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的事情在儒林館裡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浪,但因宋濂向來為人高傲,也不得眾舉人愛戴,事情鬧騰了兩天,便也過去了,可也正因為這件事,寧淵身為高郁關門弟子,又與孟國公府有這樣那樣牽扯的傳聞卻被人抖了出來,一時寧淵不光沒再受人冷落,反倒走到哪裡都有人趕場似地湊上來套近乎,希望能透著他這層關係,給來日的前途墊墊底。
對於這些人的客套,寧淵從來不給人臉色,反而是心照不宣地打哈哈,論起圓滑的程度,兩世為人的他要熟稔得多,不過應付得多了,寧淵也覺得煩躁,是以為了耳根清淨,後來便沒有像從前那樣日日往儒林館報到。
至於到底是誰將這些事情故意抖出去的,即便對方自認為做得很隱蔽,可寧淵已隱約有所察覺,只是他不想點破而已,因為他還有些沒弄明白對方的目的。
孟之繁這個人,外表瞧上去翩翩公子,溫潤如玉,可寧淵一點不覺得他是那種簡單的高門子弟,說白了,越是心機深沉的人,越容易在外表上給人如沐春風的錯覺,就如同講學場那日的偶遇,也許孟之繁自認為做出了很合清理的偶遇場景,但裡邊即便有一丁點的刻意也逃不過寧淵的眼睛。
就從最淺顯的方面來說,身為國公府世子,身份是何等尊貴,怎麼可能還記得只在兩三年前有過數面之緣的寧家庶子,還主動屈尊降貴下來打招呼,已經十分不正常了。更別提對方接下來給予自己的善意的「提醒」,以及自己找到他幫忙時他二話不說便答應了,甚至於到這一次,故意放出消息,讓寧淵能得到其他舉人的敬重,孟之繁的一舉一動,都讓寧淵疑慮頗深。
可縱使有疑慮,面對這樣的示好,寧淵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他初至京中,唯一可以稱為友人的景逸也被景國公扔到軍營裡面「歷練」去了,孟之繁既然主動送上了橄欖枝,就算動機值得懷疑,寧淵暫時接過來也並無不可,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看不出對方有什麼惡意,能確定的是,他只是想賣人情給自己而已,至於他又需要這份人情來讓自己做什麼,等他主動向自己開口的時候,一切便都能知曉了。
華京比江州偏南,入了臘月,才下了一層薄薄的雪,只是對於向來少雪的華京來說,只是一點雪也足夠讓人興奮的了,隨著初雪的來臨,文人騷客們與一些附庸風雅的權貴頂著「瑞雪兆豐年」的意頭,開始在自家府院裡擺出各式各樣的筵席,廣邀群士前來飲酒作樂,吟詩作對。
這一日的二皇子府上,也是門庭若市,各類華貴的馬車在朱紅色的大門前停得滿滿噹噹,向來鮮有車輛過往的前門大街,也佈滿了車轍印,絲毫看不出了初雪的痕跡。
又一輛描著金線的藏藍色馬車由大街盡頭緩緩駛來,拉車的四匹駿馬身姿挺拔,毛皮光亮,是十分名貴的良種。這樣的寶馬放在別人家裡,興許要單獨闢個馬舍好吃好喝地供起來,當做寶貝一般給人觀瞻,而馬車的主人竟然只用來拉車,不難看出這輛馬車背後勢力的顯赫。
趕車的車伕也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手指粗壯,孔武有力,一瞧便是個練家子,馬鞭舞起來虎虎生風,巧妙地控制著那四匹駿馬在二皇子府門前停下,立刻就有僕從端著小凳湊到馬車前,躬身迎著裡邊的人下車。
隨著車簾掀開,先走下來的是個年輕公子,面容俊美,長身玉立,錦緞長衫外邊裹著一件名貴的墨虎皮大氅,烏亮的頭髮只用一玉冠冠住,顯得十分風姿綽約。緊跟在這公子後邊又走下一個面容清俊的青年,青年打扮沒有公子華貴,披的也只是樸素的棉大氅,可那僕從眼尖,一眼便瞧見了青年大氅裡邊是一件布面光亮如玉的白色長衫,料子不是別的,竟然是名貴少有的雪緞,立刻更加放低了姿態,想來也是,能跟前邊那位貴公子同車而來的,哪裡會是什麼無名小卒。
兩人一前一後,帶著幾個僕從入了皇子府邸,孟之繁喝退了要前來領路的皇子府下人,才轉身對寧淵道:「二殿下府上的下人一貫是勢利眼,可瞧他方才見著寧兄的模樣,顯然是寧兄你身上這件雪緞將他給唬住了。」
寧淵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本不願穿得那麼招搖,可孟之繁親自登門,說此行是去二皇子府,即便是為了給主人面子也不可在著裝上太隨便,最終寧淵還是穿上了這件雪緞長衫,也虧得唐氏有一雙巧手,將本來已經斷了一截的長衫又改成了他能穿的尺寸。
