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命格之說

靈虛尊者與沈氏寒暄了一陣,沈氏有心要在壽安堂裡擺上一桌齋宴,請靈虛尊者留下用一餐便飯,哪只那老和尚卻道:「老夫人不必麻煩了,貧僧還需回山去,不便久留,現下若是不叨擾的話,貧僧還想見見府上的唐夫人。」

「唐夫人?」沈氏一愣,想了一會,才領會到靈虛尊者指的是唐氏,道:「尊者怎麼會想要見她?」

「聽說那位唐夫人身子不好,貧僧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想去瞧上一瞧。」靈虛尊者合掌一禮,「還請老夫人允准。」

沈氏心裡咯登一下,唐映瑤不過是府裡的一個侍妾,出身又低賤,瞧靈虛尊者的意思是有人來請他給唐映瑤診脈,到底是什麼人有這般大的面子?

沈氏心裡雖然嘀咕,但面上卻沒露出來,而是立刻道:「這有什麼允准不允准的,我現在就差人將她叫來。」說罷,沈氏朝羅媽媽吩咐道:「你去一趟湘蓮院,把唐姨娘請過來。」

靈虛尊者搖了搖頭,「不用了老夫人,既然是探病診脈,這裡人多嘈雜反而不好,還請老夫人差人領一領路,將貧僧帶去便是。」

「既然如此,淵兒,你便帶尊者前去看看你娘吧。」沈氏朝寧淵揮了揮手,同時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厲害,這靈虛尊者不光要替那唐映瑤瞧身子,居然還提出自己親自過去,想來請動他的人面子不小,難道唐映瑤會有什麼不顯山露水的富貴親戚不成?

寧淵領了沈氏的命,即便他同樣也心裡奇怪,還是乖乖地在前邊帶路,領著靈虛尊者和他那名「隨從」出了前院,在前往湘蓮院的路上,寧淵眼角一直不自覺地偷偷打量那名「隨從」,可那「隨從」卻一直是眼觀鼻鼻觀心地走路,似乎沒有要同自己說話的意思,寧淵便按捺住性子也沒開口,到了湘蓮院,正巧碰上唐氏帶著個丫鬟親自在院子裡的水井旁洗菜,見寧淵帶了個老和尚來,她先是一愣,然後才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站起來怔怔道:「莫不是靈虛大師?」

「自當年一別,已是許多沒見過唐夫人了,夫人別來無恙?」靈虛尊者合掌一禮。

「這……我哪裡敢擔得起大師稱一聲夫人。」唐氏也趕緊還禮,同時對寧淵道:「快請大師進屋裡上坐,我一會就過來。」說罷匆匆進了廚房,想來是脫圍裙去了。

見唐氏和靈虛大師似乎是老相識,寧淵的疑惑更深了,他將老和尚迎進屋裡,添上茶水,又對那隨從道:「你要將這玩意戴到什麼時候?」

呼延元宸這才將頭上的斗笠摘了下來,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同我說話呢。」

寧淵搖搖頭,雖然不明白呼延元宸到底在搞些什麼,但他到底是跟著靈虛尊者來的,來者是客,便也給他添上茶水。

這時唐氏進來了,她進門後二話不說,理了理裙襬便朝靈虛尊者跪了下去,「當年大師的救命之恩至今無以為報,請大師受民婦大禮。」磕了一個頭後,她又對寧淵道:「淵兒快來向大師行禮,當年為娘在懷著你的時候,若非沒有大師救命,只怕咱們母子二人早已不在這世上了。」

寧淵愣了愣,隨即立刻想到,寧沫在來找他結盟的時候曾經對她說過,柳氏在懷著他時曾經身中寒毒,險些一命嗚呼,可照寧沫的說法,唐氏是因為孕婦的血能夠克制寒毒,才可以不藥而癒的,寧淵後來曾經找府上一些老僕人探聽過一二,發覺寧沫所言確實屬實,就沒有再找唐氏求證,可現在聽了唐氏的話,寧淵忽然想到,難不成當初唐氏並非不藥而癒,而是另有隱情?

