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萍兒心計

荷心苑。

春蘭端著一盅剛煲好的血燕,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

正午的庭院裡春光燦爛,屋子裡卻窗簾緊閉,使這個裝飾華麗的房間有些沉悶。臥房與外間用一道珠簾隔開,春蘭站在珠簾這一頭,對那邊輕輕喚了聲,「小姐,奴婢給您送燕窩來了。」

半晌沒有動靜。

春蘭露出有些膽怯的表情,沒有再出聲,片刻之後,門外又走進來一個身著湖藍色紗衣的少女。少女有一張瓜子臉,髮髻梳得整齊乾淨,模樣與寧萍兒有五六分像,眉眼間給人的感覺卻要溫婉一些,沒有如寧萍兒那般盛氣凌人。

「倩兒小姐。」看見少女,春蘭彷彿碰見了救星,「小姐她……」

「噓。」寧倩兒抬起食指,在唇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接過那盅燕窩,又揮揮手讓春蘭出去。

春蘭立刻應了聲下去了,寧倩兒端著燕窩撩起珠簾,走到裡間。裡間比外間還要昏暗一些,原本掛在窗沿上的朧影紗已經全部被換成了黑布,若是沒有幾根蠟燭點在角落,只怕裡間早已一片漆黑。

寧萍兒背對著寧倩兒,坐在離床不遠的梳妝台上。

他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的睡裙,頭髮也未梳髮髻,雜亂地披散在身後,銅鏡裡倒映出來的是一張消瘦得有些可怕的臉,顴骨高高凸起,眼珠子鼓得幾乎像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一樣,配上眼下一圈烏青的顏色,這哪裡是平日裡那個青春靚麗的寧萍兒,活脫脫就像一具了無生氣的乾屍。

「姐姐,這血燕是娘花了大價錢弄回來的,她自己都沒捨得吃,你好歹也吃一點吧,不然這樣整天不吃不喝的,身子怎麼扛得住。」寧倩兒將那盅血燕放在梳妝台上,還貼心地替她揭開蓋子。

燕窩還是熱氣騰騰地,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可寧萍兒卻只看了一眼,就重新轉過頭去,一聲不吭地繼續鼓搗手上的什麼東西。

寧倩兒這才發現寧萍兒手裡拿著一個白色的物件,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小人,而寧萍兒正用根繡花針,一下一下地往那小人腦袋上戳。

「姐姐,你在做什麼!」寧倩兒嚇了一跳,寧萍兒才因為這些巫蠱東西遭了一難,不想才剛剛過去兩個多月,她居然又弄出了這些東西,要是被別人看見了,傳話到父親那裡去,可怎麼得了!

「你沒看出來我在詛咒那個賤種嗎。」寧萍兒嘿嘿笑了兩聲,嗓音因為太久沒有說話,粗啞得像個男人,「該死的東西把我害成這副模樣,我便要咒死他,咒死他們兩母子,咒死他們兄妹三人!」

寧倩兒看得哭笑不得,她想將寧萍兒手裡的小人搶過來,可寧萍兒的模樣瞧著實在恐怖,她有些不敢,正為難著,外邊的房門又吱呀一聲被推開,這回是劉媽媽攙著柳氏進來了。

柳氏還是她一貫的模樣,一身華貴無匹的紗裙,珠釵首飾一個不落,身為三夫人的尊嚴與傲氣讓他現在即便失了管家之權,地位已經大不如從前,依舊要穿金戴銀,將她金碧輝煌的派頭做足。

劉媽媽將房門關好,便守在了外間,柳氏撩起門簾走到裡間,寧倩兒趕緊向她行了一禮,「娘,您來了。」

「她還是不肯吃東西嗎?」柳氏看著眼前這一幕,眉頭一皺。

寧倩兒踟躕地點點頭。

柳氏望著寧萍兒的背影,眉頭越皺越緊,自打被從祠堂裡放出來,寧萍兒便一直是這個模樣,整天把自己關在房子裡,不梳妝打扮,不見人,更不吃東西,一個多月來將整個人折騰得像鬼一般,若不是寧倩兒時常在旁邊勸著,偶爾喂她吃些參湯補品進去吊著這口氣,只怕寧萍兒這條命沒有斷送在家法上,到讓她自個給折騰沒了。

