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寧如海的這一掌,寧淵身體也不好受,他不過剛開始修習內功,哪比得上寧如海浸淫幾十年的深厚內力,對掌的那一剎那,對方排山倒海湧入他筋脈裡的內力就險些讓他吐血,若不是體內兩條經絡形成的大周天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交替瓦解,他也許早便被一掌劈飛了。
好在他成功扛了下來,並且趁著寧如海光顧著吃驚,還來不及反應的剎那,盪開他的手掌,右手並指成劍,帶著一股螺旋狀的氣勁,直朝寧如海眉心點去。
「升龍指!?」認清寧淵手中招式後,寧如海心中頃刻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分明是大周皇室的秘傳武學,非宗室親貴不得習之,寧淵怎麼可能會使!?
但眼下情形以來不及讓他多做思考了,升龍指即為皇室秘傳,威力自然不容小覷,而且專攻眉心罩門,即便他自持武藝高強,一不小心也要陰溝裡翻船,忙閃身退避,連讓三步。
寧淵沒有乘勝追擊的意思,見寧如海既然退了,他也跟著收身站定,只是一雙眼睛依舊盯著眼前的父親,眼神裡沒有露出半分怯色與不屈。
剛才二人交手不過一瞬間,而且動作又快,看在周圍人眼裡不過是寧如海想抓著寧淵讓他跪下,而後又不知什麼原因自己反倒朝後退了幾步。
「你這招式,是從何處習得的!」寧如海已經顧不得自己失態,站穩後便立刻朝寧淵喝道。
「自是有人傳授。」寧淵拂了拂袖,淡定的模樣看在寧如海眼裡,卻成了一股極其自傲的有恃無恐。
怪不得,怪不得這兒子對自己這個父親如此不客氣,還能與景國公世子有交情,敢情背後原來有人撐腰,背後給他撐腰的極有可能還與皇室有關!
想到這一層,寧如海縱使有再大的怒氣,也發作不出來了。若寧淵背後當真有皇族作為後盾,的確有有恃無恐的本錢,而且自己這個父親還真不能得罪他。
「三弟,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和父親動手!」四周正鴉雀無聲,寧湘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叫道:「快來人,把這個忤逆父親的傢伙押起來!」
「你閉嘴!」寧如海正在氣頭上,滿肚子火沒處放,寧湘居然這時主動蹦出來觸霉頭,立刻左手一揮,朝寧湘的方向震了震袖子,積蓄了半晌的內力勃然而出,嘩啦一下撞翻桌椅,將寧湘掀得栽了個大跟頭。
寧湘左手本就有傷,這一摔更是痛上加痛,趴在地上嚎個不停,半天都沒爬起來。
寧如海卻沒理他,只定定地看著寧淵,臉色陰晴不定,他忽然發現這個兒子身上出乎他預料的事情太多了,一定要找個時間好好問一問,但現在人多眼雜,卻不是好時機。
柳氏撲到寧湘身前,對寧如海喊道:「老爺,那毒又不是湘兒下的,他還有傷在身,你怎麼能對他動手啊!」說完便開始嚎啕大哭。
柳氏原本只是猜測,可這一路看著寧湘與寧萍兒一唱一和,她心裡便也瞭然了,這一定是他們兩兄妹合計出來的事,雖然惱怒於他們瞞著自己自作主張,可既然套子已經下好了,就只能陪著他們往下演,能順水推舟除掉寧淵這個眼中釘更是再合適不過。
寧萍兒也跟著跪下,卻不說話,只陪著柳氏哭,嚶嚶不斷的聲音聽得寧如海心煩,想到如今處理下毒之事才是正事,即便忌憚於寧淵背後可能存在的某個人,但礙於父親的威嚴,他還是喝到:「逆子,你不光下毒害人,還不思悔改,實在是太放肆了!」
寧淵不怒反笑,「父親只靠著這幾個人的幾句話,甚至連一樣有說服力的證據都沒有,便一口咬定毒是我下的,這般欲加之罪,我為何要悔改。」
「三弟,事到如今,你還以為狡辯有用嗎?」寧湘白著一張臉,由柳氏攙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恨恨道:「如今的事實再明顯不過,你嫉恨我們兄妹在父親面前得臉,又因為夏竹的事懷恨在心,在聽聞香兒手裡的圓子是要送給萍兒的後,便趁著她用小廚房借圓子時悄悄下毒,既置我妹妹於死地,又能禍水東引,將這下毒的黑鍋背在香兒妹妹身上,可惜你人算不如天算,算不到萍兒她壓根就沒有吃那份圓子,才讓你陰謀敗露,這是你心思歹毒,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
