她:「穆王進城,最要緊的是和皇上、太皇太后碰面。外面的事,只怕沒有心思管,不知道有多少人趁機混水摸魚發兵荒財,姑娘還是像從前一樣緊閉門戶才好,免得被宵小趁人之危。我想,趙爺要是進了京,肯定會想辦法來見姑娘一面的。還請姑娘稍安勿躁。」

  傅庭筠太過擔心趙凌,聽說穆王進了京,忍不住想去打聽一下趙凌的情況,此時看到街上這副嘈亂的景象,想著自己既不知道趙凌在哪裡當差,也不認識穆王的人,就這樣冒冒然地到處亂闖,反而會讓自己陷入困境。穆王既然要坐天下,這京都的秩序肯定是要盡快管起來的,到時候再想辦法打聽也不遲。遂笑著應了葉三掌櫃,互相說了些「有了消息會盡快給信」之類的話,在胡同口分了手。

  一行人往家裡去,觸目皆是緊閉的大門。

  鄭三依舊照著傅庭筠的吩咐帶著阿森巡夜。

  當天晚上,皇宮燈火通明,照亮了京都城。

  傅庭筠站在屋簷下望著半天的紅光,一直到天色微熹才轉身回了內室。

  不過兩個時辰之後,「鏘鏘鏘」的銅鑼聲響徹在京都的大街小巷。

  大家不由探了頭張望。

  男子渾厚的聲音一波波像海浪般的:「皇上下了『罪己詔』,張貼在午門外,要禪位給穆王……皇上下了『罪己詔』,張貼在午門外,要禪位給穆王……」

  「呀,真變天了!」

  「穆王要做皇帝了!」

  「聽說武定侯家是穆王的外家,那武定侯家豈不要抖起來了!」

  「武定侯家還有沒有男丁活著啊?」

  只要刀沒有架到脖子上,自有好事之徒議論紛紛。

  傅庭筠卻是長長地鬆了口氣。

  能兵不血刃地解決皇上的事,對以後平衡大局百利無一害。

  外面,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李惠親自領了五城兵馬司的人維持京都秩序,勸各商舖開門經營,還苦口婆心地勸說眾人:「穆王不過是要殺了洪度和石文彬,為民除害。現在洪度和石文彬已經下了詔獄,大家不要驚慌,該幹什麼幹什麼就是了。」

  五城兵馬司的人比平日和善十分。

  大部分的人心存顧忌,也有那膽大的,領著夥計開了門。

  還真和平時沒什麼兩樣,既沒有看見凶神惡煞般的兵痞子,也沒有看見橫衝直撞的軍官,甚至連那些欺行霸市的閒幫也不見了蹤影,西大街的鋪子率先陸陸續續開了門,接著,東大街、鼓樓街的鋪子也都開了張,不過兩、三天的工夫,京都又有了盛世繁華的氣象。

  而太皇太后回宮,先有懿旨說新君失德,不足以繼承大統,故而廢除,改封為順王,遷居西苑,又有榮王上書,先帝無子,兄弟調零,應於諸侄中揀選賢能,然後百官紛紛上書,稱讚穆王賢德,出身貴重,應擁立為帝……這眼花繚亂般的變故,又為京都平添了幾分熱鬧的氣氛。

  傅庭筠只覺得心焦。

  她搖著雪白的團扇,來來回回地在廳堂裡走來走去。

  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卻是問雨微:「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雨微搖頭,道:「葉三掌櫃說了,皇上是由騎兵護送進京的,還有一部分兵馬在路上——趙爺可能還沒有進京。」

  太皇太后已下了穆王稱帝的懿旨,只等著欽天監擇好了日子,穆王就會祭祀天地、祖宗,正式登極。但大家已經改口稱穆王為皇上了。

  這混蛋,既然有人進京,為何不讓人給她帶個信?他不知道她有多擔心嗎?

  傅庭筠使勁地扇了兩下團扇,心中的怒火這才淡了些。

  「只好等到皇上登極了。」她怏怏然地道,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

  難道他在征討途中受了傷?