「扎死你……扎死你……扎死你……」聽到寧萍兒嘴裡碎碎唸著什麼話,柳氏疑惑地上前兩步,看到她手裡的東西后,立刻面色一變,想也沒想便沖上去將那小人搶了過來,寧萍兒尖叫一聲,想反搶回去,卻遭柳氏一個耳光重重甩在了臉上。

寧萍兒多天沒有進食,本就沒什麼力氣,柳氏又一貫是個身強體壯的悍婦,這一巴掌直抽得寧萍兒身子一偏,軟綿綿地撲倒在了地上,可她依舊是不甘心,爬了兩下抓住柳氏的腳腕,嗚嗚叫喚著,「還給我……還給我……」

「該死的丫頭!還給你?還給你再讓你進祠堂呆兩個月嗎?居然才一點小小的挫折就將你變成了這個樣子,我真是白養得你這麼大了!」柳氏像是氣狠了,一腳踢開寧萍兒,又把那娃娃扔在地上踩了兩腳,才往外一踹,「劉媽媽,把這髒東西拿出去立刻燒掉!」

劉媽媽唯諾地把那娃娃拾起,出了屋子。

寧萍兒愣愣地看了柳氏幾眼,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娘……女兒好委屈啊……」她哭得淒慘,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女兒簡直沒臉見人了……嗚嗚……」

被關進祠堂,受了家法,這些便罷了,關鍵是從祠堂出來那日,居然被一大群人圍觀了一通屎尿在身,渾身發臭的狼狽樣,這打擊對於一個從小養尊處優長大的千金小姐來說,簡直是比殺了她還要沉重。

「沒臉見人?那你就去死啊!」柳氏好像完全沒想同自己的女兒客氣,眉毛一束,便沖車寧萍兒劈頭蓋臉地罵道:「我原以為你是我最聰明的一個孩子,想不到居然只有這點出息!你哥哥不中用便罷了,要是連你也不中用,娘這輩子還能有什麼盼頭!」

說完,柳氏看見了放在梳妝台上的燕窩,更氣不打一處來,抓起那個小瓷盅便重重摔在地上,當即摔得碎片亂飛,上好的血燕就這般暴殄天物地撒了一地,「你要是有能耐就儘管去死好了,還吃什麼燕窩!你要是有能耐,上廚房抓著把菜刀去找那個賤種同歸於盡啊,在這裡扎小人算什麼本事?在這裡不吃不喝折磨你的親娘和妹妹又算什麼本事!」

寧萍兒被柳氏這通鞭炮似的話罵傻了,也停了哭,怔怔望著柳氏半天沒回過神來,柳氏胸膛劇烈起伏著,寧倩兒趕緊湊上去,扶著柳氏到一旁坐下,「娘,你消消氣,姐姐只是一時想不通罷了,等她想明白就好了。」

「想明白?別人已經騎到咱們脖子上來啦!還想?難不成是要等我們娘幾個都被那賤種給陷害出府了才想得明白!?」柳氏用力在身邊的小幾上拍了幾下,幾乎是用尖叫著在說話,「你們哥哥變成那副樣子,現在還躺在床上一句話也說不了,你這丫頭又在這裡給我犯蠢玩自閉,你又向來是個沒用的……」她手指依次從寧萍兒與寧倩兒身上點過,最後拍上自己的胸脯,「咱們都被陷害到這步田地了,你們還不知道爭氣,難不成還要娘這把老骨頭自己去拼嗎!」

明明最先害人的是他們,現在卻活脫脫裝出一副被人陷害的模樣,還說得義正詞嚴,柳氏的臉皮當真厚比城牆了。

柳氏吼完了最後一句,屋子裡安靜了片刻,接著才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娘……女兒好委屈……女兒好不甘心啊……」

