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說到同窗會,都是指從前同班同學的聚會。或許是小學同學、高中同學;或許是重考補習班同學──雖然重考班的回憶可能不甚美好,還是有其值得回味之處;當然,也或許是當年就讀滿州〔現今中國東北(註:西元一九三一年,中國東北軍與日本關東軍爆發衝突,史稱「九一八事變」(日稱「滿州事變」)。事變後,一九三二年,大日本帝國於中國東北扶植「滿州國」政權,至一九四五年解散,期間有不少日本人在當地生活,也建立起完整的普及教育體制,當時曾設立一萬兩千多所小學。)〕小學的同窗會。
無論時代背景為何,會聚集起來辦同窗會的,都是曾經同班的學生們。首先有數名熱心的同學聚頭聊天,聊著聊著突然覺得好懷念當年的伙伴,接著便有人提議來舉辦同窗會吧。一般都是這樣發起的。
這裏所說的「伙伴」,並不包含導師等教師層級。會想到邀老師與會,通常是在規劃差不多底定時,某位體貼的女同學提起:「欸,大家難得碰頭,要不要順便邀山田老師來?」之類的,是否邀請老師這件事才會浮上檯面。這時,若有某位發起人說:「才不要咧,我可不想在同學會上見到那老頭。」提案便到此結束;而若是全員一致同意:「好啊,老師當年也很照顧我們,很想再見見老師呢!」那麼該位老師便能幸運地得到邀請,頭銜說好聽是「嘉賓」,但事實上,教師從來就不是同窗會的主角。
然而,這兒卻有個團體,年年舉辦著不太一樣的同窗會,聚會名稱就叫做:「巢春高中第十五屆導師會」。
巢春高中是縣立的,升學率排名為中後段,今年為創校第三十七年。換句話說,第十五屆的學生已經畢業二十多年了。
所謂「第十五屆導師會」,就是當年在巢春高中任教導師們的聚會,成員約十人。當時的教師當然不止這人數,但與會的只有這幾人。
這場聚會的發起原因非常單純──名叫大宮一雄的教師退休後,收到前同事的賀年卡,雙方開始有了聯絡。兩人都曾在巢春高中任教,碰面後愈聊愈起勁,便決定召集當年的同事來場聚會。
然而,若只是這種程度的交情,了不起辦得成一次聚會,通常不會有下次了。但是「巢春高中第十五屆導師會」至今已辦過五回,幾乎成了這群人每年九月的一樁盛事。每次散會前,還會有人自告奮勇說:「那麼,明年就由我來負責聯絡各位,請大家多多指教了。」
為甚麼他們能夠如此持續下去呢?最大的原因是,對這些人來說,任教於巢春高中的時光,都是他們人生中最充實的一段日子;尤其第十五屆的學生,更是令他們難以忘懷。當時由於學區異動,那一屆的學生資質和以往大不相同,講白一點就是,比歷屆學生都要聰明太多了。這些原本應該就讀其他優秀高中的資優生,在那一年大量流入巢春高中。
「絕對不能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校長一聲令下,教師們也卯起勁來認真教學,每個人都竭盡全力想讓巢春高中成為首屈一指的高升學率名校。於是,上課內容更為專精,考試題目變難了,教師們相對得付出更多心力。他們的努力明顯有了回報,學生們的能力眼看著與日俱增。
第十五屆的學生升上了高三,對這些導師而言,為愛徒規劃畢業出路,有著前所未有的緊張感。學生幾乎人人想報考國立大學或私立名校,把目標訂在東大的甚至高達十多人。巢春高中創校十五年來從沒人考上東大,不,根本沒人提出報考。校長得知消息後興奮莫名,把報考東大的學生全集合到校長室激勵了一番。