今日二皇子在府上擺宴席,寧淵與孟之繁都收到了帖子,寧淵本不願過來,卻架不住孟之繁的親自登門接人,想到既然來了京中,這樣的場面只怕不會少,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便也來了,只是因為上回在高郁府上的事,寧淵或多或少感覺到了司空曦應當對自己不滿,可為何還會給自己下帖子,多少讓人有些尋味。
孟之繁眼角一揚,又挪到了寧淵身後,一個一身勁裝,戴著鼻子以上戴著銀面具的少年身上,「不過你這護衛瞧著年紀不大,也面生得很,尋常跟著你的周石呢?」
「有周石在家裡守著娘和妹妹我放心些,小玄子跟著我有些年頭了,也是一路從江州出來的,孟兄覺得面生,不過是他近來臉上長了不少疹子,不愛拋頭露面的關係。」隨著寧淵的話語,面具少年向孟之繁點了點頭,拱手一禮。
孟之繁點點頭,「我也不過是隨口一問,畢竟皇子府不比其他地方,到底也是跟著咱們進來的人,總要小心些。」說完,他又轉身超前走去。
寧淵側眼看了身邊的少年一眼,抬手又替他穩了穩面具,才跟了上去。
對於奴玄為何一定要跟來這樣的場合,寧淵其實並不瞭解,按道理,即便是為了自身的安危計,奴玄現在也不適合在華京拋頭露面,而他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些藥粉讓自己臉上長了許多紅疹,還特地打了一個銀面具戴上,直央求寧淵帶他來。
寧淵見他堅持,又隱去了自己的容貌,便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地同意了,但真正到了現在,寧淵又免不了有些擔心。
同奴玄相處的日子並不斷,可寧淵有時候也摸不準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二皇子相邀的聚會,往來的貴人自然極多,寧淵跟著孟之繁,一路碰到了好些官員,幾乎是走幾步便要見一見禮,待他們繞過前院的花園,準備前往後院時,迎面又走過來一位面目俊朗的白衣公子與姿容出眾的紅裳小姐。
那公子與小姐身邊簇擁的下人極多,想來身份也很貴重,路本不寬敞,寧淵既然瞧見了他們,他們自然也瞧見了寧淵這邊,不過那兩人大半的目光是落在孟之繁身上,抬步便迎了過來,白衣公子先行抱拳,「孟世子,我便知道二殿下一定會給你下帖子。」
孟之繁也含著笑點頭,「仲坤兄別來無恙。」
同兩三年前相比,寧仲坤幾乎沒什麼變化,寧淵也並未留意他,而是低著頭,悄然打量著那位紅裳女子。
女子衣著並不繁複,妝容也淡雅,五官卻精緻無匹,若是尋常男子見到,估計會驚豔得挪不開眼睛,那女子或許也察覺到了寧淵在注意她,似是很習慣這樣被人注目一般,側眼過來,風情萬種地夠了夠嘴角,又將臉挪了過去。
「舍妹總說在家裡憋壞了,難得二殿下相邀,家父便讓我帶著她來透透氣。」寧仲坤一挪身,將女子讓了出來,「珊珊,快給孟世子見禮。」
「孟世子安好。」寧珊珊聲音清甜如泉水叮咚,讓孟之繁臉上的笑容更放軟了些,「珊珊小姐果然不愧為華京第一美人,也不知將來誰有這樣大的福氣能娶小姐為妻。」
「孟世子取笑了。」寧珊珊端莊地又行了一禮,便推回到寧仲坤身後,寧仲坤也跟著朗笑一聲,「珊珊很得祖父喜歡,祖父還想讓她多在家裡留兩年,反正年紀還不大,嫁人也不急在一時。」
「寧國公的嫡孫女,自然得尋一名良婿,此事卻也記不得。」孟之繁點點頭,忽然又道:「不過我聽聞前些時候四殿下曾到府上求親,不知可有此事?」
寧仲坤臉上一僵,還未說話,寧珊珊卻道:「孟世子說笑了,四殿下天縱英才,哪裡看得上小女這樣的胭脂俗粉呢,不過是外邊的人訛傳而已。」
寧淵聞言,又定定地在寧珊珊臉上看了看,莫名露出一絲笑容。
寧珊珊這看似客套的一句話,當真是將司空旭罵得臉面全無了,因為幾乎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兩點多前四皇子司空旭得了皇帝點為欽差,前去燕州掃蕩馬匪,結果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讓那群馬匪闖入城中不說,竟然還有跡象表明那馬匪與朝廷中人有所勾結,皇帝震怒之下,不光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金鑾殿上呵斥司空旭是無能的廢物,還一道聖旨將他扔到了邊關去吹風,直到去年才灰頭土臉地回了京。
本來出身就不高,好不容易幫皇帝辦點事還能辦砸,從那時開始,司空旭「繡花枕頭」的名號就在京城裡大行其道,而寧珊珊居然還說他「天縱英才」,這不明擺著是在罵人,說他懶蛤蟆想吃天鵝肉嗎。