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原以為最多是你和俞家的婚事作罷,沒想到傅家竟會這樣處置你。自你的『死訊』傳出來之後,就自責不已,多思多慮,身體漸漸不如往昔。」趙凌摟著傅庭筠並肩坐在炕上,幫靠在他肩膀上抽泣的傅庭筠擦著眼淚,「加之來京的路上受了跋涉之苦,舅老爺又全家……」他微微嘆了口氣,「岳母又執意要住在南邊陰暗潮濕的廂房,身體慢慢全垮了,不過是看見你平安無事的回家,又嫁了人,做了母親,心裡高興,迴光反照而已。如今心事已了,也就無所牽掛的去了!」
傅庭筠聽著,又大哭起來:「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堅持讓老爺給母親找個好點的住處了……」
「又說孩子話了!」趙凌佯裝不悅地道,「要是岳母真想換個地方住,還用得著你出面?」
這不過是傅夫人的自我懲罰罷了。
只是這樣的話卻不敢對傅庭筠說,怕她心裡更是愧疚。
傅庭筠哭聲漸低,把臉埋在了趙凌的肩頭。
「這樣才乖!」趙凌柔聲道,像抱著個小孩子一樣,輕輕地撫著她的後背,「岳母知道你脾氣倔,特意讓修竹家的來這一趟,就是怕你不顧還在做月子,莽莽撞撞地跑去了靈堂,到時候你和老爺起了衝突,你一個晚輩,就是再有道理,也成了沒道理。岳母也是為了你的名聲著想,你要體諒岳母的這番苦心才是。」
傅庭筠沒有做聲。
按風俗,做月子是污穢之事,滿月之前,是不能到別人家拜訪的。她是出嫁女,雖然是母親去世,但也一樣不能去傅家祭拜的。
她若是執意要去,肯定是會和傅家的人起衝突的。
趙凌知道她心裡還是過不了這個坎,繼續道:「天氣太熱,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扶靈南下,多半會在滿了頭七之後暫時寄放在哪家禪院。到時候我們在岳母棺槨經過之處設下祭壇,先祭拜一番,待你滿月了,我們再帶著呦呦去給岳母上香……」
傅庭筠聽著精神一振,坐起身來高聲喊著修竹家的。
修竹家的聞聲撩簾而入。
「你可知道母親的棺槨會寄放在哪家禪院?」傅庭筠急急地問道。
修竹家的擦了擦眼角的淚光,道:「才剛剛搭了靈堂,這些事都還沒得來及商量呢!」
「那你快回去,有了信,就來告訴我。」
修竹家的聽著一愣,瞥了一眼趙凌。
趙凌面色如常,卻對傅庭筠道:「修竹家的這樣急衝沖地趕過來,只怕是早飯也沒有用。你就是要人家幫你做事,也要等她先吃飽再說啊!」然後吩咐珍珠,「你陪著修竹家的下去先歇會。」又對修竹家的道,「先吃點東西,養養精神,等會少不得還有吩咐。」
修竹家的聽了,臉上的表情明顯地鬆懈下來,她低聲應「是」,跟著珍珠退了下去。
傅庭筠立刻道:「出了什麼事?」滿臉的困惑。
「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趙凌道,「岳母這是要把修竹家的託付給你呢!」
傅庭筠愕然。
轉念就明白過來。
修竹家的是母親的陪房,又有常年服侍的情誼,自然對母親忠心耿耿。因為她的事,母親和父親起了罅隙。若是兄長向著母親也就罷了,偏偏兄長覺得父親有道理。現在母親去世了,修竹家的再待在傅家,只怕日子不好過。
她喊了蔻兒:「去,把修竹家的請來。」
趙凌卻攔了傅庭筠:「我看修竹家的兩眼都帶著血絲,只怕自岳母去世後就沒有好好休息過。這事也不急在一時,你就讓她先歇會,有什麼事下午再說也不遲。」
傅庭筠點頭。
「那你在家裡好好休息,要聽話,好好地休息,不要動不動就哭,放寬了心,有什麼事解決不了的。」趙凌又反覆地叮嚀她,「我先去四喜胡同那邊給岳母上幾炷香。」
「那你快去!」傅庭筠催促著趙凌,待趙凌走了,還是忍不住哭了兩次,旁邊的人只好不停地勸慰,有一次,把呦呦也驚醒了,或者是母女連心,呦呦啼哭不已,傅庭筠這才開始控制自己的情緒。
到了下午,她把修竹家的叫進來問母親去世前的細節,知道母親把修竹家的倆口子都託付給了她,她不由面露愧色:「都是我糊塗!」
修竹家的悲傷的面孔露出一絲笑意:「姑奶奶嫁得好,萬事都有姑爺幫著操心,這些小事自然也就不會留心了。」
說得她好像萬事不管似的。
傅庭筠在心裡嘀咕。