而第十五屆畢業生的升學考試結果也非常耀眼,週刊刊登的全國知名大學榜單上,出現不少巢春高中畢業生的名字,許多導師都將該頁報導剪下來做為紀念。
但是美好時光並不長久,那一屆之後,巢春的學生素質日趨低落。原因似乎是出在中學校方,他們覺得:「我們學校的優秀畢業生怎麼可能大學落榜?都怪巢春的老師不會教!那種高中,就讓資質比較差的學生去唸吧。」第十五屆學生畢業後,隔年巢春的校名便從週刊榜單中消失了。
當然,並不是說成績優秀的學生就可愛,不優秀的學生就不可愛。第十五屆的學生當中也有不良少年存在,但對這些教師來說,這些叛逆學生同樣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愛徒,和考進東大的學生沒兩樣。但說到底,不過是由於這些教師本身對第十五屆全體學生一直是另眼看待的關係。
如此這般,對於當時任教於巢春高中的教師們來說,第十五屆的學生是極為特別的存在。
今年擔任「巢春高中第十五屆導師會」總召的是古澤牧子,她從前教的是國文,退休後賦閒在家,只有偶爾去成人教育中心上上課。她丈夫也從教職退休,現在在家裏每天忙著照顧家庭菜園。
七月的某一天,她接到了大宮一雄的電話。大宮當年也是教國文的,和古澤牧子一直交情甚篤。
兩人一陣閒話家常後,大宮提起了九月的聚會,想關切一下是否一切順利。古澤說她還沒開始聯絡。
「喔,這樣啊,沒關係啦,還有兩個月嘛。呃,其實啊,我打電話來是因為突然有個提案,想聽聽妳的意見。」
「甚麼提案呢?」
「呃……我們的聚會啊,老是那幾張熟面孔,滿無聊的。所以我在想,今年是不是找一些嘉賓來,大家熱鬧點。」
「嘉賓?你是說再多找些老師來嗎?」
「不是啦,我是覺得不妨找學生來啊,應該會很熱鬧吧。」
「學生啊……」
「嗯。老是我們這幾個聚在一起聊聊往事也不錯啦,不過,妳不想看看當年的學生如今變成甚麼模樣嗎?」
「當然想呀!他們出社會之後一定各有一番成就了吧?」
「就是說呀,妳也很好奇吧!怎麼樣?要不要考慮看看?請放心,我不會丟下妳一個人處理這麼繁瑣的細節,要是決定找畢業生來參加,我會盡全力幫忙聯絡的。」
「啊,不不,聯絡是小事。只不過,要找哪些學生來呢?」
「嗯,這我也還沒……」
「要找當然是找第十五屆的吧!」
聽古澤牧子這麼一說,大宮立刻雀躍地答道:「沒錯沒錯!不找第十五屆就沒意義了!」
「那麼,要找哪幾位呢……」
「柏崎怎麼樣?不曉得聯不聯絡得上?」
「對喔,找柏崎嘛。」
這群前教師每次聚會聊天,一定會提起柏崎的名字。他的成績只有中上程度,卻是個開心果,不論學生、老師都很喜歡他。柏崎最有名的趣聞,就是他在校外教學時扮女裝溜進女生寢室。當時逮到柏崎的就是大宮,也因此他每年必定會聊起這件事。
「好的,我會試著聯絡看看。要不要順便請柏崎幫忙通知當年的同學們呢?」
「好啊,就這麼決定吧!」大宮在電話那頭滿意地說道。
後來古澤牧子透過畢業紀念冊查出柏崎家,撥了電話過去,幸運的是,柏崎家仍在原處,鈴響沒多久,接起電話的是柏崎年邁的母親,她說柏崎搬出去住了。古澤牧子詢問柏崎現在的住址與電話,老母親詳細地告訴了她,想必因為打電話來的是兒子的高中老師,老母親也倍感親切吧。
「那麼,請問柏崎同學目前在哪裏高就呢?」
「嗯……他在花丸商事上班。」
「哎呀,在那兒呀……」
