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淵揉了揉眼睛,白紙黑字,他確認自己沒看錯,眼裡閃過一陣複雜的光芒,他又翻開後面一頁。
第二頁應當是這書寫這本秘籍之人留下的序言,通篇讀完之後,寧淵才恍然大悟,為何扉頁上會出現那樣的話。
這本秘籍源自前朝一個太監之手。太監因為自小便要淨身,所以體內陽脈發育不全,陰脈卻會因為陽脈不全而比普通男子健全許多,這樣的體質無論什麼內功都練不高深,因為會出現同寧淵一樣的問題,一脈修煉出來的內力從另一脈流失,只是相比寧淵,他們流失得比較不明顯,還是可以積攢下一定的內功。
寫下這本秘籍的太監可謂一個曠世奇才,他遍讀天下武學,居然想到了個十分適合太監修習的陰陽兩脈共修之法,內息在陽脈與陰脈間循環,陽脈修習出的內力流入陰脈,陰脈修習出的內力流入陽脈,生生不息,形成一個周天循環,不光內力不會絲毫流失,修習速度還能突飛猛進,勝過普通單修一脈秘籍的數倍,而那名太監,也靠著這本功法成了大內第一高手。
只是凡事有利也有弊,因為太監體內陰陽兩脈皆不完整,無法承受雄渾的內力,雖然這樣的功法逆天,可是修習的太監壽命也會隨著經絡的枯萎而大打折扣,一般活不過三十歲,因此在序言的最後,作者特意留下箴言:練功一日,折壽一日,切記!
看到這裡,寧淵閉上眼睛,只覺得口乾舌燥,多年前那名方士為他診脈之後的話開始在腦中迴響:「你體質著實奇特,體內陽脈陰脈俱存,且互不影響,還比尋常人要強健許多,若有朝一日能尋到雙脈共修的功法,是可以修習內功的,只是這等曠世奇功,我還從未聽說有人創出來過。」
當時那方士口中的「雙脈共修」,所指的含義,不就和這本《涅磐心經》一模一樣嗎?
那這是不是表示,自己的體質,是可以修習這本被創造之人認為「練功一日,折壽一日」的奇功,而不必懷有經絡萎縮的後顧之憂?
一時寧淵心跳得飛快,猶豫了一會,他咬住嘴唇,爬到床上盤膝坐好,擺出五心朝天的姿勢,按照秘籍上所說的第一層口訣,開始試著修煉起來。
凝神靜氣,抱元守一,很快,一絲帶著淺淺溫度的氣流便從丹田內衍生出來,順著陽脈在身體內遊走了一個小周天,很快又回到了小腹處。
便是這裡了,從前修煉內功,但凡那些練出來的內力,都會在一個小周天后,因另一脈的影響而流失得乾乾淨淨,感受到那股內力回到小腹後,又有了緩緩消散的跡象,寧淵一不做二不休,努力控制著那股內力,猛地脫離陽脈,朝陰脈撞過去。
那股熱流闖入陰脈的一瞬間,寧淵打了個冷戰,同時經絡裡也傳出密密麻麻的痛感,但讓人欣慰地是,那股內力規規矩矩地順著陰脈繞了一圈,又再度回到陽脈,就這樣從小周天變成了大周天,居然停止了消散,而且還有漸漸凝實壯大的跡象。
「居然能成!」他驚喜地睜開眼睛,如獲至寶一樣將那本涅磐心經捧起來,這簡直是一本完全為他量身打造的內功,恐怕當初創造它的太監也想不到,這世間居然真的有陰陽兩脈俱全的人!