但想歸想,寧淵這人一貫恩怨分明,立刻就跟著在唐氏身邊跪下了。

呼延元宸臉色同樣是疑惑不已的表情,似乎完全沒料到這一茬。

「當年之事,貧僧只不過是略盡綿力,夫人得以順利產子,是夫人福氣所致。」靈虛尊者起身將唐氏扶了起來,又看向寧淵道:「果然,這位公子便是那時候夫人產下的孩子嗎。」

「是啊。」唐氏點點頭,又對寧淵道:「淵兒,大師是你我的救命恩人,娘當初懷著你的時候,原本生了一場大病,後來雖然得以病癒,身子卻一直不適,直到後來上靈虛寺進香時,才被大師看出了因為我之前的病,胎像已經岌岌可危,甚至影響到了母體,若非大師出手救治,只怕待到娘生產的時候已是一屍兩命了。」

原來還有這一茬,寧淵點點頭,又恭恭敬敬地朝靈虛尊者磕了個頭。

「少年,你也快起來吧,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當初你娘既然能遇到貧僧,自然是你命不該絕,倒也不必感謝貧僧。」靈虛尊者捋了捋長鬚,「何況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貧僧方才也說過了,少年你命格奇佳,隱含文曲星之象,預示你命裡將有富貴命與大福祉,這可是萬里挑一的好命格啊。」

寧淵站起身,「多謝尊者吉言。」

若是方才從前,寧淵其實不怎麼相信這些命格之說,可當他死而重生之後,對於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他卻持有了一種保持態度。

「少年若是不介意,可否再讓貧僧瞧一瞧手相?」靈虛尊者忽然又道。

「自然沒什麼不可以。」寧淵伸出白皙的手掌,靈虛尊者握住了細細打量,寧淵一直觀察著對方的表情,卻見他臉上表情完全沒變化,甚至連眼神都透不出情緒,末了,只是點點頭,鬆開了寧淵的手。

「少年,可否與貧僧借一步說話?」

靈虛尊者忽然提出的要求讓寧淵一愣,也讓唐氏好奇道:「大師,淵兒的手相不好嗎。」

「只是貧僧有幾個問題問一問罷了。」靈虛尊者又捋了捋鬍須,「貧僧有幾點疑惑,還望少年能替貧僧解答一二。」

「既然如此,便請大師跟我來吧。」寧淵點點頭,領著靈虛尊者到了院子東邊的一間偏房裡,關上門,才道:「大師有何想問的?」

「其實從貧僧見到少年你的第一眼開始,貧僧便想問了。」靈虛尊者站在房間正中,也不坐下,而是望著寧淵沉聲道:「你明明活著,為何身上卻儘是死人的氣息。」頓了頓,靈虛尊者又道:「或者說,你明明應當已經死了,卻為何還活著?」

寧淵身子一顫,卻強迫自己鎮定,望著靈虛尊者道:「大師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我是妖物不成。」

「並沒有,貧僧只是好奇而已,因為貧僧絕對不會看錯,你有一隻腳分明已經踏入了鬼門關,另一隻腳卻踩在生死邊界線上,保持著一種或生或死,非生非死的狀態,貧僧活了數十載,還是頭一次見到少年你這樣的人,是以才十分好奇。」

「大師在說什麼,請恕我聽不懂。」寧淵深吸一口氣,「大師能否再說得明白一些。」

靈虛尊者卻搖了搖頭,「貧僧也十分不解,少年你的面相確有文曲星之象,亦有大富大貴的命格,但是卻從中間生生斷開,以致之後的命格十分模糊不清,而你的手相卻更讓貧僧驚異,因為從你的手相上看,卻又是另一條與面相完全不同的命格,那條命格表明,你會半生淒苦,多災多難,並且……」靈虛尊者頓了頓,才繼續道:「並且數年之後便會死於非命。」

「世上從來未曾有過擁有兩種命格之人,加之少年你這種奇異地非生非死狀態,著實讓貧僧詫異了。」靈虛尊者道:「少年你當真不能為貧僧解惑嗎,或者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奇異狀態?」

「我……我不知……」寧淵努力維持著臉上的表情,可他心裡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因為這靈虛尊者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再明白不過了。

或生或死,非生非死,莫非是指他原本就該在上輩子被燒死在火刑架上,如今卻重生回來的事?兩條命格,一條淒苦,一條富貴,上輩子,他便是一輩子淒苦無依,最後也不得善終,如今自重生回來後,境況同上一世相比已是大不相同,莫非命格之說,便是在指這個?