花丸商事在他們當地算是相當有名的,不過有名歸有名,古澤牧子完全不清楚那間公司是在做甚麼的。
「柏崎同學有一番成就了呢!」
「哪裏哪裏,現在還只是課長而已啦。」老母親的語氣裏其實滿是自豪。
掛上電話後,古澤牧子馬上寫了封信給柏崎,大意是想請柏崎聯絡同學參加同窗會;最後寫著,過幾天會直接撥電話過去確認意願,請他這些天先考慮一下。信寄出四天後的晚上,古澤撥電話到柏崎住處,接電話的正是柏崎。
「老師,好久不見了!謝謝您寫信給我,本來應該是我回電給您的,不知不覺拖到現在,真是抱歉,還勞煩您親自打電話給我。從您的信上得知您身子一切健康,我也放心多了。」
古澤牧子完全沒有插嘴的餘地,柏崎毫無窒礙地一口氣講了這串話,彷彿私下練習過了好幾次。
「是啊,我健康還過得去啦。柏崎,得知你過得不錯,老師也很高興呢。」
「謝謝老師。」
「那麼……關於信裏提到的那件事……」
古澤牧子不知怎的緊張了起來,總覺得電話那頭不像是從前那個開心果柏崎。不過想想也無可厚非,人家現在可是知名企業的課長了。
柏崎一口答應了古澤牧子的委託。他說等參加人數確定後,會馬上通知她。
「那,呃……百忙之中打擾了,那就萬事拜託了。」
古澤掛上電話後,心頭突然湧上些許不安,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不該做的事。
第六回「巢春高中第十五屆導師會」於九月二十號星期五晚上七點舉行,地點還是在他們每年聚頭的同一家日本料理店。
擔任總召的古澤牧子早早便到場,而其他的前教師們也在六點五十分之前便全部入座了,大家都難掩雀躍的神情。
「好慢喔,那些孩子怎麼都還沒到啊?」大宮一雄撫著下巴看向入口。
「大宮老師,還不到七點嘛。」理科教師杉本安撫道。他為了這一天還特地買了新上衣。
「過七點就算遲到了。我們來想想給遲到的人甚麼懲罰吧!」社會教師新美那滿是皺紋的面容笑了開來。他當年兼任訓導主任,學生們在背地裏都叫他「惡魔新美」,而他自己還挺滿意這個外號的。
「呃……今天誰會來呢?」數學教師內藤問古澤牧子。
「柏崎、小山、松永、神田,還有光本和幸田。不過光本和幸田已經分別改姓川島和本原了。」(註:日本女性婚後一般會冠夫姓。)「嗯嗯,小山這孩子我還記得很清楚。」英文教師時田一臉懷念地說道:「我記得他有陣子在玩樂團,有一次上課看他拚命在查字典,我從身後偷偷看他在做甚麼,竟然是在翻譯外國歌的歌詞。我罵他:『你在做甚麼!?』他還處之泰然地問我:『老師,這句該怎麼翻才好呢?』很有趣的傢伙啊。」
「嗯,那時很多這樣的學生呢。該說是有個性還是叛逆呢?總覺得沒辦法以一般的方式管教他們。就像數學一樣,有時解題方法不止唯一一個呀。好比說呢……呃……我來想個例子吧……」數學教師內藤想舉個吸引人的有趣例子,卻力不從心,盤起胳膊苦苦思索著。
「妳知道他們每個人現在在哪裏工作嗎?」理科教師杉本望向古澤牧子。
「我看看……」古澤牧子看著筆記說道:「剛才說過,柏崎在花丸商事上班對吧?還有松永,他現在在縣警總部工作。」
教師們頓時目瞪口呆。
「那孩子去當警察了?」前訓導主任新美突然大喊:「這怎麼行啊!松永就是那個三天兩頭蹺課跑去學校附近吃大阪燒的小子吧?我還有一次衝去店裏逮人,被他從後門溜走了呢。」說著這件往事的新美卻是一臉開心神情,「讓那種臭小子潛入縣警總部,這一區的治安不知道會變成甚麼樣子。等一下見到人,我一定要好好逼問他,看他有沒有認真辦公!」
