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9 章
敗兒

  俞夫人懶得聽她說,費氏卻不待俞夫人有所表示已道:「同桌吃飯,同屋安歇。妾身沒有想到大奶奶竟然一無所覺。只是事已至此,只能往好處想。大爺已過而立之年,膝下卻只有珍姐兒一個,難得大爺將那閔小姐放在心上,若是因此閔小姐能為俞家添個一兒半女的,既是那位閔小姐的造化,也未嘗不是大爺的福氣,夫人的……」

  「胡說八道!」沒等費氏的話說完,周夫人大喝一聲,打斷了她的話,「那閔小姐還在熱孝,這也是大爺的福氣?」

  費氏被喝得身子一抖,磕磕巴巴地道:「那閔小姐出身官宦,想必也是讀過《女誡》、《烈女傳》的,哪些事該幫,哪些事不該幫,她應該清楚才是……」

  「你給我滾!」俞夫人再也忍不住,厲聲喝斥。

  費氏嚇得連滾帶爬地出了俞夫人的內室。

  俞夫人胸膛一起一伏,臉色白的嚇人。

  束媽媽心裡咯噔一下,忙上前安慰俞夫人:「您別急,小心急壞了身子。等會大爺回來了,把大爺找過來一問就知道了。大爺不是那不知道輕重的人……」

  「你不用幫他說好話。」俞夫人的脾氣就發在了束媽媽的身上,「我自己的兒子我還不知道,他就是個狗肉,上不了正席。不把心思放在仕途上,每日只忙著這些兒女私情,我到現在可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中了狀元,也一樣是個沒用的東西。你是我身邊服侍的,不幫著我管教他,出了這樣的紕漏,竟然還和那些迎高踩低的東西們一樣,幫著他粉飾太平……」

  束媽媽知道自己受了俞敬修的牽連,但在俞夫人的盛怒之下,她卻是一句辯駁的話都不敢說。忙起身跪在了俞夫人的面前,不停地磕著頭:「夫人息怒,全是奴婢的過錯!」

  望著束媽媽額頭一片通紅,俞夫人的怒火這才消停了些。

  她語氣冷淡地道:「你起來吧!這家裡都是些什麼東西,我心裡清楚著呢!」

  束媽媽喃喃應「是」,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俞夫人就吩咐束媽媽:「你讓他們備車,我要走趟針匠胡同。」

  「夫人不可。」明知道俞夫人在氣頭上,但阻止的話還是讓對俞夫人忠心耿耿的束媽媽脫口而出,「你若是出了面,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那可怎麼辦好?」

  「我不出面,誰出面?」俞夫人冷冷地望著束媽媽,「你給我出個主意,看誰出面好?」

  「大奶奶」三個字就凝結在了舌尖。

  她如果是個心中有數的,早就應該發現俞敬修的不妥之處了,何至於鬧得要婆婆告訴她的地步。

  束媽媽不由垂下頭去。

  「你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吧?」俞夫人「哼」了一聲,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一著錯,步步錯。」她吶吶地自言自語,「我當時就應該狠下心來,無論如何也不答應這門親事的……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束媽媽手足無措。

  有小丫鬟隔著簾子戰戰兢兢地稟道:「夫人,大爺回來了!」

  俞夫人目光一凝,沉聲道:「讓他進來。」

  小丫鬟恭聲應「是」,撩了簾子,服侍俞敬修進了內室。

  俞敬修眉目含笑,看上神采奕奕的。

  「娘。」他笑吟吟地給俞夫人行了個禮,見俞夫人繃著個臉,就笑著坐了過去,攬了俞夫人的肩膀,「您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我爹給氣您受了?你放心,您還有我呢!」說著,調侃般的拍了拍胸膛,「您兒子可是當朝的狀元郎!」

  俞夫人責罵的話到了嘴邊又嚥下。

  兒子有多少時間沒有像現在這樣心情輕快了?有多長時間沒有像現在這樣和她開玩笑了?有多少時間沒有像這樣容光煥發了?

  俞夫人心中一軟,聲音頓時變得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柔和起來:「你以為你爹是你啊?總給我氣受!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少讓我操些心我就阿彌陀佛了!」

  俞敬修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訕訕然,他望著俞夫人欲言又止,就像小時候闖了禍,想尋求母親的庇護又怕被母親責罰一樣。

  俞夫人眼角微濕。

  孩子知道些什麼?走到今天這一步,說到底,他們這些做大人的也有責任——如果咬了牙不同意他娶范氏,他難道還強娶了范氏不成?

  費氏的話突然就湧上俞夫人的心頭。

  「事已至此,只能往好處想了……」

  她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像俞敬修小時候那樣輕輕地摸了摸兒子的頭。

  俞敬修心虛,不由悚然,笑容勉強地道:「娘,您這是怎麼了?」

  俞夫人心中更覺酸楚。

  如果兒子娶了個媳婦,這種事自然和媳婦商量去了,又怎麼會因她的一句話就誠惶誠恐?