有了內功,便能去修習那些需要內力催動的武學,也等於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即便有人想要對他動冷刀子,他也將渾然不懼。
只是以目前經絡裡那涓涓細流一樣的內力,卻是遠遠不夠的。寧淵心想,他必須盡快修習到小成境界,這樣以後應付起一些事情來,才好更加得心應手。
一連好幾日,寧淵除了向沈氏晨昏定省,與前去看望唐氏外,餘下的事件都呆在臥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練功,有下人好奇在外邊探頭探腦,也被忠心守在門口的周石好一頓修理,一些做得過分的更是被芸香直接賞了板子,有老夫人指派的丫鬟在院子裡掌事,下人們也知道三少爺背後有老夫人撐腰,雖然心中仍好奇,卻再也不敢有過分的動作給自己找打。
直到八日後的清晨,管家親自來傳話,說午後武安伯行軍歸來,老夫人吩咐府裡的少爺們去城門口相迎。
寧如海這次帶著五萬江州守備軍,外出練兵二十餘日,本是很尋常的冬季操練,卻因意外搗毀了城外深山中的兩寨山賊土匪,多了一記軍功,因此在架勢上,也多了些得勝歸來的意思,連都督曹桂春都親自出府,前去城門相迎,而城門正對的東大街,也早有成排的守備軍巡邏戒嚴。
寧淵領著白氏姐妹上了府門口管家準備的馬車,周石親自趕車,一路小跑著朝城門行去,因馬車上掛著寧府的標記,往來巡邏的軍士雖多,倒也沒有攔下盤查。
一路上,白梅頗為好奇地撩開窗簾,打量街道風景,唯有白檀面露憂色,對上車之後就閉目養神的寧淵說:「少爺,我們已經出來晚了,如今更得快一些,聽說二少爺是騎著老爺賞賜的棗紅馬去的,名駒跑得快,我們要是比二少爺晚得太多別人會議論的。」
「你覺得我們到得早他們便不會議論了嗎。」寧淵睜開眼睛,表情出奇地淡定,「不急。」
馬車跑了一炷香的時間,在離城門還有百八十丈的地方停下,卻是不能再走了,剩下的路得步行過去。
東大街旁整整齊齊地站著兩排守備軍,鐵甲銀槍,將圍觀的百姓全部擠在身後,江州都督曹桂春官服整齊,親自領了幾名親兵在城門口候著,表情頗為鄭重其事。
離城門不遠是江州極有名的酒樓「聚賢樓」,此時聚賢樓的二樓上,一間臨街的雅間裡,正有一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手執酒杯,望著樓下盛大的排場調笑道:「早聽人說這曹桂春是極有名的『馬屁都督』,果然百聞不如一見,迎接一個守備軍統回城,都能擺出迎接將軍凱旋的架勢,若是江淮總督上他這來串門,豈不是整個江州都要全城戒嚴了。」
公子容貌英挺俊朗,面龐白淨,姿態優雅,瞧著便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物,一杯酒下肚,他抿了抿被酒業沾濕的嘴唇,望向自己對面坐著的青年,「你說是不是?」
「武安伯曾經也是奮武將軍,曹桂春即便官位比他高,可也沒有封爵,若是以你們大周的貴族禮數來看,他的排場不算出格。」青年說著,端起面前的白瓷碗,仰首將滿碗的酒液喝得乾乾淨淨,「而且別忘了你大老遠從華京跑來江州,為的可是勾搭人家武安伯的女兒,現在就嚼以後岳父的舌根,也不怕武安伯知道了不認你這個女婿。」
「快些收起你的烏鴉嘴,不然若本世子出師不利,第一個拿你是問。」貴公子面色一變,雙眼竟然現出惆悵,「唉,事隔經年,也不知道茉兒小姐還記不記得我。」
「或者你的茉兒小姐已經嫁人了也說不定。」青年說話絲毫不留情面,開口便是一盆冷水朝貴公子潑過去,「不過這一路過來,我聽聞如今武安伯府風頭最盛的並不是你的神仙姐姐寧茉兒,而是一個叫寧萍兒的,說她青春靚麗,蕙質蘭心,上門提親的人早已排過了兩條街,興許也配得上你。」
「呸,這世上無人的姿色能與茉兒小姐相提並論,寧萍兒?聽名字就是個貌若無鹽的丫頭,俗不可耐俗不可耐。」貴公子擺擺手,「茉兒小姐那樣的美人,凡夫俗子怎配迎娶,就算她嫁人又如何,能嫁就能離,我此番既然來了,總是要拚一拚的,難不成真聽家裡老頭子的安排去娶那個婉儀郡主不成。」
「罷了,你們大周有句老話,窈窕淑女,你想當君子便去當,若不是看這江州雪景是大周十大勝景之一,我才不會陪你跑這一遭。」青年喉頭一滾,又是一碗酒下肚。
貴公子臉上露出肉痛的表情,「暴殄天物,當真是暴殄天物,這可是上好的玉樓春,別人見都難見一回,都是細品慢飲,你怎能像喝燒刀子般糟蹋!」
「怎麼,堂堂景國公世子,連一點酒都招待不起?」青年抹了抹嘴,薄唇一抿,「而且你這所謂的好酒,嘗在我嘴裡是半分酒味也無,喝下去如同白水,還比不得燒刀子。」
「俗!」貴公子用力將酒杯放在桌上,從腰後抽出一把摺扇,抖開搖了搖,「我說你我認識好歹也有些年頭了,怎的我的半點優點你都沒學到,多少也是個人模人樣的皇子,整日五大三粗,是不是不想娶個水靈的大周姑娘回去了?」