但是他不能說,畢竟這樣的事情說出來太匪夷所思,而且他與這位靈虛尊者並不熟稔,也沒有隨隨便便就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他的道理。

可寧淵自己也有些疑惑,照方才靈虛尊者所說的,自己這條富貴的命格,是從中間斷開的,按照常理推斷,莫非在這一世,他也會有度不過去的劫難嗎。

「也罷,無論你知不知道,貧僧不過是好奇才有此一問,的確,命格一事玄之又玄,老衲主修佛法,涉獵並不高深,或許是老衲看錯了也說不定,可他日若是少年你遇上了有精通命理相術之人,務必要請其幫你細看一番。」靈虛尊者道:「因為貧僧放才也發現,少年你兩條命格其實有一處交匯的地方,便是你上命格的斷點,也是你下命格的死亡點,之後便不再有雙命之象,但卻彷彿有一層迷霧擋著,致使之後的命格十分模糊不清,甚至後邊還有沒有命格延續,貧僧以為,此處當是你命格中的一處打劫,若是能安然度過,則命格自然能延續下去,若是度不過……」

靈虛尊者沒有繼續往下說,但寧淵能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度不過,那往後的命格自然也就沒有了,說白了,就是死路一條。

「多謝大師提醒。」寧淵頓了頓才道:「我會多加小心的。」

靈虛尊者點點頭,不再多說,看模樣是打算出去,寧淵趕緊替他開門,結果他剛把門一打開,就看見了正好站在門口,一臉尷尬的呼延元宸。

「我,我只是路過。」呼延元宸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為自己偷聽的行徑辯解,寧淵卻壓根沒有要理他的意思,一伸胳膊將他從門邊隔開,好讓靈虛尊者出去。

「大師,你還要去給唐夫人診脈吧,我便在這裡等你好了。」呼延元宸衝著靈虛尊者的背影道了一聲,見寧淵也打算跟著過去,他忽然拉住寧淵的胳膊,將猝不及防的寧淵扯回房間,然後還順手關上了門。

「你做什麼!」寧淵拂了拂被扯皺了的袖擺,沒好氣地看著他。

「我只是問問你,方才大師說的難不成都是真的?」呼延元宸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他。

「什麼真不真的,那種東西你也信?」寧淵白了呼延元宸一眼,「還有,你家裡人難不成沒教過你偷聽人牆角是種很失禮的行為嗎?」

「我哪裡是偷聽。」呼延元宸不自然地將眼神挪開,「你們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我聽力又向來不錯……」

「所以你是正大光明的聽了?」寧淵抱起雙手,「我說皇子殿下……」

「呼延。」呼延元宸卻正過臉來糾正他,「莫非每次見面寧兄都要我刻意糾正一下你對我的稱呼不成。」

「好吧,呼延兄。」寧淵聳了聳肩,「不過話說回來,命格那種不靠譜的東西先放在一邊,你怎麼還在江州,沒有和景逸一同回華京去嗎?還有那個靈虛尊者又是怎麼回事?」

景逸自從上回被寧沫驚嚇了一通後,因為受的刺激實在不小,竟沒有當面來同寧淵告別,只給他留了一封書信就回華京去了,寧淵本以為呼延元宸會和他一同回去。

「我為何要同景逸一起走?」呼延元宸卻奇怪道:「他來江州是為了追求她的神仙姐姐,我卻純粹是來遊山玩水的,何況華京中又沒有我的家人,既然沒有人拘著,我自然是想在哪裡就在哪裡,至於靈虛尊者。」呼延元宸頓了頓,忽然露出帶有些微自豪的笑容,「我要說我與靈虛尊者是老相識了,你可相信?」

寧淵看了他一會,一言不發地越過他向門口走去,看情形竟打算直接出門。

「你不相信?」呼延元宸一個閃身又擋在了寧淵身前,「我說的可是真的,我幾年前到江州來的時候就與靈虛尊者是酒友了,只不過那時候我初來乍到,還不知道這靈虛尊者的名號在江州如此出名而已。」

「酒友?」寧淵總算抬起了頭,「你打量著蒙我不成,靈虛尊者是出家高人,怎麼可能喝酒。」

「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呼延元宸抱著手,斜靠在門邊,滿臉是無可奈何的表情,「如果他不是個酒鬼,也就不會因為怕我把他愛喝酒的毛病抖出去,而匆匆從外邊趕回來陪我走這一趟了。」

寧淵聽明白了,他愣了愣,「你是說,靈虛尊者當真是你請來的?」

「這是自然,我也不相瞞你,原本是打算來請他替你解圍的,只是想不到在我們趕到之前,你自己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呼延元宸回憶起他剛跟著靈虛尊者走進寧府的時候,三夫人柳氏渾身狼狽滿臉雞血躺在地上的模樣。