「就是說啊。還有那個柏崎,一想到他高中那副模樣,誰想得到是當貿易公司課長的料!真擔心他能不能勝任呢!」大宮也不讓新美專美於前,扯著嗓門道:「你們可能聽我說過了吧,那小子的惡作劇真是讓人傻眼啊,校外教學時居然扮女裝溜進女生寢室,真不知該說他膽子大還是……」
大宮又提起這段不知說過多少次的陳年往事,這時,門外女服務生似乎領著客人走來了。紙門拉開來,三名男子出現在教師面前。
「抱歉,讓各位老師久等了。」
一身咖啡色西裝的男子低頭打招呼,身後的兩人也微微行了個禮。教師們卻是一陣沉默,這是有原因的。
「呃,你是……柏崎嗎?」古澤牧子戰戰兢兢地確認。
「是的,我是柏崎。」咖啡色西裝男子點了點頭。
「那麼,後方兩位是……」
「我是小山。」
「我是松永。」
也就是說,穿著深藍色西裝的小個頭是小山,一身灰色西裝的瘦削男子則是松永。
「對嘛,你是松永嘛。嗯嗯。」新美出聲了,「沒錯沒錯,五官還看得出從前的神韻啦,哈哈哈!嗯嗯,松永啊。」
「老師好。」松永點了個頭打招呼。
「別站在門口,你們也快點坐下吧,別客氣,自己找位子坐哦。」大宮說道。
於是三人說了句「打擾了」,在教師們的對面坐了下來。雖然受邀學生還沒到齊,吉澤牧子叫女服務生先上菜,開始了今晚的同窗會。
「哎呀呀,那次真是嚇了我一大跳啊。女生寢室這邊清一色是女生,唯獨你的體形怎麼看都不像是女的啊!我正要出聲叫住你,你卻轉身就逃,當時我就確定這傢伙肯定是柏崎啦!哈哈哈,因為只有你會做出這種蠢事了。」
大宮不厭其煩地述說著那起事件,當然他是說給柏崎聽的,但柏崎只是一臉苦笑。
而柏崎鄰座的松永,則成了新美的獵物。他不止提了大阪燒事件,還連帶挖出一堆松永從前的糗事。
「對了,松永,你不喝酒嗎?」新美身旁的理科教師杉本問道。松永杯裏的酒一口也沒喝。
「是,呃……我不會喝酒。」松永搔了搔頭。
「甚麼嘛,幹警官不會喝酒?太遜了吧。」新美露出金牙笑著說道。他早已喝得滿臉通紅,講起話來怪腔怪調的,「反正咧,警官不是那麼好混的,你必須當人民的楷模才行!知道嗎?拜託你嘍!」
「是,我會牢記在心的。」松永一邊幫新美斟酒。
至於小山,則是與其他教師聊天,一群人聊到了他目前的工作。小山現在在一間汽車製造公司上班。
「我負責的是生產技術的工程設計部份,簡單來說就是思考產品的製造方法。」
「汽車的製造方法很複雜嗎?」數學教師內藤問道。
「嗯,應該說,不單是汽車本體,每一個零件都有各自的生產線,必須為每條線設計各自的技術工程。」
「喔,這樣啊……」內藤依舊一臉有聽沒有懂的神情,卻沒追問下去,而小山似乎也沒打算進一步說明。
這時,一邊應付著大宮的柏崎似乎想對小山說甚麼。
他還沒開口,川島文香和本原美佐繪到場了。雖然兩位女同學如今已三十好幾,由於兩位女性的加入,席間氣氛頓時熱鬧了起來。
「哇!光本,妳當上口譯啦?真是不簡單吶!」英文教師時田開心地對川島文香說道,可能覺得自己教過的學生裏出了這樣的人才很值得誇耀吧。「那妳現在在哪裏工作?旅行社嗎?」
「不,我現在受聘於一間專利事務所。」
「專利?」時田的表情彷彿在說「這跟口譯有甚麼關係?」
「近年來日本企業與外國常有授權方面的糾紛,那時候就需要我們出面了。」
「聽起來相當專業呢!」接口的不是前教師,而是她的老同學小山,「得記住很多關於專利權的術語吧?」