  所以才沒有辦法給她帶信?

  念頭閃過,捏著團扇的指尖已隱隱發白。

  不行,不能這樣等。

  再這樣等下去,她會發瘋的。

  傅庭筠請了呂老爺來:「你去趟輔國公府吧?看看穎川侯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她喃喃地道,「大家都在傳,是輔國公親自遊說李惠開的正陽門,穎川侯創建的鐵騎營在西北赫赫有名,我就不相信,皇上身邊的那些騎兵和穎川侯沒有一點關係!」

  呂老爺應聲而去。

  傅庭筠嘆一口氣,支了肘坐在紫藤架下的石凳上,望著青瓷蓮紋大缸裡搖曳生姿的金魚發呆。

  微風吹過,如柳絲般垂落的紫藤花輕輕地拂過她的臉龐,清澈的眸子彷彿深山的一澗泉水,澄淨,涓涓,卻透著悄然無聲的寂寥。

  趙凌走進院子時,看到的正是這幅景象。

  他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彷彿要打破她的寂寥般,他大聲地喊了聲「阿筠」。

  「趙凌!」傅庭筠跳了起來。

  她杏目圓瞪,震驚地望著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傅庭筠的表情取悅了趙凌。

  他的嘴角不由高高翹了起來。

  「阿筠!」聲音溫柔得如同那三月的春光。

  「真的是你!」傅庭筠眼底浮現一層水光,臉上綻放出喜悅的光芒,如同歡快的小鳥般朝他跑了過去,「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好擔心,你為什麼不給我報個信?你有沒有受傷?這些日子都在哪裡……」

  一句句,如那春水暖暖地流進趙凌的心間。

  他張開雙臂,緊緊地把傅庭筠抱在了懷裡。

  「囡囡,囡囡!」他喃喃地喊著她,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確定她此時真的在他的懷抱裡,而不是像無數個夜裡,她在他的夢裡出現,又在他睜開眼睛尋找她的時候消失。「穆王成功了……再也沒人敢覬覦你了……」生離之後的重逢,讓他情不自禁地去親吻那吹彈欲破的白嫩面龐,「囡囡,囡囡……我會一輩子護著你的……」

  暖暖的熱氣籠罩著傅庭筠,軟軟的嘴唇像火似的烙在她的面頰上,她心裡發慌,身子更是綿綿的使不上勁來,惴惴不安地想要避開,眼角卻瞥見透過紫藤架射下來的明亮光箭。

  她不由一個激靈。

  「快放開我!」又羞又惱地要推開他,「在,在院子裡呢!」

  那惱羞的聲音像綸音佛語,讓趙凌心頭一震,雖然有些依依不捨,但他還是放開了傅庭筠,可目光卻自有主張地黏在她的臉上,片刻也不願意挪開。

  這混蛋……

  傅庭筠羞得不行,飛快地睃了眼院子。

  靜靜的午後,只有石榴花開得正豔。

  她不由透了口氣。

  要是被鄭三娘他們看見了,豈不羞死。

  她面如朝霞,低了頭:「我們,我們進屋裡說話去。」轉身進了正屋。

  趙凌眼底含笑,跟了進去。

  ……

  黑漆家什鋥亮如鏡,中堂掛著幅李成的水墨畫,天青色花觚插了幾支大紅的夾竹桃。

  趙凌不由暗暗點頭,朝傅庭筠望去。

  她正端了海棠花的粉彩茶盅走過來。

  玫瑰紅的杭綢衫,靚藍色湘裙,潔白的臉龐在光線微暗的室內散發著瑩瑩光華,像顆熠熠生輝的珠玉,哪裡還有半點剛才的寂寥。

  是因為他回來了嗎?

  趙凌的心中頓時充滿了喜悅。

  有什麼比能讓人一個人歡喜更讓人高興的事了呢?

  他不禁握住了傅庭筠遞過茶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