寧湘句句鏗鏘,擲地有聲,說得在場其讓人也是頻頻點頭。的確,毒如果真是寧淵下的,正好是一出一石兩鳥的好計策,毒死了寧萍兒,還能順道陷害一個寧香兒,自己則可以對外撇得乾乾淨淨,不可謂不毒辣。
就連沈氏也驚異不定地問:「淵兒,果真是你做的嗎?」
寧淵一撩下襬,已經對沈氏跪了下去,「祖母,淵兒已經說過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淵兒沒有做!」
寧湘冷哼一聲,「好一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不要在祖母面前裝無辜,祖母德高望重,明辨是非,斷不會受你這些拙劣的演技蠱惑,也不會包庇小人,難不成聽你的意思,是我們兄妹,和香兒一起來陷害你了?三弟,你好大的面子!」
沈氏眉頭緊蹙,卻對寧如海道:「這事牽連了四個孩子在裡邊,如今卻只有兩個丫鬟的證詞,還說得模棱兩可,若是沒有實打實的證據,還是不能草率行事,得細細查證才好。」
寧如海也附和著點頭。他剛才欲壓下寧淵認罪,一是因為對寧湘與寧萍兒的偏心,二是想給寧淵顯擺一番父親的威嚴,並非已經認定了事是寧淵做的,如今發現寧淵背後似乎存在著什麼人物讓他投鼠忌器,加上沈氏也開了腔,便道:「僅靠兩個丫頭的確有欠妥當,是要好好查查。」
寧湘趕緊道:「父親,其實要找證據也不難,寧淵定然料想不到他的陰謀會敗露,也來不及處理手上的髒東西,不如現在即刻去竹宣堂搜查一番,相信一定能找出證據。」
「是啊父親,小廚房,一定要去竹宣堂的小廚房查一查,寧淵不光對萍兒妹妹下毒,還想栽贓嫁禍給我,這份心思實在是太毒辣了!」寧香兒也緊跟著跪下。
寧萍兒雖沒說話,只睜著一雙哭腫了的大眼睛,水靈靈將寧如海看著,直看得他心神震動,便道:「既然如此,查一查也無妨。」不過他還是看了寧淵一眼,「你可有異議。」
「清者自清,若真要這樣才能證明清白,那查一查也無妨。」出乎寧如海預料,寧淵居然低眉順眼地答應了。
管家即刻領了幾個下人離開正廳朝竹宣堂行去。鬧出了這樣的事,年夜飯是鐵定吃不成了,嚴氏吩咐撤了筵席,又上了一輪茶水,一屋子人便各自端了茶落座,只是真正喝茶的卻沒幾個,大多數端著看戲的表情在等管家回來。
約莫過了兩刻鐘時間,管家才去而復返,他對著上座的寧如海和沈氏拜了拜,還未開始說話,卻被寧湘攔了。
寧湘上前兩步,沖寧淵道:「三弟,我要是你的話,現在便會下跪認罪,懇請父親原諒,也許父親會看在你真心悔過的前提下,不會重責於你,否則你現在死鴨子嘴硬,等會人證物證俱在的時候,你再想要討饒,卻也沒有那般便宜的事了。毒害庶妹,嫁禍庶姐,還險些害了祖母,這其中的任何一樣罪名,都足夠讓你挑斷手筋腳筋,流放三千里!」
寧淵看了寧湘一眼,「怎麼瞧二哥的樣子,是料定了能找到證據?這份未卜先知的本事,待你今年秋闈高中後,若不請了父親薦你去欽天監,還真是埋沒你了。」
遭寧淵冷嘲熱諷一句,寧湘臉色一僵,憤憤道:「你便猖狂吧,我看你等會是笑還是哭!」
「夠了湘兒,你退下!」寧如海喝了寧湘一句,然後沖管家道:「可是找出什麼了?」
管家一躬身,從袖袍裡拿出一個油紙包著的小包,「奴才差人將整個竹宣堂都搜了一遍,最後從小廚房的灶台下邊發現了這個,因不識得是什麼東西,便帶來了。」
「給我看看!」寧湘眼睛一亮,從管家手裡把東西拿過去,打開,裡面是一些白色粉末,他捻起一點聞了聞,當即大喝道:「這就是砒霜!」
「二哥還真是能幹。」寧淵嘴角掛著冷笑,「我倒不知道二哥什麼時候對藥理如此精通,無色無味的砒霜用鼻子也能聞出來。」
「噗!」
他話音剛落,正端著茶的景逸便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將大半口茶水盡數噴在了前襟上,又忙不迭地站起來猛擦。