「你……」寧淵上下看了呼延元宸一眼,「你怎麼會知道這裡的事情,莫非你還會算卦不成?」

「呃。」呼延元宸臉色一滯,表情現出一瞬間的尷尬,想了想,方才有些心虛地道:「只不過是你那個二哥去找神婆時,被我無意間撞見了而已……」

「是嗎,那還真是巧。」

「我見他們要接著裝神弄鬼的手段來對付你,哪裡能夠坐視不理,便想著將靈虛尊者請來拆穿他們。」呼延元宸一邊說一邊看著寧淵,「你現在心裡莫不是在罵我多事吧。」

寧淵略微抬頭看著呼延元宸,他心裡實在是拿不準這位呼延皇子到底在想些什麼,上一會在街上碰到刺客,也是他半途中突然出現,寧淵感覺有些怪異,他的確應當罵這人多事的,自己與他非親非故,無端地獻什麼慇勤,難道他不知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嗎。

但自己要是當真如此說,呼延元宸會反駁什麼話寧淵都能猜出來,不外乎是「對朋友就要兩肋插刀那一類」,反正他也已經說過許多遍了,雖然自己到現在,似乎都不曾有將這位皇子當成朋友過。

罷了。寧淵搖了搖頭,說到底,呼延元宸也是一片好心,他三番兩次地幫助自己,自己又怎麼能表現得太不近人情。

「謝謝。」寧淵輕聲說。

呼延元宸原本已經做好了被寧淵奚落地準備,冷不丁聽見道謝的話,他臉色頓時僵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寧淵,「寧兄你說什麼?」

「我說,謝謝。」寧淵又重複了一遍。

「不……不用。」呼延元宸尷尬地將手抬起來擺了擺,寧淵的反應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你不嫌棄我多事就好。」

此時一個丫鬟推門進來,對寧淵福了福身道:「少爺,大師要走了,姨娘讓你同她一起去去送一送。」

寧淵看了呼延元宸一眼,「你也一同走嗎。」

「事情辦完了,總不能一直留在這裡,為了請動靈虛尊者,我還允了他幾罈好酒,得去兌現了承諾,免得他說我誆他。」呼延元宸重新將斗笠戴上,又道:「若我得了空,便再來找你。」

你來不來我當真無所謂。寧淵心裡是這麼說的,但事已至此,他總不能將這句話說出口來拂呼延元宸的面子。

「還有。」呼延元宸走了兩步又停下,轉過身來,斗笠下邊一張俊臉露出凝重的神色,「你當真要小心你的二哥。」

「此事不牢你掛心,若他再弄什麼手段,也不過是自己找死而已。」寧淵顯然沒講寧湘當做一回事,呼延元宸點點頭,迅速出了門,跟在靈虛尊者背後,由唐氏和寧淵一路送出了寧府的大門。

呼延元宸已經在門外備好了馬車,由他的屬下駕車一路朝城外行去,他還得將靈虛尊者送回寺裡,如今天色已晚,更耽擱不得。

車上,呼延元宸盤腿坐著,用手撐著下巴,一路是若有所思的表情,靈虛尊者念了一會經,終是開口嗔怪道:「你這小子,若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便是,那模樣貧僧看著都著急。」

「大師,你方才對寧兄說的那些話,當真不是在嚇唬他麼。」呼延元宸回過頭,神色認真,想不到竟然在想著這種事。

「哼,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閒時雖然喜歡小酌兩口,但也絕沒到會說胡話的地步。」靈虛尊者輕哼一聲,「倒是你這小子,陪你喝上幾回酒,倒拿著雞毛當令箭,開始算計起貧僧來了,當真可惡,若不趕緊將你允諾的那幾罈老酒兌現了,今後便別想再踏進我靈虛寺的門!」

「若真是這樣,那寧兄弟他……」

「怎麼,你倒是如此關心那名少年,可我瞧他與你關係,卻是沒有你表現出來的這般好啊。」靈虛尊者半閉著眼睛,斜斜看了呼延元宸一眼,「不過有關那名少年命格之事,你也不必太往心裡去,天上星宿都在不停運轉,天象也一日三變,這命格又豈有一成不變的道理,關鍵還是要看那少年的造化如何,有些事,一眼瞧上去似乎是禍事,可又焉知,禍兮福兮,不能相互轉圜呢?」

「尊者說話便是高深,罷了,如果寧兄弟自己都不心急,我的確不用跟這瞎操心。」呼延元宸將目光望向窗外,「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真論起交情,我與寧兄弟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可自打他當初在大皇子那艘船上救了我之後,每次與他相遇,我就總有一種一見如故的錯覺,甚至還會時常莫名地想起他來,也不知這類心緒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尊者你曾說我會在江州遇到能相助一生的貴人,莫非那貴人就是寧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