「是啊,不光是記住,還必須弄懂那些專業術語的意思才行。」
「我們公司之前也遇到美國企業向我們求償,為了讓我方站得住腳,我還通宵準備資料迎戰,現在雙方官司打得正凶呢。」
「有勝算嗎?」
「不可能贏吧。只要被美國挑到毛病,通常是凶多吉少。」
小山與川島你一言我一語了好一會兒,其他人只是沉默著。或許是察覺到自己讓場子冷掉了,兩人露出一臉尷尬。
「幸田啊,呃……不是,該叫妳本原了,妳好像也在上班嘛?」古澤牧子對本原美佐繪說道。
「是的,我待的是一家叫NDT的公司。」
「NDT?」古澤牧子從未聽過這間公司,其他教師也是一頭霧水。
這時,坐在最末席的柏崎開口了:「是做軟體開發的那家嗎?」
本原美佐繪點點頭,「是啊。」
「哇!這樣啊!其實我正傷腦筋要怎麼和你們公司搭上線呢。」柏崎說著伸手進西裝內袋,正要拿出名片,還是作罷了,應該是察覺到不該在這個場合談這些事吧。「真沒想到妳會在那裏上班呢。」
「說到軟體開發,就是電腦相關產業吧?」理科教師杉本小心翼翼地問本原美佐繪。
「是的。」
「真不簡單啊,把一堆男性都比下去了。」國文教師說道。
本原美佐繪看著老師,溫柔一笑說道:「我們業界是不分男女的。」
「可是,呃……我記得妳……」理科教師杉本撫了撫額頭說道:「本來不是很不擅長物理、化學這些理科領域嗎?」
本原美佐繪依然盈盈笑著,點了點頭道:「是的,不過軟體開發和物理化學並沒有直接關係的。」
「喔,這樣啊……」
「妳還需要親自寫程式嗎?」小山問道。
「現在不必了啦,我三年前轉調去業務部了。」
「嗯嗯,調得好,聽說寫程式很耗體力的。」
「畢竟過了三十歲,體力挺不住嘍。」
「妳做過哪些系統?」
「我嗎?嗯,我想想……,十年前我幾乎都在做專家系統(註:即 Expert System。將某一特定領域專家的知識與經驗建構於電腦上,並使整個系統具有推論能力,能夠提供智慧型的決策與輔助、解決問題,並對求解的過程做某種程度的解釋,亦稱為「智慧型知識庫系統」。),因為當時很流行嘛。」
「喔,那個啊。我們公司也嘗試開發過,最後還是放棄了。」
「當時很多人還不明就裏,便一窩蜂搶著跟進呢。」
「對對對,說到這個……」川島文香也加入對話,「當時有關專家系統衍生的專利權糾紛滿天飛,多虧了那陣熱潮,我才能常被派去美國出差呢。」
「其實啊,」這次換柏崎開口了,「講明了就是電腦業界想把AI──也就是人工智慧製成商品賣錢啦,不過畢竟一般人不見得對這麼冷硬的東西有需求或興趣,於是呢,業界就將消費者接受度較高的玩意兒硬是冠上『專家系統』這個聽起來很先進的名字。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吧。」
「柏崎你們公司也接觸得到這項產品啊?」
「因為我待的是產業機器課嘛。」柏崎說著,迅速將方才沒能遞出的名片交給兩位女同學,最後遞了一張給小山,「最近我們公司會和德國的電源製造商簽約,你那邊之後還要開發新生產線的時候,方便通知我一聲嗎?」
「電源製造商那麼多家,很難打進來哦,而且我們工廠的生產線不太喜歡換廠商的。」
「那就以價格和服務決勝負嘍。當然,我們提供的品質是絕對沒問題的,也歡迎你隨時前往現場參觀。」
「你是說招待我去德國旅遊嗎?聽起來很吸引人呢,我會記下這件事的。」
「嗯,還請你多關照了。」柏崎拿起手邊的瓶裝啤酒,熟練地為小山斟酒;而小山也是一副商場老手的姿態。