修竹家的見她頗不以為然的樣子,想了想,又道:「您可能不知道,自您和姑爺成了親,姑爺每個月都會去看望夫人,說些您的事。」她說著,眼角又濕潤了,「那個時候夫人的身子骨就已經不成了,連少爺去問安,都不大理睬。可只要是姑爺去,夫人的精神就會好起來,這段時間還天天算著姑爺什麼時候去呢……」
傅庭筠錯愕。
……
趙凌是午後從四喜胡同回來的:「老爺還有些同僚故交在京都,喪事也算辦得熱鬧。我已經跟少奶奶說過了,讓修竹家的暫時在我們這邊住些日子,若是定了停靈的禪寺,就請她使個人來跟你說一聲。」
若是平時,傅庭筠或許聽聽就算了,可修竹家的那番話卻讓她對趙凌的一言一行都留意起來。
她喊了安心問話:「你們中午都吃了些什麼?」
「就在椿樹胡同旁買了兩個燒餅……」
傅庭筠差點忍不住又要落淚,對修竹家的道:「老爺到底要幹什麼?他不是口口聲聲地說我和傅家沒有關係了嗎?現在趙凌是去祭拜母親,他竟然連頓飯也不安置……」
「姑奶奶快別生氣了。」修竹家的只有好聲勸慰她,「夫人生前也不願意讓你們沾了四喜胡同的事,這樣豈不更好。」
傅庭筠長長地吁了口氣。
修竹家的欲言又止。
「你是服侍過我母親的人,母親臨終前,也是你幫著小斂的,」傅庭筠道,「又是看著我從小長大的,有什麼話說不得!」
儘管如此,修竹家的還是吞吞吐吐地道:「我想,我想回傅家去給夫人守靈,等夫人的棺槨南下,我再回來……」
「這本是我的事。」傅庭筠哽咽道,「你這樣說,羞煞我了。」
「太太快別這樣說。」修竹家的道,「夫人唸唸不忘的就是您了,只要您過得好,夫人就能安心。」忙拿了帕子給傅庭筠擦眼睛,兩人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從前以後的話,然後派鄭三把修竹家的送回了四喜胡同。
到了晚上,傅庭筠和趙凌商量:「聽修竹家的說,碧波家的早就過世了,碧波也已經續了弦,修竹和兩個孩子都留在了華陰。我想,不如將修竹一家四口都安置在長安縣我們的田莊裡,有什麼事,呂老爺也能照應一二、他們也不用背井離鄉的……」
「這主意好。」趙凌連連點頭,「她畢竟是服侍過岳母的人,我們再用就有些不敬。而且長安縣到底是在陝西,生活習俗也相近,他們也過得習慣些。」
正說著話,陌毅過來了。
坐了快一個時辰就告辭了。
傅庭筠問趙凌:「還是為了出征貴州的事而來的嗎?」
趙凌頷首。
不待他開口,傅庭筠又道:「上次是我懷著身孕,這次是母親去世,下次還不知道又有什麼事發生……難道九爺就準備永遠這樣待在家裡不成?」她說著,上前抱了他的腰,把臉緊緊地貼在了他的胸膛上,「九爺,我可不是那弱不禁風的女子。你別忘了,我可是跟著你從華陰一路逃荒到了張掖。你該做什麼,就去做吧!你不是說過,天天這樣上衙下衙,實在無聊得很。」她低吟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九爺盼著我天天快活,我也盼著九爺天天快活啊!」
趙凌情不自禁牢牢地將她摟在了懷裡:「阿筠……」他低頭吻著她的髮頂,「你放心,貴州那邊不過兩、三萬亂民,朝廷卻調了五萬大軍,又有陌毅任總兵官,不會有事的。」
知道的這樣清楚。
可見他心裡也是極想去的。
傅庭筠點頭:「家裡有鄭三,還有雨微。陳石氏也不時來看看我,李夫人為人也很好,還有陌夫人,她是四個孩子的母親,要是我有什麼不懂的,會去請教她們的。你也不用擔心家裡的事……」
兩人說了大半宿的話。過了兩天,出征的檄文出來了,隆平侯佩平蠻將軍印,陌毅為總兵官,趙凌為先鋒官,出征貴州。
四喜胡同那邊,修竹家的也遞了信過來,說傅夫人的棺槨準備安放在西直門附近的翠峰庵。
到了十七那天,傅庭筠和趙凌按照女兒女婿的身份穿了孝服,在傅夫人棺槨必經的廣平街設了祭壇。
按風俗,若死者是親人,棺槨經過門前,是要設祭壇祭拜的。可他們一不是這樣的住戶,二不是這裡的商戶,大家陌生的很,不一會就圍上了一群看熱鬧的人。
「面生的很,是新搬來的吧?」
「沒見過。」
「看這祭壇,三牲全齊,不知道死是少年夫妻的什麼人?」
路過的也紛紛扭頭看一眼。
趙凌扶著傅庭筠跪在了青石板上。
細樂聲中,傅夫人的靈柩越來越近。
傅庭筠哭了起來。
紙紛紛如雪片般落下。
端靈的傅庭筀一眼看見了傅庭筠。
他的眼睛瞬間瞪得比銅鈴還大,氣得臉色發青。
兩個侄兒年紀還小,突然看見一個熟識的在面孔,懵懵懂懂地喊著姑姑,卻被人慌慌張張地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