「你所謂的優點,難不成就是外邊堆著雪,屋裡點著爐,一邊喝酒暖身,一邊搖扇納涼?」青年面帶揶揄地指了指貴公子手裡的扇子,聳了聳肩,「對不起,因為認識一個失心瘋的年頭久了些,便也要變作失心瘋,難度太大,恕難從命。」
「你!」貴公子匆忙合上摺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你個呼延元宸,居然膽敢諷刺本世子是失心瘋?」
青年只是笑,卻不搭話,伸出食指對著半空中一彈,指尖竄出的勁風立刻讓掛在不遠處的風鈴叮噹作響,雅間的門也隨即打開,店小二應聲走了進來,「二位客觀可有什麼吩咐?」
「給我來一罈燒刀子,要最烈的。」說完,青年揚手便是一錠銀子飛了出去,穩噹噹落進店小二手裡。
「好勒,客官稍等,馬上便來。」小二應聲去了,貴公子則翻了一記白眼,重新把目光挪向窗外。
青年也垂下眼,打量著被士兵阻隔在街道之外的擁擠人潮。
同貴公子溫文爾雅的英俊不同,這青年的五官極其深刻冷峻,一雙眼睛飛眉入鬢,眸子如同高原上的雄鷹般深邃銳利,高挺的鼻樑與完美的嘴唇以恰到好處的比例勾勒在一起,臉頰到下顎的線條優美又不失棱角,年齡瞧上去並不大,可古銅色的肌膚,加上低調的玄色衣衫,卻又讓他周身縈繞著一種難得的沉穩氣度。
如果寧淵此刻抬頭看見他,恐怕立刻就能認出來,這外表看上去有些桀驁不馴,卻又給人惇厚與穩重感的英武青年,就是那個曾在上一世的火焚場上為他說情的大夏國皇子,呼延元宸。
只是寧淵卻沒功夫抬頭,剛下了馬車,便有士兵領著他往城門的方向走。
自下車後,白檀便在四處打量,見寧湘並不在,她似乎鬆了口氣,對寧淵道:「少爺,二少爺還沒來呢,倒讓咱們趕了先。」
寧淵點了點頭,走到離曹桂春那波人不遠的地方,低眉順眼等著迎接自己這位父親進城。
大開的城門外邊,已經可以望見大片軍隊的影子,穿著整齊的鎧甲,雪地上瑩瑩發亮。走在最前方的一人高頭大馬,甲冑更要繁複一些,戴著只有將軍方有資格戴著的衝天盔,擋住了大半張臉,漏在外邊的下巴有一層薄薄的淺須,看得出已經不年輕了,可周身姿態卻比那些行軍的壯年小夥子還要挺拔。
寧淵淡漠地看了那人一眼,又垂下眼睛,即便他明知道,那個騎馬走在最前方的人,就是他的親生父親——武安伯寧如海。
對於寧如海,寧淵曾經也是存了一份真摯親情的,但在上一世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後,他這份真摯的親情也被硬生生地磨盡了,不是他最後不分青紅皂白地趕自己出府,而是他對待娘親的涼薄寡義,讓寧淵心寒。
入城後,寧如海跳下馬,快步走到曹桂春身前,摘下頭盔一陣客套。他已年過四十,可眼角眉梢間還是留有瀟灑倜儻的模樣,可見年輕時應當是個難得的美男子。
寧淵正要迎上去,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聲高亢的長喝:「讓開!快讓開!」
他回過頭,見著長街盡頭,寧湘正騎著他那頭高大的棗紅馬,帶著兩個侍衛,三人三騎一陣風似地朝這邊衝過來,眼瞧著越來越近後,那兩個侍衛用手收緊韁繩,駕馭著馬兒放緩腳步,可寧湘那匹馬卻絲毫不見停頓,反而跑得更快,一股腦只往人前衝。
「這匹馬瘋了!快閃開!」寧湘滿臉慌張的表情,似乎是控制不住那匹馬了一般,一邊大叫,表面上緊張無措的眼神裡,卻劃過一絲陰狠。
「呀!」見足有一人高的大馬往自己這邊過來了,白檀和白梅嚇得尖叫後退,周石則要機靈得多,眼明手快地一手拽住一個,迅速撲到一邊,棗紅馬則帶著一陣狂風從他們身邊竄過,直撲寧淵而去。
「少爺小心!」周石只來得及大叫一聲,棗紅馬已經在寧淵身前高高揚起了前蹄,只要那蹄子一剁下去,寧淵必定腦漿橫流,暴斃當場!
被士兵擋在外圍的百姓們頓時發出陣陣尖叫,寧淵也彷彿嚇傻了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好!」雅間裡坐著的呼延元宸霍地起身,手指運勁,酒碗已經被他滴溜溜地擲了出去,卻也趕不及了,那寒光閃閃的馬蹄鐵正急速下落,離寧淵的額頭已不足一尺。
四周彷彿在這一刻安靜下來。寧淵平靜地望著靠近的馬蹄,還有馬背上寧湘獰笑地臉,拳頭緩緩握緊。
他真的被嚇傻了嗎,當然不。
在馬蹄落下的一瞬間,他忽然一個擰身,身子以一種奇異的角度縮到馬腹下,然後低哼一聲,雙膝一震,力道由腿到腰,由腰到手,兩個拳頭帶著體內正生生不息的真氣,穩噹噹轟在棗紅馬的側腹上。
相撞的力道之大,寧淵只看見厚實的馬皮以自己的拳頭為中心盪開一圈波紋,他就被強烈的反震力給彈飛了出去,撲在地上滾了兩圈,沾了一身雪。
而那匹棗紅馬卻更不好過,一聲慘烈的嘶鳴後,直接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翻轉了一圈,背部朝下,重重地摔了個四腳朝天。
「啊!」殺豬般的尖叫從馬背下傳出來,寧湘口鼻裡全是血,被馬壓得動彈不得,「救……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