「呃,所以,」突然開口的是前訓導主任新美,「你現在負責甚麼案件呢?」當然,這句話是對著松永說的。這段時間,松永只是默默喝著柳橙汁,傾聽老友的對話。
「有各式各樣的案件呀,尤其是今年,駭人聽聞的案件一起接一起……」
「那樁很有名的新興宗教團體事件,你也是偵辦人員之一嗎?」
「我不確定現在手邊的案子和那個團體有沒有關聯,不過我們目前正在協助偵察這一連串的事件。」
「喔,真是辛苦你了。」
或許是無法洩漏偵察內容吧,松永有些含糊其詞,即使大家想關切他的工作狀況,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不過,真沒想到你會當上警察呢。」古澤牧子說。
「因為家父從前也是警察,我很自然選擇了這條路,再者這工作又不受景氣影響嘍。」他對著柏崎他們一笑。
「唉,真羨慕你啊。」柏崎說著歎了口氣。
「真的這麼不景氣嗎?」大宮問。
「很不景氣啊,擋都擋不住,再加上日圓升值,真是雙重打擊。」
「嗯,日圓升值真的打擊很大,老實說,現在就算壓低成本也無力回天了。」小山也沉下了臉。
「根據我們公司的預測啊,今年內會有不少公司倒閉哦。」本原美佐繪又落井下石。
「要是交易能以日圓為基準換算就好了。」柏崎說:「有些公司真的是這麼幹的。」
「你說的是京都的M製造廠吧?那家是特例啦。」
「嗯,那一家是特例哦。」川島文香接口道:「那家公司投注了相當多的資金在研發上頭,因此手中握有為數驚人的專利。他們以產品專利鞏固自家產品的市場,才能以日圓為基準換算外幣進行交易。」
「他們所有的產品都適用這個標準嗎?」小山問。
「不,應該只有部份產品。」柏崎答道:「他們與交易方好像是採取立約的方式,由雙方分攤日圓升值造成的損失。有時是對攤,有時各自負擔一定的百分比。」
「即使只有部份產品適用就算很幸運了,我們公司是根本不可能採取這種方式交易的。」小山感慨地搖了搖頭。
講到不景氣,學生們頓時陷入一片愁雲慘霧,繼續聊到一些公司營運走下坡的案例,壓低聲音談了好一陣子。柏崎提起某間公司由於衍生金融產品(註:即 derivative financial instruments,亦稱「衍生金融工具」,以貨幣、債券、股票等基本金融工具為基礎衍生而來的金融工具,前提是必須有某些金融工具的存在,將這些金融工具視為買賣物件,價格也由這些金融工具決定。具體而言,衍生金融產品包括遠期、期貨、互換或期權合約等金融工具。)而慘賠,本原美佐繪則接口道,她們公司正在考慮研發新軟體,協助公司負責人以外的員工掌握衍生金融產品的狀況。
這段時間裏,前教師們只是靜靜地聽著學生的交談。他們既聽不懂談話內容,對話中出現的詞彙也多是一知半解,教師全都顯得一臉鬱鬱寡歡。
古澤牧子認清了一件事,她必須承認,這次的聚會辦得很失敗。自己這群當過教師的,顯然對同窗會的定義有很大的認知錯誤。
教師出席學生舉辦的同窗會,與學生出席教師們的聚會,壓根是兩碼事。由學生舉辦的同窗會是起因於緬懷過去,召集活在現下的伙伴聚頭,也就是將「過去」帶進「現在」,包括邀請代表著「過去」的教師出席。然而這次的同窗會卻恰恰相反,前教師們不該將「現在」拉回「過去」的世界。
「嗶──嗶──嗶──」一陣電子聲響打斷了古澤牧子的思緒,是呼叫器。只見松永急急忙忙伸手進上衣內袋,關掉呼叫器開關。