「既然不甘心,就要懂得反抗。」柳氏垂著眼睛看向依舊跌在地上的寧萍兒,「你光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吃不喝和為娘的賭氣有什麼用?扎個小人又有什麼用?難不成還真想用個小人就把那賤種給扎死嗎?醒醒吧你!你越是在這裡折騰自己,那賤種在外邊就越春風得意,他現在得了老夫人歡心,你們父親對他的態度也大不一樣,眼睜睜瞧著他的地位就要越過你們哥哥了,再這麼下去,哼哼。」柳氏沒往下說,因為她知道寧萍兒只是暫時被屈辱蒙了心,以她的聰明肯定會想得明白,一旦與他們積怨已深的寧淵真正得勢,那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

不能坐以待斃,只能奮起反抗,聽了柳氏一席話,寧萍兒抹了一把臉,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娘,我明白了,接下來要怎麼做我都聽你的。」

柳氏瞧寧萍兒似乎是終於打起了精神,她才微微舒一口氣,彎下腰去親自把女兒扶起來,「這便對了,我柳惠依的女兒,怎麼可能被這一點小小的屈辱之事擊倒?娘知道你受了委屈,也知道你這委屈是替娘親還有你哥哥受的,你受得冤!可如今娘失了管家之權,你哥哥又在你們父親面前不得臉,這爭氣的希望只能寄託在你的身上,娘今日過來便是來告訴你,行宮發來的請柬,已經送到大夫人那裡了。」

「行宮?」寧萍兒眼珠子一轉,「行宮春宴就要開始了麼?」

柳氏道:「就在幾日後了,原本這次宴會是我陪著你們父親去的,但是現在請柬既然送到了大夫人那裡,你應當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寧萍兒立刻心領神會,「去的人變成了大夫人嗎?」

柳氏點點頭,「從你們父親從我手裡拿走了治家之權,我便料到事情會這樣,好在入府這些年我同大夫人一直交好,她也答應了帶你同去,想來她多少應該會照顧你一二,只是……」說到這裡,柳氏忽然頓了頓,「只是大夫人說,這次宴會十分難得,天家恩德府中諸位少爺小姐應當同享,她決定每個姨娘的孩子他都會帶一個去,所以除了你,包括那個賤種,二夫人的寧茉兒,甚至寧香兒也會去。」

寧萍兒愣了愣,「他們憑什麼!」這分明只是她一個人的機會,柳氏原本也想趁著這個機會給她找一個乘龍快婿,卻不想去的人換成了大夫人,竟然也讓那群傢伙有資格來分這杯羹!

柳氏也為此懊惱,別人便也罷了,自從上次砒霜的事情後,又見自己失了勢,張氏便與自己斷了往來,寧香兒也將寧萍兒與寧湘視為仇人。同寧香兒一起去,搭上寧淵,還有一個素來神神秘秘的寧茉兒,這樣一群人湊一塊,還不知道寧萍兒會不會應付得吃力,但她依舊沖寧萍兒安慰道:「你不要懊惱,大夫人既然決定了,這事就沒得變,不管誰去都好,反正既然你去了,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盡情施展你的才華,讓你成為在場所有小姐中最矚目的那一個,成為那些華京貴公子們欽慕的對象,娘也相信以你的資質,一定能夠做到。」

「嗯。」寧萍兒用力點點頭,攙著寧倩兒站起來,「我明白了,娘,我要吃東西,再把春蘭叫進來吧,讓她給我梳妝打扮。」

「明白就好。」見寧萍兒終於恢復了精神,柳氏才安心地長出了一口氣,又側過臉對寧倩兒道:「照顧好你姐姐,她這段時間險些將身子折騰壞了,得好好補一補,快些讓人把屋子收拾乾淨,再重新煲一盅血燕送過來。」

「知道了,娘。」寧倩兒一福身,眼神卻閃爍了一會,不過很快又被她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