  「沒事,沒事。」俞夫人目光慈愛地望著俞敬修,溫聲道,「我就是擔心你。你是做過御史的人,有小心有人懷恨在心,揪你的小辮子。於公於私,你都要多留個心才好。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你是讀過書的人,娘就不多說了,萬事自己心裡都要有個主見。」

  「娘,您放心。」俞敬修笑道,目光卻有些游離,「我心裡有數。」

  「那就好。」俞夫人也不點破,笑道,「時候不早了,快些回去歇了吧!明天還要去衙門領事呢!」

  一年任期已滿,俞敬修改任江西道御史。

  俞敬修笑著和母親說了幾句閒話,起身告辭。

  束媽媽送了俞敬修回來,就用詢問的目光望著俞夫人。

  俞夫人想了想,突然一笑,道:「你去把費姨娘叫來。」

  束媽媽駭然。

  俞夫人失笑:「你怕什麼?我心裡明白著了!」

  束媽媽神色間還有些許的遲疑。

  俞夫人乾脆道:「那閔小姐雖然出身官宦,可她既能在熱孝期間和德圃來往的這樣密切,可見不是什麼正經人。我怕有心算計無心。如果整出孩子什麼的那可就麻煩。少不得要派個人去告誡她一番。」

  「正如你所說,若是我出面,代表俞家,代表德圃的長輩,那就意義不同了。談得好還好說,若是談得不好,有臉怕那沒皮的,反而顏面無光。」

  「費氏的算盤我清楚的很。」俞夫人說著,眼底掠過一絲寒意,「德圃再不濟,好歹讀過聖賢書,知道嫡庶之別。范氏再不好,是他自己選的媳婦,他總要高看兩眼。只有范氏和德圃之間有了罅隙,她們這些做姨娘的才有機會……所以她才會明裡暗裡的貶低范氏,所以她才會幫著德圃打掩護……先讓范氏和德圃離心了再說。」

  束媽媽恍然。

  「還是夫人高明。」她望著俞夫人的目光流露出欽佩之色,「讓她去最合適不過了。」

  俞夫人微微地笑:「我給了她機會,至於她會不會把握,那就看她的福份了。」

  「夫人宅心仁厚。」束媽媽忙笑道,「那費姨娘是個聰明人,想必能體會您的一片苦心。」然後道,「我這就去叫了費姨娘過來。」

  俞夫人頷首。

  束媽媽去了費姨娘處。

  俞夫人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如卸下了面具似的,她的眼角眉梢沒有了剛才的鎮定與從容,而是變得有些患得患失。

  這樣架空了范氏,亂了嫡庶,事情會不會變得不可收拾呢?

  可若是就這樣和范氏磨著,德圃的年紀一年比一年大,萬一真的沒有兒子又該怎麼辦呢?

  念頭掠過,俞夫人臉上閃過一絲毅然。

  這家裡不是還有她和老爺嗎?

  費氏再厲害,不過是個妾室。

  一日為妾,終身為妾。

  她還能翻出天去不成?

  想到這些,俞夫人心中微定,輕輕地舒了口氣,端起了茶盅。

  而和夾道街遙遙相對的史家胡同卻一派喜氣洋洋。

  楊玉成的妻子張氏望著把她手指抓得緊緊的嬰兒,不禁喜滋滋地回頭:「嫂嫂,您看,晗哥兒這手勁,就是一歲的孩子也比不上啊!」

  三子趙晗正月初九出生,後天正好是他一百天,親戚朋友都來看他。

  傅庭筠笑盈盈點頭:「生得順利,生下來也壯實。」

  金元寶的妻子石氏也在旁邊打量著孩子,聞言就笑道:「我瞧著晗哥兒這眉眼像趙大人的多一點。」

  石氏的堂姐陳石氏坐在傅庭筠的身邊,她笑著伸長了脖子看了看晗哥兒,又回過頭來看了看傅庭筠,笑道:「我也覺得像趙大人多一點。」

  正說著,呦呦在童媽媽的看護下端了紅糖水進來,乖巧地喊著「夫人」、「太太」,請她們喝糖水。

  「呦呦乖!」陌夫人坐在炕尾,離呦呦最近,立刻起身接了糖水,笑眯眯地誇著呦呦,「不過兩三個月沒見,我們呦呦比從前更懂事了。」

  「謝謝陌夫人誇獎。」呦呦高興地向陌夫人道謝,顯得很大方。

  童媽媽神色有些緊張,忙解釋道:「大小姐說新添了弟弟,她要幫夫人照顧弟弟,還要幫夫人招呼客人。」

  大家都誇呦呦懂事。

  傅庭筠也覺得很貼心,寵溺望著女兒笑。

  秦飛羽的就道:「呦呦今年有八歲了吧?」

  傅庭筠笑著點頭,道:「她是己亥的。」

  陌夫人目光微閃,笑道:「過兩年該說婆家了。」

  這話頭是秦夫人提出來的,陌夫人當著呦呦說這些話就有些失禮了。她就輕輕地咳了一聲,笑道:「雲、貴的總兵三年一考核,趙大人應該明年才能回京都述職吧?豈不是看不到晗哥兒了。」

  「我們這些人家,哪家不是這樣。」傅庭筠笑著和她寒暄。

  陌夫人表情微赧。

  三堂姐卻是神色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