「不好意思,我回個電話。」松永說著走出門外。
「發生案件了嗎?」柏崎低聲說道。
「可能吧。」小山也很納悶。
沒多久,松永回來了,神情頗嚴肅。
「各位,不好意思,我得趕回總部。承蒙老師們的邀請,真的很抱歉。」
「別這麼說,工作重要嘛。快去忙吧。」新美說道。
「不好意思,那麼我先失陪了。」松永低頭行了個禮之後,找了柏崎到門外,將今天的出席費交給了柏崎。古澤牧子是在最後結帳時,才曉得這幾名學生事先分攤付清了這次同窗會的費用。
「當警察真的很辛苦啊。」川島文香說道。
「那傢伙還真的一口酒都沒喝呢。」小山說。
「咦,他不是不會喝酒嗎?」理科教師杉本問道。
「那是因為啊,」小山將頭髮往後撥了撥,「我們進來包廂前,他交代我不能說的。那傢伙當然會喝酒啊!他是擔心可能會臨時被叫回去出任務,還是別喝為妙。」
「也是啦,身為警部(註:日本的警察組織,階級由下往上依序為巡查、巡查部長、警部補、警部、警視、警視正、警視長、警視監,最高階級為警視總監,為警視廳的本部長。)總不能一身酒臭嘛。」本原美佐繪幽幽地說道。
「咦!?他是警部?」新美訝異不已。
「是呀。」
「哼……」新美本想拿起面前那杯已經不冰的啤酒,還是算了,「他大可老實說啊,何必謊稱不會喝酒呢?」
「一定是因為不想掃大家的興吧。」大宮說道。他的語氣有點寂寥,也帶著些許埋怨。
古澤牧子又察覺,他們這些當老師還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這些學生都是騰出寶貴的時間前來這兒與老師聚頭的。
松永一走,聚會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古澤向大家簡短道了謝之後,大夥兒開始準備離席。
就在這時,包廂門突然猛地被拉開,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名戴著眼鏡、皮膚白皙的男子。
「哎呀!要散會啦?」男子大聲說道。
「喔……」
「啊……」
「你是……」
古澤牧子清楚記得男子的面容,卻想不起他的名字,能確定的是,這位的確是第十五屆的學生。男子不像松永等人長大了都認不出來,他的樣貌幾乎和高中時一模一樣。
「我是神田。」他說:「神田安則。抱歉我來晚了。」
「喔,是神田啊。你一切都好吧?」大宮的語氣聽起來沒甚麼精神。
「是的,還過得去。呃……老師,你們要散會了嗎?」
「嗯,我們都年紀一大把啦。你們好伙伴難得聚在一起,年輕人再去找個地方續攤吧。」大宮說著走向包廂門口,其他的教師也陸續穿上外套。
「你也太晚到了吧!在忙甚麼啊?」小山責問神田。
「哎喲,準備運動會快把我忙翻了。」
聽到這句話,所有教師登時愣住。
「甚麼運動會?」新美問道。
「嗯,這個星期天我們學校要辦運動會。」
「你……你……呃……當上老師了?」
「是啊,我現在在東巢春高中教生物,我還想趁今天的聚會向各位老師討教討教呢。」
教師們的眼睛瞬間變得炯炯有神。
「這樣啊,你當上老師啦!」
「真是太好了!」
幾位教師開始脫下外套,而包廂門口正在穿鞋的大宮也旋即回座。
「哎呀呀,那我們再來喝一杯吧!神田,你當老師啦?很好很好!太好了!」
前教師紛紛就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