「你!」寧湘臉色漲紅,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倒是寧萍兒,動作迅速地拔下插於髮髻裡的一根銀簪,插進粉末裡。
不過剎那的功夫,銀簪與粉末接觸的尖端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變得一片漆黑。
都說百聞不如一見,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
「三哥,果真是你要害我!」寧萍兒手指一震,那簪子叮噹落在腳邊,她本人也像風中落葉般抖了抖,跪坐在地上嚶嚶垂淚,「父親,女兒好怕,好怕,父親救我啊!」
「三弟,你還有什麼話說!」寧湘怒吼一聲,轉而對寧如海道:「父親,如今證據確鑿,事情也明瞭了,這砒霜可是管家親自從竹宣堂裡搜出來的,三弟無從抵賴,連親人都要害,如他這般心如蛇蠍的人如何能繼續留在府裡,父親處事一向公正嚴明,還請父親早下決斷,為受驚的萍兒妹妹作主,為受冤的香兒妹妹平冤!」
寧如海臉色一片鐵青,事實已在眼前,他想就地將寧淵發落了,可想到景逸還坐在那裡,加上寧淵武功的來路,一時進退兩難。
見寧如海還在猶豫,寧萍兒的哭聲越來越大,最後索性同寧香兒抱在了一處嚎啕大哭,連柳氏也蹦出來湊熱鬧,撲在寧如海腳邊乾嚎道:「老爺,妾身的命好苦,沒辦法照顧自己一雙兒女平安,便請老爺垂憐,將我們母女送出府去吧!即便是在外邊流浪受凍,也比呆在這大宅門裡被人暗害了死得不明不白的好呀!」
寧如海眼神翻湧,終於像下定了決心,即便寧淵背後有人撐腰又如何,他是一家之主,若連一個晚輩都懲治不了,又何以在外邊治理千軍萬馬,骨子裡軍人的血性一上來,他當即指著寧淵道:「來人,將這個孽子給我押住!」
這次他沒有親自動手,是為了給自己留個面子,如果寧淵反抗起來他像方才那樣壓不住,以他的身份會很丟臉。但這次寧淵卻奇怪地沒有反抗,而是認命般任人抓住他的兩條胳膊。
「不知父親想要如何處置孩兒。」已經被人挾制了,可寧淵還是不慌不忙,臉色都沒有一絲改變,只望著寧如海。
寧如海還未說話,寧湘卻帶著得逞的快意笑容,義正詞嚴道:「你下毒害人,本就是死罪,謀害的還是親人,更是罪加一等,還妄圖嫁禍給別人,簡直罪不容赦,父親英明,定會從重處罰,以正家風!」
「哦?」寧淵側過臉,「那以二哥的意思,父親該如何處罰我呢?」
寧湘正要說話,可當他對到寧淵一雙眼睛時,卻突然覺得脊背涼颼颼的,那雙眼睛裡太平靜了,完全沒有一般人碰到這些事會該有的慌張與恐懼,就連寧淵對他說話的語氣,也比平日裡打招呼的語氣還要心平氣和。
他一定是故作鎮靜,一定是,其實心裡早就嚇得尿褲子了。寧湘這麼想著,卻也迴避開寧淵的目光,狠聲道:「你犯下這樣罄竹難書的罪過,簡直天理難容,按大周刑律,當處火刑!」
原來是想燒死他。
寧淵忽然忍不住笑了,上輩子他便是死在火焚柱上,沒想到重活一世,還有人想要燒死他,他自問從來沒做過加害別人的事,但他們卻步步相逼恨不得將自己置於死地,若非真的只有自己死了,這些人才能快意?
他目光滑過寧湘的臉,接著又滑過寧萍兒與柳氏的臉,滑過屋子裡一張張看熱鬧的臉,最後頓在寧如海臉上。
他之所以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反駁,就是想要看看,這個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否果真會殺了自己。
「既然湘兒都如此說了,那麼便這麼辦吧。」寧如海揮揮手,直接決定了寧淵的下場。
那般無情,甚至都未曾有片刻的猶豫和思量。
寧淵嘴角微微勾起,原來這便是答案,他明白了。
「祖母。」在幾個下人要拖他出去的時候,在寧萍兒已經忍不住笑意開始抹乾淨臉上淚水的時候,寧淵卻突然看向沈氏道:「祖母,孫兒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